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老年，其實是在尊重和珍視青春；銘記老人其實是在豐富和延長生命。認識並且銘記革命的老年人，其實在為自己和社會積累精神和文化的財富。唯有如此，才能懂得如何做人、怎樣工作、傳承和奉獻，才能讓生命永葆青春，青春不衰、生命永恆。
張文秋，一位革命老人，一位世紀老人。1903年，出生於湖北省京山縣孫橋鎮青樹嶺村謝家灣。1919年參加了“五四”運動，1922年參加了湖北女師學潮，1924年3月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1926年1月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其後至新中國成立，長期從事地下工作，經歷頗為傳奇。
今天的人們為她貼上了這樣一個標籤——是毛主席的親家——她將大女兒劉思齊嫁予毛岸英，二女兒邵華嫁予毛岸青。但在她的身上分明不止於這些，她曾兩次坐過國民黨的大牢，嫁過的兩任丈夫是革命烈士，先後化名李麗娟、張一萍等，與4位革命同志扮為假夫妻，組建了4個臨時“家庭”。
01.美麗的青春
讓我們從張文秋的退休生活開始寫起。
1982年9月，張文秋離職休養。職雖是離了，但她並沒有因此清閒下來，和往常一樣，她總是寫寫畫畫，像是把辦公室搬到了家裡。因為已經沒有工作上的事需要處理，這時的她開始寫自己，撰寫長篇回憶錄《踏遍青山》。
寫作之餘，張文秋難免不和家人說到自己的過去，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外甥女李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總愛問她這樣一個問題：“姥姥，您在牢裡的那些日子都是怎麼過來的？”她用手指著天，像講童話故事一樣地對李傑說：“你看看天上的烏雲什麼時候擋住過太陽……我呀，我牢裡就是這麼想的——太陽總會出來的，烏雲總會散去，今天散不去，明天就會散去，明天散不去，後來一定會散去……我呀，就這麼一天天地想著太陽出來，在牢裡的日子很快過去了！”
這是什麼？樂觀。將經歷的苦難變成美麗的童話向後世述說，苦難在這裡也便有了人性的向上的光輝。張文秋正是在這種心態裡完成了《踏遍青山》，將苦難的過去寫成了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也為人們留下了一份難得的珍貴的歷史記憶。
美好的生命不但會把自身的美好留給世界，而且，還會把身邊的美好留下來。即使老了，張文秋也不忘記將自己打扮得更美。老人家衣服非常整潔，而且色彩鮮亮，只要有空閒的時間，總會對著鏡子描摹自己。除此之外，老人家還有不少養生之道，比如她的養生秘訣：“夜闌人靜萬慮拋，謹守丹田封七竅。精神運轉搭天橋，身輕如燕通雲霄。”正因如此，老人家不僅外表美麗，而且思維清楚；不僅能完整地唱一些老歌，還愛下象棋，能讓一些年輕人負多勝少。
女兒邵華寫過一篇回憶文章，說是晚年的張文秋變成了一個攝影發燒友：“有時候，我去看演出也帶上媽媽，她對著舞臺不停地按動快門，結果沖洗出來的照片一半是舞臺上方，一半是舞臺下沿，當保姆將她拍的照片與我拍的照片做對比時，媽媽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肯定是相機不好，保姆對她說：‘二姨的相機好。’”後來，老人家竟然孩童般地開口向女兒要“好相機”，還喜歡像女兒一樣，出門總愛挎個相機。而那時，老人家已不能走路，只能坐在輪椅上。
烏雲散去，在陽光裡“踏遍青山”，雖然晚年時已不能用腳，只能依靠輪椅，但沐浴在陽光裡的依舊是心神。邵華說：“媽媽這種樂觀向上的性格一直沿襲到晚年。離休後，她一直與我和岸青生活在一起，我們的生活因為有了開朗健談的媽媽，變得更充實。”在這裡，老人家不僅是自己，分明還點亮了他人，青春因此失去年齡，成了永遠的青春。
02.革命的青春
劉謙初
