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文化人的朋友圈一片惋惜之聲。
原因是最近，著名史學家、書法家柳詒徵（1880-1956）的後人因為分遺產不均，把老先生的藏書精本全部縱火燒燬，普本撕碎，以每斤200元的價格賣掉。
在為珍貴藏書被毀感到可惜的同時，也有不少人大罵敗家子的可恨。
從個案上看，可惜和可恨的感嘆都很正常。但如果把眼光放長一些，你會發現，其實，正是因為諸多敗家子的存在，藏品才變得越來越珍貴。
從書法的角度看，敗家子也很重要。
書法家寫成了書法史，敗家子寫成了收藏史。
這是懷素的《自敘帖》。
長卷後面密密麻麻的段段文字，都是不同年代的人們，在不同的人家裡寫的觀後感。
《自敘帖》一直沒有變，一千年來卻不知換了多少人家。
這是黃庭堅的《松風閣詩卷》。
卷後的題跋和印章，演示了我們常說的“流傳有緒”“依次遞藏”，然而在千年流轉中，卻暗藏了多少人家的悲歡離合。
一枚枚收藏印，記錄了多少收藏者的勃勃雄心和滴滴心血。
然而書法千載、人生百年，即使擁有，又能擁有多久呢？
一個紅印，就像一個藏家對書法經典的深深一吻，相擁幾十年後，仍逃不過一次吻別。
在歷史面前，一切都太渺小了。
無論帝王將相，富商大賈，不管你有多大權力，多少財富，也只能留下一個強行按壓的紅印，不小心壓了墨跡，還會招致千年罵名。
然後就是，不管你曾經多麼如日中天，也終於會迎來一個不肖子孫，將你所有的光榮敗掉。
你若收盡珍寶，他必敗光家財。
隨著藏家的興衰而遊走，這是書法經典的幸事。
書法只有這樣不停流轉，才會離開衰敗之門，走向繁榮之家。偉大的作品都是“嫌貧愛富”的，這是它們的價值所在。
漂亮的女人可以從一而終，偉大的書法絕不能從一而終。《蘭亭序》在李世民那裡從一而終，所以我們再也見不到真跡了，豈不痛哉！
所以，不要再罵敗家子了。
每一個敗家子，都是上一枚收藏印的終結者，也是下一枚收藏印的發起人。
再者說，沒有敗家子，哪有你撿漏的機會？
你或許認為，敗家子賤賣寶貝，對祖先太殘忍。
實際上，祖先早就預知藏品的命運，並豁達地說過，雲煙過眼，一場墨緣，僅此而已。
即使是那枚重重蓋上去的收藏印，也不過是想輕輕說一句：曾經擁有，夫復何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