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知行關係的四個層次,你正處於哪一層?

《中庸》知行關係的四個層次,你正處於哪一層?

摘要:《中庸》的知行關係可以分為四個層次,第一層為行而不知,第二層為知而不行,第三層為知而後行,第四層為知行合一。第一層、第二層的知行是分裂的,第三層由知行分裂趨向於知行合一,第四層達到知行合一的最高境界。

關鍵詞:儒家哲學;知行合一;實踐哲學


廣義的知行關係,可以指稱人類所有的理論和實踐的關係。狹義的知行關係,主要指某個學派在某個問題方面的知行關係。儒家所強調的知行關係,主要是指狹義層面的道德實踐的知與行,但並不排斥其他層面的知與行。《中庸》作為儒家的重要經典,所強調的知行關係仍然偏重道德實踐,但部分說法亦可作為對知行關係的普遍性反思。探討知行關係,可以從先後、難易、內容等多個方面進行,本文主要從知行先後的角度對《中庸》文本進行反思,在知行先後的探討中兼攝對知行難易、知行內容的分析。

《中庸》知行關係的四個層次,你正處於哪一層?

行而不知

行而不知,是指對行為本身缺乏反思,缺乏理論性的認知。行而不知,只能算是一種混沌之經驗,而不能算作自覺、自主的行為。儒家哲學當中,一方面注重對行為本身之反思,另一方面還注重對行為背後所蘊藏的普遍人性、普遍天道之反思。曾子所說“吾日三省吾身”是對自己行為的反思,通過反思確定自身行為的對與錯,通過反思指導個體提高修養境界。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這是對行為背後人性、天道的反思。《中庸》強調的知,包括了行為反思、人性反思、天道認知三個方面。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中庸·第四章》)

飲食是人類最常見、最頻繁的日常經驗,但有此一經驗,不代表對這一行為本身的自覺和反思。《中庸》說:“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重在強調人雖然有飲食的經驗,但缺少對飲食的反思和認知。此段文字當中,不僅包括儒家哲學中對行為的反思,也可以指代對人性、天道的反思。“道之不行”與“道之不明”中所謂“道”,即是“率性之謂道”,而“道”的來源則是“天”。此一“道”,即是《中庸》所言未發之“中”。《中庸》引孔子之言,意在表明人們在直接經驗、直接行為中,缺少對行為本身、行為背後的人性、人性背後天道的認知和反思。用孟子之言,即是“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用馮友蘭之言,即是“混沌”的經驗。在《新原人》中,馮友蘭指出:

“無概念底經驗,西洋哲學家謂之純粹經驗。詹姆士說:‘有純粹經驗者’,只取其經驗的‘票面價值’,只覺其是如此,不知其實什麼。此種經驗,亦可謂之經驗,對於有此經驗者,只是一個混沌。混沌不是瞭解的對象。因為被瞭解者,即不是混沌。因此混沌是不能有意義底。康德說‘概念無知覺是空底,知覺無概念是盲底。’此話的後段,我們亦可說。我們於上文即說明無概念底經驗是盲底。所謂盲者,即混沌之義。”

此一直接之經驗、混沌之經驗、無概念之經驗,只相當於馮友蘭四境界當中的“自然境界”。當行為的主體對自身之行為缺乏認知、缺乏反思時,主體是不自覺的,不自覺即缺乏“覺解”,缺乏“覺解”即缺少意義,缺少意義即缺少境界。在自然境界中,人之行為是順著天然的本能或者社會的習俗,既不自覺行為本身的恰當與否,亦不自覺行為本身的終極意義。

知而不行,不僅是人類原始的行為階段,而且也是人類日常生活中最為普遍、最為常見的現象。孫中山說:

“夫以今人之眼光,以考世界人類之進化,當分為三時期:第一由草昧進文明,為不知而行之時期;第二由文明再進文明,為行而後知之時期;第三自科學發明而後,為知而後行之時期。歐美幸而無‘知易行難’之說為其文明之障礙,故能由草昧而進文明,由文明而進於科學。”