劉謙初，革命烈士，1897年出生于山東省平度縣。1927年2月的一天，他被邀到黃埔軍校武漢分校作一場演講。臺上的他英姿颯爽、口若懸河，深深地吸引了臺下的一位姑娘。後來，兩人竟然機緣巧合地成了朋友，劉謙用書信向姑娘表達愛慕之情：“蓋自睹芳顏，神魂迷離，舉止動定，往往戀戀不捨，雖一飲一食之間，亦恍若倩影在我眼中。每一成寐，則魂夢縈繞於左右。”姑娘含羞應允。這位姑娘正是張文秋。隨後，他們在武昌漢陽門大街致和裡12號劉謙初的表姐家，舉行了簡樸的婚禮。
與劉謙初結婚不久，張文秋便接到了任務。當時，她正在自己的老家湖北，為不讓人發現，她把自己裝在棺材裡，一路來到武漢，秘密尋找聯絡人——一個為自己尋找工作的“表哥”。兩人見面，“表哥”開始安排工作：“從現在起，你的名字叫李麗娟，公開身份是小學教員，目前沒有教課，就在‘家’裡當‘太太’。”
張文秋說：“我才結過婚，有丈夫呀，怎麼就讓我又做別人的太太？”
“表哥”說：“正因為你結了婚，才讓你扮太太，沒結婚的扮不來……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張文秋說：“服從組織安排！”
就這樣，“表哥”成了“先生”，非常嚴肅地宣佈了工作紀律：因工作需要，以假夫妻名義為掩護，又需同居一起的男女不準談情說愛，更不得發生男女關係；如一方已有愛人，另一方絕對不準向其求愛；在保持假夫妻關係期間，對外要儘量裝得像，保證不出漏洞，一旦工作結束，就解除“夫妻”關係！
從此，張文秋與革命同志假扮夫妻的地下生活開始，白天，“先生”出門上班，她在窗口掛上兩條肥皂作警號，正常時掛在那裡，一旦發生險情立即取下。然後，上街買菜，回來做飯，看好“家”。晚上，“先生”回來，二人共居一室。
“先生”住屋角臨時搭起的小床，總會響起呼嚕聲。張文秋睡不著，只有天亮時才迷糊一會兒。“先生”也總會把一些絕密的材料和文件用箱子帶到“家”裡，讓張文秋做技術的處理，然後傳遞出去。表面上，悠閒無事的“太太”，實則時刻提心吊膽，與“先生”一起過著暗藏腥風血雨的生活。
幾個月後，“先生”奉命調走，“堂兄”來接替先生的工作。敵人很快發現了“堂兄”的秘密，“堂兄”被捕，張文秋被及時轉移，隨後在異地被安排與另一位革命同志過起了“夫妻”生活，成了一位“資本家闊太太”，但不久，“丈夫”又遭到被捕。
這一次，作為“資本家闊太太”的張文秋不但失去了革命的假扮丈夫，也失去了生活中的真丈夫——1931年4月5日，劉謙初戴著沉重的鐐銬，高唱著《國際歌》，大義凜然地走向刑場，英勇就義。犧牲時年僅34歲。張文秋化悲痛為力量，帶著只有1歲的女兒劉思齊又和革命的同志組成了臨時“家庭”。
第三次的“丈夫”叫吳照高。他和張文秋在上海租下了一處三層小樓，置辦了各種傢俱和生活用品，還僱了一位老女傭。張文秋的工作是負責採集和閱讀上海、南京、北平等大城市的報紙，將其中的軍事、政治、經濟、文化和外交等方面的報道分門別類摘錄出來，整理成文字資料，交給“丈夫”和“丈夫”的上級處理，然後傳遞出去。張文秋因工作出色，多次受到“丈夫”和“丈夫”上級的嘉獎和表彰。
雖然假扮夫妻，但革命同志在工作中總會結下深厚的革命友情。不久，吳照高被調走，張文秋為他送行，還應吳照高的要求將女兒劉思齊也一起帶了過來。吳照高抱著劉思齊動情地對張文秋說：“以後，我們不需要假扮夫妻了，但我很想當你的哥哥，就讓孩子叫我舅舅好嗎？”劉思齊叫吳照高“舅舅”，張文秋祝吳照高一路平安，吳照高對張文秋和劉思齊：“等革命勝利了，我一定來看你們！”但他走後卻再也沒有回來。
其後，張文秋又與一位革命同志組成了臨時“家庭”，“先生”姓李，對張文秋的工作非常滿意。有一天，李先生忽然回家告訴張文秋，組織決定讓她出國深造。張文秋說：“可是……我已經沒有家了，孩子交給誰呢？”李先生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這些年，我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家裡的老母一直希望我能結婚，等著抱孫子……你就將孩子交給我，我把她交給我母親，對外就說我已經結婚了，這個孩子是我的！”
劉思齊
張文秋深受感動，但沒過幾天，“丈夫”卻出了事，張文秋以“妻子”的身份為“丈夫”料理後事，這時候的她不管是在工作中還是在生活中都成了一個沒有丈夫的人，而當踏上出國的列車，那些“丈夫”們不管是假扮的還是真正的，都一個個向她湧來，給她祝福、給她鼓勵、給她安慰，讓她成熟也讓她敬重，更讓她心痛！
