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版的《都挺好》

摘自青年文摘

文中與《都挺好》不同的是強勢的人是爸爸,孩子是一個姐姐和兩個弟弟。相似的是每個中國家庭可能存在的問題。但最終親情總會戰勝一切!

另一版的《都挺好》

我和老鐵的愛恨情仇( 涼月滿天)

我被我爹掃地出門

一個男人到底要多厲害才算厲害?反正我是見識過厲害男人的。他叫老鐵,就是我爹。 我爹牛眼,厚嘴,吃飯有人盛上,穿衣有人遞上,地位至高無上。一走路大腳板咚咚咚震得地皮響,背個盛滿鑿子、刨子的工具箱,走到哪裡都像個閻王。大巴掌打在頭上如金鐘玉磬,耳朵裡嗡嗡響。我們和我娘都怕他,所有村民都服他——30年前,誰家吃飯不是菜糰子摻糠?只有我家有大米白麵,最不濟也是“皇糧”——黃糧:金黃燦爛的棒子麵。我爹是好木匠,鋸板、打材(棺材)、五斗櫥方桌大立櫃,上手就來。民間有諺日:“鋸子一響,肉碗端上。”

他最不喜歡我,當然,我也不喜歡他。

我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我。

我是老大,一個女娃,底下兩個弟弟。他是指著兩個兒子給他頂門立戶,光宗耀祖的,至於我,白生,白養,大了還要賠一副嫁妝。讀書?要學費?“老子苦扒苦做掙來的錢,不能都叫你打了水漂!”

這時我上初三,大考前夕,老師結伴到我家做說客,磨破嘴皮子,他就是不讓我再上學。我娘悄悄推我:“去,給你爹說兩句好話,說再也不犟了,他就讓你上學了!”我才不。我肚裡磨牙,恨不得撕碎了他。

到最後老師說了一句話:“老鐵,這孩子你甭管了,交給我。花不著你一分錢。”拉起我就走。

這學上不上?老師家裡也不寬裕,學費真的要她替我墊?

我一封信寫到當地婦聯,信中訴盡我爹的罪狀。強烈表達了“我想讀書”的願望。

我也沒想到兩個星期後,婦聯主席會親自帶著人來家訪,把信拿給我爹看,讓我爹成全我的夢想。他蒲扇樣的大手捏著4大張信紙,抖得像風中的樹葉,衝我娘大吼:“你養的好閨女,小崽子個兒沒長成就想造反!上學?這輩子都甭想!”

我娘嚇得抖抖縮縮,婦聯主席看不過眼:“老鐵同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如果你不待嫂子好些,不讓你女兒上學,我們就把這件事上報縣長……”

一句話把他嚇住了,粗暴不是愚蠢,發威使蠻他也知道看對象。扭頭進屋,捧出500塊錢,啪!摔在桌上:“拿去!給她!老子有倆兒子,還怕沒人養老?以後,不許她再進我的門!”

不進就不進,巴不得!

母親句句是遺言

這就算掃地出門了。讀高中,考師專,畢業也不肯回鄉,我跟著未婚夫遠遠到了南疆。10年間,結婚,生子,得子宮肌瘤,動手術,不死也去半條命。麻醉藥漸醒,前塵往事一幕幕在腦子裡放電影,要不是我爹,我這麼一個有家鄉的人不會變成在外遊蕩的野鬼孤魂。

我娘來了。面色蒼黑,身體瘦弱,氣喘吁吁,緊緊捏著我的手。她殺雞宰鴨,變盡花樣,我吃得多,長得胖,身體很快恢復了原樣。看我好起來,她收拾小包袱要走。臨走的頭天晚上,她陪著我睡在一張床上,一邊咳嗽一邊絮絮地跟我說話:“妮子,別恨你爹。你脾氣太犟,處處像他。你不知道,他整天教育你兩個弟弟,讓他們跟你學習……”

我困勁上來,迷迷糊糊地答應:嗯,嗯。

一個月後,一封加急電報拍過來:母病危,速歸。

等我趕回家去,我的娘啊,已經停在靈床上,蓋著心頭被,又小又黑。她還不到50歲——來照顧我的時候,她就已經是肺癌晚期。二兒一女,再加一個閻王爺,生生地把她早早送進墳墓裡。回憶走前那一晚,句句囑咐我的,原來都是遺言。