在人類文化尚未大規模形成之時,人類之行為只能屬於在黑暗中之摸索。通過這種摸索、反省的積累,人類逐漸對自己之行為有了自覺的知、自覺的理論反思。儒家哲學對人性的強調、對天道的認知,即是對人之行為的終極根源的反思。這種反思經由哲學家完成之後,成為指導人生實踐的理論。但是,行為主體本身必須對行為有所自覺、有所反思,才能真正認識到哲學家之理論的意義。如果行為主體只是不自覺的實踐,缺少對行為、對自我、對人性的“知”,則行為主體永遠處於“知而不行”的混沌狀態,自我的覺性、人格的完成則永遠無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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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而不行


行而不知,是被動的行、不自覺的行、缺少反思的行。當行為主體對自身的行為開始反思之時,主體脫離這種行而不知的混沌狀態,開始進入知的狀態、反思的狀態、覺解的狀態。但是,有了知並不代表一定可以指導行,一定可以改變行。知有程度之不同,不同水平、不同層次的知,對行的影響千差萬別。正因為知和行的這種不統一,所以行為主體往往會面臨著“知而不行”的困境。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闢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中庸·第七章》

當行為主體自認為有所知卻不能行之時,能夠視為“知”嗎?這樣的知,是否是主體的一種錯覺,或者自我認知的幻象呢?孔子強調“仁”,所有識字之人都可以說自己認識“仁”這個字,但極少有人可以做到“仁”,故《論語》當中孔子很少評價學生實現了“仁”。即使是孔子最愛之學生顏淵,也只能是“三月不違仁”。至於其他學生,雖然經過學習也收穫了一定的效果,卻很難達到“仁”的境界。《中庸》此處所說“予知”,描述的是多數人的一種認知狀態。而“不能期月守也”,描述的是多數人的一種行為狀態。自以為知但不能行,或不能長久的行,只能算是概念性認知,概念性認知如果不能通過主體意志的貫徹落實到行為當中,即不能視為“真知”,故而朱熹說“言知禍而不知闢,以況能擇而不能守,皆不得為知也。”

程頤說:“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淺。”又說“不致知,怎生行得?勉強行者,安能持久?...學者須是真知,便泰然行將去也。”程頤之說法,表明知必須深入、必須是真知,才能由知而行,否則仍然是不知。

知而不行的狀態,一方面說明人之認知仍然不夠真切、不夠深入,另一方面可能也反映了人由知到行需要克服內在、外在的各種因素的阻礙,需要行為主體極強的行為意志。知之不夠深、不夠真的問題,可以通過知的深入學習來補足。但是,由知而行所需要的主體意志的貫徹,則很難通過知的學習來彌補。孫中山說: “如是不知固不行,而知之又不敢行,則天下事無可為者。”知而“不敢行”,卻是人在複雜情境中可能面臨的心理狀態。除了知而“不敢行”,行為主體還面臨著知而不能行、知而不願行等多種情況。知而不能行的例子,以孔子為證。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論語·憲問》)就連孔子都反省自己,認為自己不能夠真正做到仁、知、勇,何況普通人。至於知而不願行,可能是因為行為主體受到其他條件、慾望的誘惑,導致行為主體不能踐行自己之知、不能堅持自己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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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而後行


《論語》當中,對學習本身多有討論,如“學而時習之”(《論語·學而》)、“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論語·為政》)、“敏而好學”(《論語·公冶長》)、“博學於文,約之以禮”(《論語·雍也》)、“下學而上達”(《論語·憲問》)等。儒家之所以重視學,就是為了給實踐提供知識準備。知之博、知之深、知之真,才能給行動帶來力量。《中庸》當中,亦重視如何提升人之知,重視知的方法,重視知的內容。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中庸·第二十二章》

