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閬水迂曲，經郡三面，故曰閬中……《舊唐書·地理志》。
下午三點出發，經遂寧轉南充到達閬中，已經是晚上六點半。在張翼德酒店住下，簡單吃過晚飯，問友人能否進古城逛逛夜景。答曰古城無夜市，遂作罷。
住地在城郊，天剛矇矇亮，七里大道上奔跑著的火三輪馬達聲不斷刺破厚重的窗簾。天色陰鬱，像猛張飛蹙著墨黑的眉頭。酒店剛落成不久，不提供免費早餐，同行的三兩人就在門口不遠的麵館坐下，每人要了二兩特色牛肉肥腸雙䏴小面。小面無湯，十來根麵條慵懶地糾結成一團，上頭細細堆著一攤牛肉末，再扔上約半寸長几節肥腸。說實話，沒覺得美味，倒是不喜吃辣的小王感覺口味不錯，叫矮胖的老闆娘又加了一兩。
乘七路公交車進城，步行約十五分鐘，在一個街口右轉，金碧輝煌的"狀元坊"遠遠地撞入眼簾，令人惋惜的是古牌坊於民國年間毀損，現立牌坊為公元2000年仿造。"狀元坊"分界閬中新城和古城，兩面鎏金，行楷大書唐代狀元尹樞、尹極和宋代狀元陳堯叟、陳堯諮大名，流芳後世，萬人景仰。令人稱奇的是，此四人乃尹姓、陳姓親兄弟，千年以降，唯此兩例。陳堯叟於我不熟，陳堯諮乃初中語文課本《賣油翁》中的反面角色——陳康肅公堯諮，文中有云"陳康肅公堯諮，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一念至此，我與曾同為教育工作者的老劉齊聲道："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再相視大笑："……惟手熟爾！"；千古才子佳人的故事雷同：某窮光蛋千里趕考，喜中狀元，聖上賜婚，衣錦還鄉，於是乎"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四大樂事同佔其二。可惜的是尹家兩狀元登科之時均年逾七十，縱然年輕貌美的公主肯惜才委身，當朝皇帝卻難勇當兩位老卿家的年輕丈人。一旁的司機插嘴道：那不就為皇帝節約了？
從"狀元坊"下面進入古城，街道不寬，兩旁有店鋪、有住戶，大部分是木板門，五六家商鋪之間會有一條方石小衚衕，深入裡間院落，這是小戶人家的住處。胡家院子、杜家院子、秦家院子、田家院子等大戶人家雄門高牆，多飛簷廊壁，絕大部分體現明清建築特色：木質穿鬥、單簷歇山、粉牆漆柱，上蓋灰色小青瓦，利用院中四方的天井栽花種樹，建造魚池假山，屋後建樓，樓宇之間再建院，於是院樓相連，院中有園，園外有院，古雅幽深。門窗全部木製，窗花有飛鳥、游魚、跳兔、花卉之類，精雕細鏤，式樣繁多，慨為天作！無論大小住戶，其臨街面屋簷均外伸一尺有餘，方便路人雨天行走。商鋪分兩類：一類年代久遠，請書法名人書寫黑色匾額，高懸正門屋簷之下；另一類小店，於簷下掛挑旗，挑旗迎風招展，寫上本店經營。就其經營內容來看，售賣仿古和現代工藝品的店面最多：各類鎏金或銅質佛像、根雕、塑膠或毛絨玩偶等等。我在一條橫街看見三四家相鄰的"文革器物"展示店，收購和出售文革時期的各類宣傳物，包括毛主席像章、紀念幣、銥金筆、舊報刊雜誌之類。其中兩家以門前張掛文革時期的宣傳畫招攬顧客進店，尤以《群醜圖》讓我忍俊不禁：畫中是一個坐著"敞篷轎"的，而周圍抬轎的、鳴鑼開道的、打旗搖扇的、舞槍弄棒的、跑腿跟班的，神態迥異、活靈活現……時光前進了約四十年，如今的社會現實，與當年何異？
