餘新洋老遠就喊我，上身穿一件讓人眼花繚亂的費爾島毛衣加一條紅色羊絨圍巾，讓人有種提前過聖誕的感覺。到底喜歡他什麼啊，自戀狂魔，損人損個沒完，我邊腹誹邊不自覺咧嘴笑著：“找我幹嘛？”他反倒大驚小怪：“你讓我幫了那麼多忙，得請吃飯吧。”這個龜毛精，看這朝甜品店走的架勢，不用想都知道他要狠狠宰我一筆，我週末在這裡兼職甜點師，價目貴得要死。
在後廚擠黃油曲奇的時候，閨蜜突然打來電話，說她剛剛在購物中心看見餘新洋跟前女友一起了。“還能幹嗎，死灰復燃了唄。”想想也不是沒可能，他們在一起兩年多，指不定哪一方回頭就成了呢。掛了電話後，心裡一團亂，手下的曲奇也擠得七扭八歪，一不留神就做了一批殘次品。
我跟餘新洋相識半年，有一多半時間我們的相處狀態如冤家。他在計算機成人培訓班裡做兼職助教，偏逢遇上我這樣一個計算機盲，理論知識勉強能背下來，一旦上機操作就歇菜，於是他的工作量無形多出一倍。“做好了嗎？”他突然出現在後廚門口問我，冷不丁嚇了我一跳，我條件反射地直起腰來，看了看烤箱的時間：“你先出去，馬上。”誰叫他被我這種心眼小的妒婦喜歡，誰叫他偏偏趕在我即將告白的時候跟前任曖昧不明，我邊腹誹，邊把造型奇醜又烤過火的曲奇端到了他面前。餘新洋驚訝了幾秒：“你們店究竟有什麼底氣定出這種天價的？”“……烤壞了，再給你重新做一份。”最後我還是不忍他把這些糊掉的餅乾吃進肚子裡，被扣工資就扣吧。他搖頭：“不用。你們終於快考級了，我也要擺脫噩夢了，祝你一定要考過啊，再回來我不待見喲。”跟他拌嘴吵習慣了，如今我們之間的關係馬上就要結束，我卻有些不知所措。“你趕緊吃吧，你以為我有多想見你的。”待我再端著卡布奇諾出來時，他已經離開，餅乾沒怎麼動，桌上倒留了幾張人民幣。
這人，我不自覺地傻笑，雖然缺點一大堆，可他的友好似乎與生俱來，只不過不容易被發現罷了。我的失眠總是在初冬剛通暖氣那會兒異常嚴重，吃褪黑素喝牛奶都沒用，順手拿起手機發了一條氣急敗壞的朋友圈，過了幾分鐘就收到了餘新洋的消息：“4-7-8法則，吸氣4秒，憋氣7秒，然後深呼吸8秒，反覆三次，有助於治療失眠的。”“……謝謝你啊，還不睡嗎？”他發來一張照片，是電腦屏幕上亂七八糟的編碼。我踩著棉拖鞋走到窗前，拉開紗簾，穹頂灑著一片碎星：“聽說今天有雙子座的流星雨呢。”“……你是為了等這個才失眠的嗎？”“不是，我是覺得夜晚聊聊宇宙比較詩情畫意。”然而我跟餘新洋都不是雙子座，兩個不會搞浪漫的小市民沒一會兒就說到了孜然羊肉串，他在語音裡笑著說我是偽文青，我捧著手機窩在被子裡無意識地憋氣又呼氣，最後不知是這個方法真奏效，還是我大腦缺氧，總之是匆匆說了一句晚安便睡了過去。
不得不承認，喜歡餘新洋是我經歷過的最安穩最甜蜜的暗戀，我們似乎有囉嗦不完的小事，就算鬥嘴也能讓人咧嘴笑個不停。也從不擔心他身邊哪天會突然出現某個女朋友，不擔心他會說“我們還是做朋友更好”這樣的話，可能曖昧時總有這樣的自信吧，我們分享著喪失分寸的親密感並沉溺其中，你知道我就在這裡，我知道你不會離開。
“我只知道你會做蛋糕餅乾，沒想到牛肉醬也做得這麼好吃。”那大概是餘新洋第一次毫不吝嗇地誇獎我的廚藝。我假裝不在意：“順手就做了一罐，你上次不是說你媽媽帶來的吃完了嘛。”他是地道的湖南人，為此我還專門網購了一份湖南特產的小尖椒。他嚐了一口，似乎泛起淚花：“很像我媽的味道，真的。”“……你是感動了嗎？”他漲紅著臉示意我給他倒一杯水：“不是，我是我家唯一一個不吃辣的。”他輕扶著我的肩膀邊咳嗽邊大笑，掌心傳來炙熱的溫度，那一瞬間我慌亂地低下頭去，卻忍不住從心底溢出笑意。