博學、審問、慎思、明辨,是理論的學習;篤行,是理論的實踐。弗學、弗問、弗思、弗辨,就會導致知之淺、知之粗,就會導致實踐的不準確。知,並不是最終的目的。篤行,才是學習的最終目的。儒家強調對行為的反省,但反省的前提是知足夠博、足夠深入,故而荀子說“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智明而行無過矣。”博學才能準確反省,才能對自己遇到的實踐中的問題進行理論上的定位。如果沒有博的前提,一個誠實的人反省之後所造成的認知一定是錯誤的。博學、審問、慎思、明辨,強調的是學習的方法,通過反覆的學習、深入的學習,為實踐做準備。因此,知而後行,知先行後,主要在於強調行為之前認知的重要性,而不在於強調知比行更重要。從先後順序來講,知在先,行在後。從重要性上來講,知為輕,行為重。從認知能夠準確的指導行為來講,也可以說知為重,因為不知、知之淺會導致不行、妄行。

“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中庸·第三十三章》)

此段文字,一方面強調知的問題,另一方面也在強調知識為了“入於德”。這反映出儒家強調的知先行後、以行為重的基本知行觀念。《中庸》“自明誠”所說之“教”,即是通過教、通過知而反思本性之誠、認知本性之誠,認知達到“明”的狀態進而在實踐中展現“誠”。朱熹說:

“知、行常相須,如目無足不行,足無目不見。論先後,知為先;論輕重,行為重。”“致知、力行,用功不可偏。偏過一邊,則一邊受病。如程子云:“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分明自作兩腳說,但只要分先後輕重。論先後,當以致知為先;論輕重,當以力行為重。”(《朱子語類·第九卷·學三·論知行》)

朱熹的知行觀,與先秦儒家並不任何不同。無論是知行相須,還是知之為先、力行為重,在先秦儒家經典當中均有佐證。朱熹對知行關係的反思,是全面而無所偏執的。反觀陸九淵、王陽明對朱熹之批評,則有所偏頗。

從儒家哲學的角度而言,知乃是為了道德之行,此為道德層面狹義的知與行。但是,如果拋開道德層面的知與行,則知一不定都是為了行,或者知不一定都能行。如西方之思辨哲學,很多理論只是為了解釋世界,並不是為了行。亞里士多德在談到哲學時曾這樣說:“顯然,我們追求它並不是為了其他效用,正如我們把一個為自己、並不為他人而存在的人稱為自由人一樣,在各種科學中唯有這種科學才是自由的,只有它才僅是為了自身而存在。”再如科學之知,理論性的探索工作不一定都能夠行,或者在時代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之下難以行。即便就儒家哲學而言,人在知方面的能力,亦遠遠超過人在行方面的能力。譬如,孟子說“捨生取義”,即並非人人都能實現的價值。當然,就儒家哲學範圍而言,知仍然是為了有機會能夠行,即便有些知暫時無法行,也需要知。既然知識為了行,就需要達到“知行合一”的最高境界才算是“知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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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的說法雖由王陽明提出,但先秦儒學實已蘊含此一精神。孔子“學而時習之”的說法,即代表儒家追求的是知與行的統一。《大學》八條目之工夫次第,也是為了實現知行合一的目標。儒家所強調之知,核心範疇、最高範疇為仁,除了仁還包括了孝、誠、善、義、禮、智、忠、勇、敬、信等一系列道德條目。儒家之重視道德,並非不重視事功。所有的道德實踐,都需要通過具體的事才能體現。儒家所關心的內容,即是人之行為所體現的價值取向。故而,儒家哲學所提倡的知行合一,是要在具體的事、具體的行為中將仁、義、禮、智、信、誠等道德價值展現開來。《中庸》中所強調的君子修養的最高境界,亦是一個知行合一的完美狀態。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中庸。”《中庸·第二十八章》