我心裡刀片劃過,鮮血滴落。嫋嫋升騰的煙霧下,他銅鈴大的牛眼裡一滴滴淚砸進地面。

發送完我娘,我馬不停蹄趕了回來,沒和我爹說一句話。

光陰滔滔,再隔兩岸

然後,小弟就打過電話來了。他一向溫柔又懂事,當初我捱打的時候,他不顧自己人小腿短沒力氣,跑上來拼命抱住我爹的腿,哭著喊:“別打我姐姐,別打我姐姐。”這次他可是來興師問罪的:“姐,媽沒了,咱們都傷心,最傷心的還是咱爹。他自從給你拍過電報,就趕緊上集給你買了一身新衣裳。打算等你和他說話的時候交給你。可是你一個字都沒跟他說……”

我直覺心裡有個地方,軟軟地疼了一下。

7天長假,我把孩子扔給老公,給弟弟打電話:“告訴爹,我回去。”

大巴車坐了一天一夜,回到家已是晨星滿天。我爹佝僂著高大的身子,偎在一個破沙發上打盹。我剛把行李一放,他一個激靈驚醒了:“妮子!”

他趕緊站起,腿一軟,趔趄兩下。我本能要扶,他已站直:“不用,不用。我給你弄飯去。”

轉眼5天,又該離別。我提著旅行包,還是當面叫不出一個“爹”字:“我走了,以後,會常來看你……”他正埋頭吃飯,筷子抖了一下,頭扎得更低:“嗯。”

這次,大弟是跟我一起回來的。他託我給他找工作。

我一個平常老師,能給他找什麼工作?讓他幹保安,他不幹,看不起那一個月800塊錢;讓他當打字員,他更不幹,他寧可上網打遊戲,也不願意聽別人的使喚。

老公為此和我大打一仗,給了大弟2000塊錢,把他打發回家。轉眼我老爹的電話就打來了,開口就罵:“老子養大你們3個不容易,你是老大,你不幫你弟誰幫?”

我火撞頂梁:“你養大他們兩個,沒養大我!早知道你不疼我,當初你還不如就把我溺死,省得如今我煩心!”

好容易修補好的裂痕,一下又撕開一尺寬。光陰滔滔,再隔兩岸。

滿腹的怨恨還是被愛打敗

從上一次電話上吵架,彼此不見又有5年。

一天,大弟打來電話:“姐,回來吧,軍軍他……”

趕回家去,小弟弟胃出血。可憐我那溫柔又可愛的小軍弟,婚期已定。還有一個月就要當上幸福的新郎,卻死在了醫院。

母親死了,天塌了,小弟弟也死了,地又陷。我爹中年喪妻,老來喪子,饒他強做強,終究是凡人。我恨他當年說話絕情,仍舊不和他交一言。

安葬完小弟,我精疲力盡,眼淚哭幹。已是深夜,我爹主動開口叫我:“妮子,去唾吧。”

勉強抬頭去看,家裡唯一的大床上鋪上新床單,平平展展,一床新被放在上面。他知道我有潔癖,不知道什麼時候邁著老腿,忍著幼子喪亡之痛,跑到30裡外的小鎮上買來新被新床單。旁邊擺著新臉盆,臉盆裡有熱水,冒著嫋嫋的熱氣,他說你熏熏眼,哭了一天,怕把眼睛哭壞……

我的天,他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細心?

母親沒了,小弟走了,我說你跟我走吧。他說不!“你娘在這兒,小軍也在這兒,我走了,他們找不著家門……”

我的淚一下子又下來了。

如今,我這個他當年最不肯指望的女兒,給他重新蓋了房,刷了牆,按月給他寄錢。我還在這裡騰出一間房,往後,就讓我們這一對父女彼此依靠。

本想著恨一輩子的,卻沒想到當初結那樣深的怨,是因為時光在手,肆無忌憚。如今時日無多,彼此珍惜都怕來不及。俄羅斯詩人吉皮烏斯說:“趁你括著,別分離。”果然如此。說到底,到頭來,滿腹的怨恨還是會被愛和歲月打敗。

《青年文摘(紅版)》 200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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