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貧女愁難嫁

起初,我有一種先入的期待視野。

以為詩人若寫貧家女,大多隻會寫勞作的艱辛、生活的苦寒。但讀了許多貧女詩後,我發現詩人好似更關心貧女的嫁娶之事,且一邊倒地愛寫貧女難嫁。

古代女子擁有生育力這一法寶,即便貧窮,嫁人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吧?可事實卻並不如我想,不少貧女因為貧窮,而被剝奪了結婚、生育的機會,孤獨終老。

詩中貧女愁難嫁

唐朝秦韜玉寫貧女“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貧家女子“年年壓金線”,辛辛苦苦密密縫,卻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一年一歲時光梭逝,終不得有機會為自己做上一件待嫁的紅裝。貧女自認為品格情調高潔,卻仍舊無人問津,皆因世人更愛時下流行的赭面妝。世風浮華如此,貧女的苦與恨無處申訴,只能在勞作之時發出幾許輕嘆。

唐朝張碧則直抒胸臆:“自是生寒門,良媒不相識”。自古良媒偏愛金玉良緣,而貧女出身微寒,沒得機會被良媒認識,自然無法為自己覓得一個好姻緣。

宋代曹衍寫貧女難嫁卻讓人笑意中難忍淚水:“自恨無媒出嫁遲,老來方始遇佳期。滿頭白髮為新婦,笑殺豪家年少兒”。

因為出身貧寒,沒有媒人上門,所以到了年老之時,才遇到良人。滿頭銀絲白髮,卻是初作新娘,這都要把那些富貴豪公子們笑死啊。初嫁的老新娘,哪有半點喜氣?不過是人生暮年爭些朝夕的無奈罷了。

而陳舜俞寫貧女難嫁,似乎寫出了一種傲然之態:“貧女四十無人問,不傅鉛華水梳鬢”。

出身貧家,到了四十歲,都無媒人問津,但她並不以鉛華敷面,只以蔻水梳鬢髮。這種於貧賤中自珍自守的清淡個性是貧女中的脫俗者。

明代歐必元寫貧女愁嫁更是讓人錐痛:“縱令嫁胡虜,不敢怨琵琶”。“縱令”一詞,退了一萬步,將貧女的婚姻狀況假設到最壞的一種情況——嫁給胡虜,可即便是這種結局,貧女仍舊不敢有什麼哀怨,可見貧女之卑微。

貧女成為古代大齡剩女的主流,是被封建主流文化遺棄的一類群體。那麼,到底是什麼導致了貧女婚姻之路的崎嶇?

詩中貧女愁難嫁

首先,封建等級難以逾越。

封建時代,由君主開始,自上而下衍生出了一系列的封建等級系統。

例如:

關係等級:君臣、父子、夫妻、婆媳、嫡庶、妻妾……

階級等級:天子、諸侯、大夫、士、庶民。

身份等級:帝王、道士、文士、官吏、商賈、醫卜、僧尼、士兵、農民。

在這麼多的等級關係中,貧女處在什麼位置呢?

關係等級中,如果貧女有幾分姿色,還能比較幸運地被媒婆相中,那麼貧女最好的出路就是嫁給權貴做妾。《紅樓夢》中,花襲人是明定的寶二爺之妾,趙姨娘是妾,尤二姐是妾,平兒是妾……這些妾大多是出生貧寒的女子。《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中明蘭母親因貧窮而為妾,墨蘭母親出生卑微,也只為妾。

在階級等級中,貧女仍在最低層——庶民。但庶民又分許多等級,除卻下九流,貧女便是庶民中的最低等級。庶民中有錢的商賈想要攀附權貴,讀書寒士看不上貧女,與貧女門當戶對的貧漢,又沒有多少油水給媒婆,相貌平庸些的貧女媒婆也懶得費事,如此種種,貧女嫁出去的機率縮小不少。

身份等級中,貧女多為處在最底層的農民,由於貧窮,她們不僅沒錢去買些脂粉之類的化妝品裝扮自己,而且還要做大量的農活,長期的粗糙勞累生活,自然有損女子的美麗,為出嫁增加了難度。

對貧女來說,這些等級的存在頑固而殘忍,極難逾越,家庭出身已經將命運釘死在了一眼望到頭的絕望中。

詩中貧女愁難嫁

其次,封建婚姻的重利性質。

封建時代,婚姻講究門當戶對,大部分人喜歡高攀;即便不高攀,婚姻關係也成為他們獲利、扭轉家庭命運的一個重要渠道,權、名、利,作為了是否締結婚配的主要考慮標準。

跨越階級的婚配也有,比如富貴女子下嫁貧寒書生不在少數,眾多才子佳人的文學藍本,可以佐證這一點,但貧寒女子高攀富家子弟的婚姻卻是寥寥無幾,且不說富家子弟,就連寒門學子也難攀上。

貧女與寒士同樣的出身,卻有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境遇。寒士苦讀詩書,靠著科舉考試,人生有極大的翻盤機會,所以富貴小姐目光長遠一點,看見才華橫溢的寒士也是願意下嫁的。

而貧女既無書讀,也無科舉的機會,人生軌跡好似鐵板釘釘,除了生育,她們的存在不僅不能給對方家庭帶來任何好處,反而會讓其大失顏面,瘋狂跌份兒。若沒有花容月貌,男子們為何要冒險娶一個貧女呢?

即便是生育,也有容貌的競爭,花瓶價值是男子和媒婆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貧女中的美貌女子畢竟是少數,大多長相庸凡的,都不被人所喜。

貧女的婚姻價值微薄,婚姻之路艱難異常,不少貧家女孤獨終老。

詩中貧女愁難嫁

最後,婚俗禮儀的侷限。

古代重禮遵制,禮儀與法度成為封建統治的兩個核心手段,違禮則不合法。

婚俗禮儀是封建禮法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於男女的婚配,有一套完整而嚴格的禮儀要求,稱為“六禮”。包括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若沒有按照這一套流程來走,那麼婚姻便被視為不合法,是要遭受世人詬病的。

在這一系列程序中,有一個人起到了關鍵作用,那就是媒婆。

自古以來,無媒不成婚。《詩經·衛風·氓》的女子因為沒有媒人上門說親,即便和氓情投意合,也沒辦法舉辦婚禮,只能提醒氓說“匪我愆期,子無良媒”。

由此可見,兩家結成婚姻離不開媒婆,媒婆不上門,女子就只能乾等著。

媒婆一般由男子家聘請。富貴男子亦求更高的富貴,完全看不見貧女;貧寒男子大多讀書追求功名,大多看不上貧女;而媒婆靠為人說親來生存,更喜歡奔走在油水多的權貴人家,貧女亦不是她們的主要客戶:與貧女門當戶對的文盲貧漢,許多又因拿不出像樣彩禮,而不敢輕易提親。如此一來,貧女就成了婚姻市場的冷門。

詩中貧女愁難嫁

封建制度下,男尊女卑,階級固化,貧家女子極難改變自己的命運,只能在歷史的車輪中靜靜忍耐,一代又一代地艱難尋求繁衍之路。

幸運地是時代終究還是走向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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