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衣服就掛在那裡：一件半袖的棉縷，棉麻的質地，嫩青淡黃的底子上，一叢一叢的竹子與蘭花，勾了褐色的邊，中式的盤扣與領邊也是褐色的，竹子與蘭花像剛從泥土裡長出來的，在這樣初冬的日子，我盤桓在那衣服左右，真是難以卻步，就像一個隱秘的朋友，可著我心思做的一件禮物，出其不意地拿出來，給我的一份驚喜。
小心地將那衣服從架子上拿下穿在身上，又是處處說不出的熨貼，款式、尺寸竟就像專為我量身定做，那一刻我便認定，這衣服是我的了。問了價格，有點小貴，一起來的朋友拉了我，說過幾天必定降價，你一走她準會喊你回來。然而走過了幾家店鋪，並沒聽到老闆的喊我，卻不過心底的那份衷情，就像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或親人捨棄在那裡，不怕你不回頭。
老闆是個中年婦人，教過書的，有一點文化的底子，眼卻毒，一見我回來就笑，說走哪也找不到比這更適合你的衣服了，常言人靠衣裝馬靠鞍裝，氣質都是穿出來的。然後向我介紹，說這牌子，是一個叫L的女子設計，一個江南女子，讀過書，畫過畫，很有些藝術天分的。我心想難怪這衣服不知哪裡，就帶著一點江南的婉約，人穿在身上，幾分傳統的典雅，又帶著點水氣的秀雅呢。
第二次走進這家店，已是夏季，就見一件短袖衫，款式很普通，卻是細節裡的搭配，叫你不得不折服這設計者的用心：素常鄉下人那種毛藍棉布，很暗的色調，有一點壓抑，卻是領口和對襟的邊上加了紅的邊，紅是中國紅，高貴浪漫，卻又內斂的，像一個壓抑久了的女人，有一點衝破世俗，紅杏出牆的意思，又一切都在不經意中。看到這衣服的第一眼，我私底下便就想，這設計者有思想呢！怎麼一件衣服竟就讓人心起波瀾，久久難平呢？
從此這家店就成了咱經常光顧的地方，現如今就連朋友們也認了，每逢有新衣上身，熟舊的朋友必得問一句：又是那家的？打開咱的衣櫃，從上到下，從冬到夏，幾乎一色，且那牌子也最是可人，因含蓄內斂不求時尚，反倒成就了它的遲暮不衰，一種款式往往一穿幾年，不領潮也不過氣，以至常常七八年前的衣服了，再穿出來，還有人驚訝：這衣服哪買的？
就這樣數年下來，這家的衣服陪我度過一個個春夏秋冬。說起來萬事都講個緣分。這衣服是中年女子的，有一點繁華落盡的從容，還有一點久經紅塵的通透，看似自然尋常，又飽含人生底蘊，若是走在街頭上，著這類服裝的女子，決不是那個濃妝豔抹，誇張時尚的，她只是深藏不露，悄然隱蔽，只在你模糊的感覺中，或在你細細的品味裡。
有一段時間，這家的服裝總點綴了一幅幅圖案，在衣服的前襟或者褲腿上做畫的那種，畫是水墨畫，一朵墨荷，一枝蘭草，或一束菊花與海棠，貼著衣襟和褲腿邊撩起，很妖嬈，也很別緻，穿著這樣服裝走在街頭，就像披掛了一件精美的圖畫，很有一點將各種藝術融為一體的創意。小城人喜歡審美從眾，於是，滿街流行花布衫，好一陣子模仿秀，差點就敗了人的胃口，然而再怎樣的模仿都是拙劣，品牌的味道在於和諧，不光圖案，還有領與袖的配合，邊與角的呼應，那是怎一個自然了得！
人生難得一知己，生活中亦難得一常隨之物的如親似故，一個人，與一個品牌的衣服廝混了十數年，那種貼心、柔軟與溫情，也要算一生中之至情至愛吧？是為記。
人生回頭千百度，那衣伴我處處天涯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