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垮塌的母校,曾经人影幢幢、书声琅琅

每次回老家,一段坍塌的校舍总是牵动着我的视线,我急忙刹住匆忙的脚步,在这里长久地伫立,长久地观瞻,直到心头爬满了一片苍凉和惆怅,才怏怏离去。

暮秋时节,我又途径这里,审视着这一幕:砖石随处堆积,朽损的房梁、课桌腿、板凳腿杂乱无章;灰黄的半截土墙上,藤蔓卷着苍老的身子;几只麻雀啄食着阳光,跳跃的姿势怪异孤立;曾经走过的小路被杂草覆盖着,只能在记忆里辨认。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像突遭一场战火的空前浩劫,书写着不尽的颓败、萧条。

这断壁残垣,这废弃的风景,一下将我带到30多年前的青涩时光里。


坍塌垮塌的母校,曾经人影幢幢、书声琅琅


坍塌垮塌的母校,曾经人影幢幢、书声琅琅


30多年前,我的初中时代是在这里度过的。说是校舍,却是极度的简陋、寒碜,也就是几幢形如大队部的土墙灰瓦的房子罗列在一起。学校因村而名,牌子上挂的是岭上中学,岭上是学校所在地的村名,建立这样一座学校就是普及周边乡村的初中入学率。

学校的人数不多,师生加在一起,500、600人,半个村子的人口。学校开设了6个班,每个年级两个班。规模这么小的中学,在大兴土木的当今,是绝无仅有、打着灯笼也难觅的,但这所“袖珍牌”的中学却存活于乡村多年,让我这样的农家子弟接受着文化的熏陶,变成文明人。

奋斗着你的奋斗,辉煌着你的辉煌,一些学生从穷乡僻壤走出去,登上更广阔的平台,人生变得丰盈而多姿。

没有铁栏杆,没有高耸的围墙,更没有着制服、戴红袖章盛气凌人的门卫,一切都呈现在农人眼目之下。

说是中学,风景与村庄无异。

操场上,几只母鸡在低声交流,母猪晃荡着两排冰冷的乳头,将操场边的泥土拱的小山高;“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Ade,Ade,我的蟋蟀们!”上课时,我们用脆亮如玻璃一样的嗓音,读着不甚明白的课文,有农人从木窗户里探出半边脸来,引起朗读的我们一阵骚动。

池小难容月。设施是这样的寒碜,条件是这样的简陋,位置是这样的偏远,那些教学经验驾轻就熟、有“两把刷子”的老师都不愿在这里扎根。留守下来执教的,基本都是代课老师,还有刚走出校门、听天由命的师范生。

代课老师家都在农村。教语文的大胡老师是隔壁村的,偶尔也迟到,上课时,他的裤管上黏着泥巴,有泥水在滴落。他文化不高,课文讲的不一定透彻,更不会触类旁通。但有一点让我们收益匪浅:文章多读,其义自见,慢慢会琢磨出一点味道来,一些语文段落至今还深深印在我脑子里。


坍塌垮塌的母校,曾经人影幢幢、书声琅琅


坍塌垮塌的母校,曾经人影幢幢、书声琅琅


大胡老师浓眉大眼的,他常教我们做人的道理:为人要厚道,少年的人生容易拐弯。他本人很少发脾气,学生们都愿意“零距离”地接近他。记的班上有位男生在课堂上忘情地直呼其“伯伯(父亲)”。大胡老师一笑,并不拒绝。

小胡老师与大胡老师迥然不同。小胡老师穿着蓝底白杠的运动服,喜欢一个人抱着篮球在操场上撂,他身材壮实,小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脸上一朵菊花始终绽放着,你想象不出,这样的人会是火星子暴脾气,一点就着,是打盹的老虎。然而,他却在岁月攸关的时刻,让我的人生发生了根本的转折,一辈子,我都心存感激。

