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與“大地之子”
文/孫振華
中國有個叫瓜州的地方,應該家喻戶曉。它是長江北岸的一個古鎮,看名字就知道和水有關。
瓜洲有名,要拜歷代文人雅士所賜。中國文學史上,寫瓜洲的名詩層出不窮。如唐代張祜的《題金陵渡》:“潮落夜江斜月裡,兩三星火是瓜洲”;再如宋代陸游的《書憤》:“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最有名當屬宋代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此詩借景抒情,千古傳誦。
中國還有個瓜州,在西北大漠,它雖不如瓜洲古鎮那樣婦孺皆知,歷史上也是絲綢之路的名城和交通要衝。歷史學家顧劼剛先生在《史林雜識·瓜州》中,曾引用《左傳》的說法,“昔秦人迫逐乃吾祖離於瓜州”,可見“瓜州”這個地方得名之早。北魏孝明帝時,以瓜州為州名;唐武德五年,也為州名。據說,以瓜為名,是因為這裡的瓜好。
瓜洲和瓜州,讀音一樣,但兩地一東一西;一南一北,不僅空間距離遙遠,其地理環境,文化特色也多有差別,此處僅舉二例:
首先,瓜洲多水,是長江之濱的古渡口;瓜州則極度缺水,現為極旱荒漠保護區;另外,在文化上,瓜洲因為詩歌而揚名遐邇;瓜州則因為造型藝術而名聞天下。
瓜州著名的雕塑和繪畫遺蹟有:國務院1961年3月首批公佈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榆林窟,這是古絲綢之路上一大佛教美術聖地,保存有位居全國第三的泥塑大佛。榆林窟現存石窟41座,其建窟年代不晚於附近的敦煌莫高窟;有壁畫總面積5650平方米,彩繪佛像10826幅;彩塑272身。另外,瓜州的東千佛洞有23個石窟,以內容豐富的西夏壁畫稱絕於世。其密宗佛教壁畫彌補了莫高、榆林二窟的不足,堪稱西夏佛教藝術寶庫。
以上的絮叨,是為了給正題做鋪墊,只有把瓜州的歷史、文脈、特點捋清楚了,2016年,在瓜州戈壁上橫空出世的《大地之子》才有了附著,才會很自然地找到它的文化座標。
《大地之子》
不誇張地說,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董書兵教授的鉅作《大地之子》,是瓜州文化發展到今天的一個歷史轉折,說它開啟了一個新的文化起點是毫不為過的。
為什麼呢?從以上關於瓜州與瓜洲的比較中我們看出,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人們對一個地方印象最深的是什麼?是文化和藝術;能夠傳播久遠的是什麼?還是文化和藝術。文藝的創造,超越了空間的距離,跨過了時間的阻隔,真正賦予了一個地方以永恆的生命,讓它牢牢地楔入人們的記憶深處,讓它在歷史的星空熠熠發光。
佛陀西來,曾經帶動了絲綢之路繁榮和佛教藝術的繁榮,梵音駝鈴,絲路花雨,代表了那個時代文化發展的一個高峰。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沉寂,今天,絲綢之路又迎來了一次新的歷史機遇。顯然,一代人應該有一代人的創造,今天的絲路,不可能再重複昨天的故事,我們只能在對歷史的敬仰和追尋中,創造出屬於今天的新的藝術形式。
《大地之子》
《大地之子》俯臥在戈壁灘上,似乎在延續瓜洲的傳統,延續它注重造型、注重空間的傳統;今天的《大地之子》似乎在和遙遠年代的佛教藝術進行跨越千年的對話;同時《大地之子》又是創新的,正是因為這種創新性,所以當我們面對這件作品,甚至很難簡單地對它進行歸類。
《大地之子》
當然,我們可以說它是雕塑,但是,我們也知道,它又不只是雕塑,它是對雕塑概念的延伸。這是因為它的放大方式,它的空間方式,它與環境的關係,已經超越了人們通常對於雕塑的理解。
我們可以說它是依託雕塑的造型而創作出來的大地藝術,這種說法當然是可以成立的。因為在它與環境的關係上,它的作品方式與米歇爾·海澤的《迴歸原位的團塊》、羅伯特史密斯的《螺旋形防波堤》、克里斯托的《環繞群島》……都可以找到共同之處,這就是,它們都以一種反都市主義的立場,讓作品迴歸到大地,迴歸自然,回到大尺度的生態環境中。
除了用大地藝術來定義,我們還可以說《大地之子》是公共藝術。這是因為,這件作品帶有濃郁的公共藝術的特質,這種特質體現在它與瓜洲,這個特殊歷史地域的關係上。它是公益的,是地標性的,是開放的;就它的創作方法論而言,《大地之子》的創作過程是民主的,協商式的,共同合作的;它是藝術家和當地政府的合作,是藝術家之間的合作,是藝術家和媒體之間的合作;正因為此,《大地藝術》具有了公共藝術特質,它不再是大家過去所熟悉的“個人創作”,而是在一個共享的,公眾可以隨意參與空間中,進行了多方對話,互動的結果。
《大地之子》
或許,叫什麼名字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大地之子》在戈壁灘上出現,成為“新絲路”藝術的一個標誌,使它不僅只是一件作品,也是一次行為,一個藝術的事件;它向大家宣示了一種既延續傳統,又不同於傳統的新藝術。
當人們對一個藝術現象進行評判的時候,如果脫離了時間、地點、情景、歷史、文脈,是很難孤立地對它進行判斷的,而好的藝術作品也是在好的時機、好的地點、合適的文化背景下,應運而生的作品;恰當、合適,就是它好的理由。
《大地之子》表現的是嬰兒。我們知道,嬰兒代表著新生、代表著生命、代表著希望、代表著未來。這些年,董書兵創造了一系列的嬰兒形象,受到了廣泛的歡迎,這個戈壁灘上的嬰兒,在他的嬰兒系列中有著特殊的意義,它是象徵的,象徵千年絲路又一次重生,象徵古老絲路又一次希望和夢想的開始。
這件長15米、闊9米、高4.3米,俯臥在戈壁灘上的嬰兒作品,讓人震撼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紅砂岩材料和戈壁灘的匹配度,兩者之間顯得十分協調,如同是在戈壁灘上生長出來的;另外,還在於作品所體現出來的對比關係:古老的戈壁和新生的寧馨兒之間的對比;戈壁灘的粗礪和嬰兒的稚嫩的對比,這些都深深地打動著人們。
《大地之子》創作過程中,數字技術的運用,也為瓜洲這個古老的藝術之邦帶來了最新的藝術創作的新風。通過3D掃描取得模型數據,在分塊進行3D雕刻,在這片古老的大地上嘗試了當今中國關於大型藝術最新的創作手段。
國際創作團隊在《大地之子》創作中的合作,同樣延續了瓜洲作為古老絲路重鎮國際間進行文化交流的傳統,這也是千年之後,在瓜洲大地上再一次留下的關於國際藝術交流的佳話。
總之,瓜州和《大地之子》,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動人的當代絲路故事,我們相信,作為“一帶一路”藝術創作的成功嘗試,瓜洲的《大地之子》僅僅只是一個開始,隨著這件作品的傳播,它還會產生越來越深遠的影響力。
孫振華
(中國美術學院教授、中國雕塑學會副會長)
作品欣賞
《同一首歌》青銅 21×10×10cm 2006年
《同一首歌-2007》青銅 53×35×48cm 2007年
《夢語》系列-1 石膏、木 88×66×60cm 2007年
《夢語 》系列-2 石膏、木 88×66×60cm 2007年
《夢語》系列-3 石膏、木 88×66×60cm 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