這就是青春，在一次次的淬火中茁壯成長，閉上眼睛時，雖然曾經流出過淚，但卻會像陽光一樣落地成金。
03.永恆的青春
1937年，張文秋與陳振亞結婚。
陳振亞原是彭德懷部下的一個連長。1928年7月，隨彭德懷上井岡山。隨後，緊跟彭德懷轉戰湘贛，三次攻打長沙，五次反“圍剿”，立過戰功。後因一條腿被炸爛，突圍中不幸被捕。但他任憑敵人嚴刑毒打，始終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無奈之下，敵人把他交給他的湖南省老家石門縣處理。他的哥哥把他保釋出來後，組織調他到了延安。這時，他已經是37歲的人了，還拖著一條殘疾的腿，一直沒有成家。
張文秋和陳振亞結婚時，彭老總特地批給他們60塊錢，作為籌備婚後生活費用，還操著家鄉話對陳振亞說：“你這個‘老光棍’，總算是有個家了，也了卻我一樁心事。祝你們白頭偕老，革命到底！”
1938年秋天，張文秋又生下一個女兒，她就是邵華。
邵華
1939年8月，組織派陳振亞前往蘇聯療養，以便安裝假肢，張文秋和邵華也一同前往。但途經迪化（今烏魯木齊市）時，卻因受到新疆軍閥盛世才的阻撓而滯留了下來，張文秋一家被扣留軟禁。1941年6月12日，陳振亞被毒害致死，張文秋和邵華一起被關進了監獄，度過了四年飢寒交迫、鐵窗牢門的獄中生活。
樂觀堅強的母親在那時看著天上烏雲，想著心中的太陽。1942年，張文秋的第三個女兒監獄出生，她是陳振亞之女，隨母姓，取名張少林。烏雲散去，太陽終會出來，有了樂觀的精神處處都會充滿生機。邵華在後來的回憶文章裡說，母親的精神從那時起就深深地影響到了她，在獄中，她同大一些的孩子一起，和長輩一起一次次地粉碎了敵人陰謀，並參加了絕食鬥爭。
說明：這張照片兒是1946年從新疆監獄回到延安後照的，是在一起坐監獄的人合影。後排右一是夏伯勳，右邊第二人是陳熙，右邊第三人是張文秋，左手第一人是林超。前排右手第一個人是劉思奇，中間的那個小女孩兒是邵華，照片中最小的孩子就是張少林。
1946年夏，張文秋帶著兩個女兒回到延安，一家人團聚在了延安的陽光裡。其後，撩開烏雲的太陽一直光芒萬丈。
1949年10月15日，毛岸英與劉思齊結婚……1959年，從蘇聯治療歸國後的毛岸青到大連南山賓館休養，其時，毛岸英已經在朝鮮戰場犧牲，據知情者透露，張文秋有意讓女兒再續親緣，就趁邵華放寒假之機，帶其到大連療養，“多少有些相親的色彩”。1960年五一勞動節前夕，毛岸青和邵華的婚禮在大連賓館會客廳舉行……至此，張文秋成為毛主席的“雙重兒女親家”。
邵華曾說：“我一直是毛岸青的小妹妹，開始我是把他當哥哥來看，最後才發展到這一步的。散步的時候他總是挽著我，因為在蘇聯長大的人很習慣挽著，很習慣一件大衣兩個人披著，很浪漫，我當時還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在街上走覺得有點太醒目。”今天的人們已不清楚，張文秋看到女兒被挽著時的心情，但是，任何是一個女兒都是母親的生命。誰能不說，因為愛情被挽著走過的女兒的身影裡，也有著母親的青春？
後來，邵華寫了一本書《我的媽媽——毛主席的親家張文秋》，她說，三言兩語說不盡——那就是媽媽張文秋。而張文秋的回憶錄總會讓人想起這樣的詩句：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青春在這裡濃得化也化不開，讓扎入其中的生命，從頭到尾、由裡至外撞了它個滿懷。革命革命，不但自己樂觀向上地革命，也為革命保留了火種。張文秋不但是一位成功的革命者，也是一位成功的母親，更是一道永恆的青春。
資料鏈接：新中國成立後，張文秋歷任中國銀行總行人事室副主任兼全國金融工會辦公廳主任，中國盲人福利會總幹事等職。在此期間，她出訪過蘇聯、波蘭、捷克、匈牙利、保加利亞、東德等國，為黨和人民做了大量工作，為祖國爭得了榮譽。她的一生幾乎經歷了中國革命全過程，2002年7月11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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