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事們在山道上漫步,忽然小張和小夏從背後匆忙趕上我:“龔老師,你怎麼還這麼優哉遊哉的?已經5點多了,趕緊回家吧。”我看著右下方山坡上綠綠的草坪和那西邊的天空——天光還是那麼亮。彷彿聽課也就是剛剛過去的事,而回家已迫在眉睫——回去的路程該要一個小時吧。於是隨口說道:“光陰模糊了時間,時間浪費了光陰。”
這是我今天凌晨時夢境中出現的。
“光陰模糊了時間,時間浪費了光陰”,我品味著這句話,想著自己怎麼會在夢中出現這麼一句互文。
平日裡,從沒想過光陰和時間有什麼不同,可在夢中,我分明感到了它們的不同。
夢中的我為什麼自然地說出這句話的?大概是因為天光還是很亮,夢中的“本我”自然地感覺到它就是“光陰”吧,我本以為還早,可事實上時間已經不早了吧。
“光陰模糊了時間,時間浪費了光陰”,這是夢給我的啟示吧。
光陰模糊了時間,時間躲在光陰的背後,讓我們覺得自己還有大把時間。
我的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以為自己退休後就會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從容地幹自己想幹的活,旅遊、寫字、畫畫、烹飪……
年輕時的一些興趣愛好,因為財力不足、因為工作、因為家庭而放棄的,現在可以從此撿拾起來了。
可退休後才知道,自己身體已大不如從前了。
臟器衰老了,各種疾病前來敲門,甚至登堂入室。
睡覺總睡不踏實,一個晚上要幾次莫名地醒來。就拿這次這個夢來說,也是在凌晨時再次模模糊糊進入的。
人已退休了,但夢卻停留著不走,它仍固執地出現工作情景,人也還是那些熟悉的同事。
人已老了,卻天真地以為自己還可以幹許多事。
往前再推想。年輕時為什麼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嗎?時間真有那麼緊嗎?
時間浪費了光陰,光陰冒在時間的前面,讓我們覺得自己年富力強,卻不知時間在悄悄的流逝。
我們總覺得自己掌控著自己的時間,不去想或者不願想突然某一天自己的生命之鐘會停止擺動。
去年同學聚會,聽說有幾位同學已經過世,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尤其有一位同學,十年前的聚會時,他穿著紅色體恤衫,顯得那樣年富力強,那樣的熱愛生命,誰能想到十年後的聚會會少了他。
世事難料,人生難測。
就譬如這次席捲而來的新冠肺炎,那些在這次疫災中過世的人,他們的人生也就這樣停止了,之前誰能料到?
我們不能準確地預知我們的命運,因而活著就該好好地活。
生命是如此寶貴,所以我們揮霍不起。
忽然想起李白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
李白說:“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天地其實也不大,不過是萬物的寄身之處;光陰其實也不長,不過是百代過客的表象。
光陰匆匆,人生短暫,我們的生命因此而寶貴。
生命寶貴,因而要珍惜光陰。
什麼才是珍惜光陰呢?
把我們寶貴的生命放置於學習、工作,放置於創造財富,還是放置於娛樂享受?
“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是李白的一種選擇吧,但李白也曾醉心於建功立業。
唐寅在一仕女畫上題寫道:“牡丹庭院又春深,一寸光陰萬兩金。拂曙起來渾不解,只因難放惜花心。”他把“一寸光陰一寸金”升級為“一寸光陰萬兩金”,光陰之寶貴就是這樣的寶貴,而唐寅表達的更側重於享受人生了。
唐寅那樣把時光消磨於畫畫作詩,自然比不上張居正那樣把時光消磨於國事。
但人各有志,物各有用,只要有所成就,自然也不算辜負了大好時光吧。
退一步說,人活得自在,就不算辜負了自己的韶光吧。
但我還是執著地認為,光陰可以是用來享受的,但不是用來揮霍的。享受光陰,享受人生,享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如果能夠把這些點點滴滴串連起來,那它就該是一串珍珠項鍊,或許有雜質,但整體上是乾淨的。這樣,在生命停擺前,不感有愧於人生。
原來光陰不等於時間。
“光陰”就是明亮與陰暗,白晝與黑夜,是日月的推移,是一種有像可徵的的東西,是我們感知到的具體物象。
而“時間”是一種抽象的東西,而我們用秒、分、時、日子、季節、年、世紀……來給它分段。
光陰可能會造成假象,讓我們身處光陰中而不知確切的時間。
時間有時像冷酷的巫婆,在我們不知的地方,暗暗地把大好的時光拋棄。
當我領悟到光陰與時間是不同的身份時,我不禁悚然。
——我以為光陰就是時間,而領悟時已年近花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