提起教过我的老师们,不觉想到小林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刚从师范院校毕业,校方视若珍宝,他一说话,脸上腼腆得通红。“科班”出身的老师就是不同凡响,小林老师上课基本不带书,绕着教室一圈,明白如话地讲解那些深奥的物理原理,然后,转回讲台,拿起粉笔板书,再出几道题巩固一下,效果奇佳。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对夫妻老师。女老师姓宋,男老师姓郑。宋老师教我们的英语,郑老师教政治。他们家常常烽烟四起,对骂声灌满校园,女老师的嗓音高几个分贝,直到校长虎着脸走过来,像什么样,这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农村的泼妇骂街,他们才鸣金收兵。

校长姓朱,中山装服帖笔挺,像刀切似的,是个很正统的人。他教一个班的课,偶尔兼职上下课打铃,将门前梧桐树上悬挂的铁铃敲响,悠扬悦耳的铃声飞跃在草间枝头。

当然,我说这些,并非是我忘恩负义,有意要影射诟病昔日那些传道授业的恩师们,而是,这真实的点滴,生活的浪花,让我和同学们印象更深刻,更能给我们带来引人入胜的感受。

废墟中,我已无法确定何处是教室,何处是我坐了三年亲切的座位,毕竟,时光的列车将我的30多年的光阴带走了,我只能打捞记忆的碎片。

我的人生在这简陋的初级中学里,绽放出璀璨的一面。前面说过,小胡老师性情暴怒,他在我初一下半年接手班主任的,带数学课。到任的第二天,我就被雷霆万钧的他“修理”了一番。我和另外一名同学因逃学被罚站在讲台前,我倔强地张望空中,这更激怒了他,他上前用黑亮的皮鞋尖头狠狠踢了我几脚,看样子,你很不服气!又补了几脚。小胡老师体罚人也是满面春风的,也是很艺术性的,然后,那笑容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经久不忘,像老片一样缓慢地播放着。

经此事件,我像受惊的河蚌一样行为收敛了,学习也勤勉得多,尤其是数学,更不敢懈怠,成绩拔高了不少。小胡老师愤怒的皮鞋头再没有“犒劳”我了,表情也以表扬、赞赏为主:你绝对是棵苗子,我看好你。那段时间,我像打了兴奋剂,像有人在背后追赶着,逼迫着我前进。我的成绩很快遥遥领先,家里也断歇了我读不进书就我学木匠的念头。

当然,班上有些品性恶劣的同学见不得别人的好,心怀妒忌愤恨,将成绩好的同学书本藏匿、烧毁,晚上自习时,嬉闹、干扰捣乱,挖空心思地将电线拉断,教室里漆黑一团,引起一片欢呼声。我们几个尖子生,心痛一晚上宝贵的时间就这样哗哗白白流失了。

如同时下,任课的老师们也是想法设法地将尖子生喊进房间里,免费补课、“开小灶”,希望我们中考时能出人头地。三年后,我和班上的另外五名同学考取了中专、重点高中,也是岭上中学少有的丰收年。


坍塌垮塌的母校,曾经人影幢幢、书声琅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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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关系很铁、姓袁的同桌意料中落榜了,他艳羡而伤感地说,你好了,前程似锦,我一辈子在农村务农了。同桌在初一、初二时的成绩与我并驾齐驱,初三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分了心,与外班的一位披肩发女生谈恋爱谈得火热,上课走神,自习打瞌睡,我那时却没有提醒他,心里想着他长久地睡下去才好呢,免的学习上多一个竞争对手。如今,袁同学在城里夜市上贩卖手表,辛苦,却两手空空。我无比愧疚,当初要是拉他一把,他也会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做着体面的工作。

岭上中学是在我毕业第5年成“空巢”的,随着如火如荼教育形势的发展,这样一所“螺蛳壳”的中学已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整体搬迁与镇中合并了。

在我毕业的第10个年头上,空无一人、饱经风雨侵蚀的校舍终于坍塌了,成为一片废墟。每次走到这里,我都有种沧海桑田、人生如梦之感。

岭上中学在乡村里存活了20多个春秋,很是毕业了一些学生。毕业生中,有一些通过拼搏,成就了一番事业;有的离校后成为平凡众人,一生为衣食奔走;也有的走上社会后,成为游手好闲的混混、偷窃扒拿的罪犯,让人不胜唏嘘。

盛年不重来,我多么希望那玻璃一样脆亮的读书声重新响起,连校舍旁边的树叶子也跟着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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