“你們女生是不是都喜歡花和巧克力這種？”還沒等我醞釀好告白情書，餘新洋的消息先發了過來，我當即像斷電了一樣呆滯地盯著屏幕。我還記得問起他分手原因時，他淡淡提了一句“她嫌我不關心她”，所以要拿巧克力和鮮花表白心意了嗎？廚房傳來一陣濃烈的糊味，烤箱的計時功能大概又壞了。手忙腳亂關了電源之後，看見他又發來幾個問號。“大概吧，玫瑰花和黑巧克力這種配置。”“夠俗，一聽就是你的品味。”我實在提不起力氣跟他抬槓，便沒再回復。
說真的，我以為餘新洋會是不同的那一個，不同於我此前遇見的許多男生，他們的告白總是重重套路，討女孩歡心的手段也昭然若揭，一點點付出都要計較不停。而餘新洋表面不正經，我卻能感受到他真心實意的幫助與關心，他總一面說我笨，卻還要不厭其煩地把那些知識講解一遍又一遍，已經遠遠超出助教的義務。可能他的確是不同吧，不過不是屬於我而已。糾結半天，還是編輯了一段長長的文字來感謝他這麼長時間的照顧，結尾說晚安。
我們說了很長時間的晚安，今天這一句卻突然失去了它原本溫柔的顏色。冬日的夜晚早早降臨，才五點窗外的霓虹燈便都亮了起來，我將窗戶開了小小的縫，冷氣立刻就絲絲縷縷地竄了進來，屋子裡甜膩夾著清苦的味道慢慢散去大半。我幻想過很多關於我們在一起之後的場景，那一定是很可愛很美好的日子，我做好香草味的戚風蛋糕，再泡一杯濃濃的紅茶給他，他會皺著眉頭邊說難吃邊一掃而光，我們會穿著厚厚的棉服半夜跑去樓頂看星星，其實也沒什麼好景色，關鍵是可以拿出我偷偷藏好的冰啤酒大喝一頓，他會說我愛你，我也會說我愛你。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一直混混沌沌地做著夢。家裡冷得像冰窖，我剛趿拉著拖鞋把窗戶關上就聽見了玄關的敲門聲，還沒等看清門外是誰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我敲了半個小時，你怎麼回事，電話也不接。”“你找我有什麼急事嗎？”他半晌嘆了口氣：“配送員沒敲開門，花和巧克力只好明天再給你送了。”巨大的歡喜突然來臨時，人的本能是遲鈍呆滯的，我不知該把他請進來小坐喝杯茶再走，還是給出我也喜歡你這樣的話，餘新洋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那我走了，你快睡吧，明天見。”
“你不是準備複合的嗎？”“什麼？”“我朋友在購物中心看到你們……”餘新洋本來都下了一層，又幾步跑了上來，隔著半個樓道，他仰頭認真地看著我：“你這腦子還真能加工劇情，我們是偶爾遇到的，我幫她男朋友選了一下電腦。”
我看著他再次下樓的背影時，突然生出一種我們能走到最後的強大信心。
我想我終於不再計較告白結果是否盡如人意，也不閃躲我們之間暗流湧動的情愫，暗戀也好，前任也好，我只是無比確定我的喜歡，我想靠近餘新洋，即使方式拙劣，也想一步一步走進他的生活。我想在冬天最冷的部分到來時緊握愛人的手掌，裹著毛毯坐在他懷裡看喜劇，一起在深夜街頭吃熱氣騰騰的烤紅薯。
男女之間的事情真美妙啊，追逐，期待，就連若即若離都美妙無比，這些總比我望而卻步最後心裡空落落的好一萬倍。
仔細想想，我好像也從來都沒有強撐著睡意陪他聊天到深夜，還不敢告訴他我很累很困，而是我們任何一方睏倦的時候便會道晚安去休息，或許是因為我一早就知道，和餘新洋之間不會過了今晚就沒有明天。我們把愛意暗藏在晚安裡，然後明天見面時你會給我一個踏實溫暖的擁抱，這樣看來，“晚安”後再跟一句“明天見”應該是勝過世界上一切情話的浪漫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