尊德性,即為道德實踐、為行。道問學,即為知,為實踐之準備,為理論之學習。尊德性與道問學合二為一,即為知行合一。尊德性道問學不可偏廢,不可偏執。這裡所謂德性,即是儒家強調之個人修養,其價值內涵仍然不超出仁義禮智的範圍,在《中庸》即為“誠”。《中庸》特別強調“誠”,“誠”不僅是人的行為所要遵守的道德價值,而且還是天道生生不息所體現的一種精神。誠,貫通天道與人性,貫通先天人性與後天經驗實踐。君子認知誠、實踐誠,不僅實現了人的價值,而且還能夠和天道合二為一,參與天地之變化。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中庸·第二十三章》)

“至誠”,不僅需要對自我、對人性、對天道的深度反思與認知,而且還需要在實踐當中達到“盡人之性”、“盡物之性”的程度。通過這種知與行的工夫,所實現的知行合一,是個人修養達到極致的一種狀態,類似於馮友蘭所說之“天地境界”。

從認知的角度而言,知行合一理論本身的內涵並不難理解。知行合一所面臨的真正困難在於,如何在實踐中完成此一理論。孔子既說“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論語·述而》)又說:“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論語·述而》)仁,可以是非常簡易之事,也可以是非常艱難之事。說仁容易實現,只要一個人孝敬父母、關心朋友、尊敬長輩,即可說此人具備仁心。但是,仁似乎又不是如此簡單,因為仁不是一時一刻的行為,而是要終身實踐的。仁不僅包括孝、悌、恭、敬的內容,還包括了禮、恕、忠等內容,能夠實現其中一個條目只能說實現了部分之仁,而不是全體之仁。從孔子極少評價弟子達到仁就可以看出,仁的實踐絕非易事。程顥所說“識仁”,不是認識仁的概念、瞭解仁的內涵,而是達到仁的修養境界。此一境界的達成,需要深厚的修養工夫。

因此,知行合一,更多的是狹義層面的、理想層面的一種完美的修養境界。人之認知無窮無盡,而人之實踐能力則有天生的限制。柏拉圖在《理想國·第五卷》曾說:“在實踐中有可能做和理論中一樣的事情嗎?或者說實踐中掌握的真理要少於理論中掌握的真理,哪怕有些人並不這樣認為?”人類能掌握的理論的豐富性,要超過人類之實踐能力所達到的水平。想要達到廣義的知行合一的完美狀態是極難之事,但這並不妨礙人類可以不斷的接近這一理想。


結論

《中庸》知行關係的第一個層面為行而不知,行而不知的原因是因為行為主體陷入習慣、習性當中,或者缺少知識性、理論性的學習。即便主體開始反思,由於人類文化積澱之深厚,主體也可能處在行而不知之層次,因為人之所知遠遠小於人之未知。《中庸》知行關係的第二個層面為知而不行,當主體通過反思、學習獲得認知想要改變自己之行為時,仍然會面臨重重的阻力,這需要主體意志的不斷修煉、磨礪,才能衝破知而不行的阻礙。縱然主體具備行為之意志力,有時也需要等待外在機緣才能實踐知。


《中庸》知行關係的第三個層次為知而後行,儒家哲學強調實踐,知本身就是為了行。但是行不能盲目而行,所以需要進行理論的學習以提升認知水平。知而後行,需要主體知之深、知之真、知之廣、知之精,需要主體意志專一,排除干擾。《中庸》知行關係的第四個層次為知行合一,這個狀態中主體之知完全能夠實踐,主體之實踐完全符合自己之認知。但是,這種知行合一的完美境界只能是一種理想層面的、狹義層面的狀態,人之知、人之行永遠是無窮的,知行合一可以接近,但終究是難以實現的。

《中庸》知行關係的四個層面,你又處在哪個層面?雖然知行合一的完美境界很難實現,但是我們還是要為止奮鬥。

原創來源:杜保瑞教授國學經典私塾碩博班

原文:武剛剛《中庸》的知行關係

編輯:澤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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