閬中古城中心是2006年恢復重建的"中天樓"，2009年建成。2008年汶川地震對其稍有影響，政府又進行了修繕加固，二樓挑簷下高掛清代篆刻大家鄧石如的書法匾額，上書四個大字"如日中天"，筆力虯勁，氣勢奪人。中天樓與伍明萬雕塑館設置在一起，參觀者需購票從"伍明萬雕塑館"進入，門票15元，底層為一中型四合院，共有展廳四個，均為雕塑家伍明萬的現代雕塑作品，進去粗略轉了轉，只對其中三四尊豐乳細腰肥臀的女性人體雕塑作品印象深刻。藝術家深刻領略到女性人體的藝術之美，將其糅入自己的雕塑作品創作之中；本人也深刻領略到女性人體的藝術美，對其作品印象深刻讚賞有加。由此可見，本人的藝術鑑賞水平和審美趣味多年來穩步提升，已經無限趨近並達到伍大師的水準。沿著狹窄僅容一人通過的樓梯上到二樓，中間是一尊手持八卦盤的伏羲坐像，後書"琅嬛福地"。二三樓均有四面朝向的露臺，能憑欄遠望閬中古城的全貌，東向嘉陵江對岸是柏樹成蔭的錦屏山。所處位置雖高，但所望只有一片古城民居的小青瓦，甚無趣味。
從中天樓下來，又回到了古城街上。正漫無目的東張西望，身後傳來一陣陣雄渾的鑼聲，轉過身，一隊古代軍士裝束的人馬雜步而來。前面兩人高舉"肅靜"、"迴避"木牌，其餘軍士持刀揮棒，有模有樣。中間一匹小馬車，車上端坐一位黑大漢，豹頭環眼、鬚髮戟張、一襲黑衣、手持丈八蛇矛，威風凜凜。這就是閬中旅遊有名的街頭文化娛樂活動"張飛巡街"，參與人員全部由政府出資提供服裝道具，在政府有關部門領取酬勞。再往前行，沿途可見身穿道具服的孫悟空、豬八戒、琅嬛兔等古代神話人物，以裝扮張飛的最多，與人合影每次十元。其中一個東北大漢裝扮的黑張飛高大威猛，生意最好。從孫悟空和豬八戒之間穿過時，老劉特意鼓著自己有如六個月身孕的肚子和豬八戒比了比，不落下風。經過貢院時，碰上一群古代娶親裝扮的隊伍，和"張飛巡街"一樣屬於古城街頭文化娛樂內容。隊伍最前面的媒婆手帕纏頭，嘴角一顆長毛的大黑痣，手中拎著一隻長長的旱菸管，時不時裝模作樣地舉起吸上一口。我發現其中一個與別人合抬陪嫁飾物的中年婦女，業務水平很高，竹竿扛在肩上，雙手抄在褲兜裡，物品在竿上晃來蕩去，竹竿卻不曾從肩頭滑落。
古城西街盡頭是張飛廟，與閬中中學毗鄰。廟前有一口深邃的千年古井，扔進一枚小石子，許久才聽見空蕩的迴音，枯竭無水。張飛廟是一座四合院結構，莊重而不失精巧，大門上方一塊巨匾，上書"漢恆侯祠"。天陰無雨，購票進入，前方一尊張飛戰馬，一塊曾鞏撰文的《恆侯廟記》石碑，肅穆而沉鬱的氣氛悄然襲來。大殿五間，殿內正壁是清代追封張飛為"恆侯大帝"的冠冕座像，左壁有張飛使用的兵器丈八矛和點鋼鞭。左廂房陳列著數百件珍貴文物，右廂房有表現張飛生前重要事蹟的五六組塑像。後殿為墓亭，中立張飛戎裝雕像，範疆、張達跪於兩側。張飛墓呈長方體，據說埋有其無頭屍骸，碑刻介紹其墓體高8米，東西長21米，南北長30米。立於墓前，眾人噤聲，只有垂於飛簷之上，隨風輕擺發出"錚錚"的銅鈴之聲，寂寥遙遠，聯想到墓中梟雄被人暗算的下場，不勝唏噓。
出了張飛廟，回到古城街上，才又重返現實。告別老城區，進入閬中新城，標有"保寧醋"、"張飛牛肉"的招牌逐漸多了起來，還有一種被稱為"閬中蒸饃"的硬硬的麵食。越往前走，空氣中的陳醋香味越濃。有懂行的友人說：除蒸饃外，保寧醋、閬州醋、張飛牛肉等都實現了工業化流水線生產，其和人工生產年代的品質不可等比。即便如此，我們還是紛紛走進街邊店鋪，爭相為"閬中特產"的名氣埋單。可惜的是，下午因事耽擱，原定的錦屏山、華光樓、巴巴（當地人音：bǎ）寺無緣前往，只能下次因緣際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