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孩子升小學的學位，在2019年我只能確定這一點
農村戶口孩子的讀書問題，一直是比較沉重的話題
“應市教育局的要求，各個幼兒園需要將教育局規定的升小學的相關文件給家長們進行詳細的解讀……”剛剛坐下，大寶幼兒園的園長就面帶和煦的微笑，開始了職業化的解說。
此時是2019年的第二天，在這座南方著名的旅遊小城裡，剛剛下完一場15年難遇的大雪，城市路面上的雪已被糟踐得不餘痕跡，覆蓋在屋頂的雪也正化成水，滴答滴答地往下面淌，間或還能聽見大塊的冰雪伴隨雪水掉落在地的“嘩啦”聲！
園長好像覺得自己的開場太過開門見山，只見她稍作停頓，隨即不自在地輕拍了兩下手，語調微降:“今天天氣確實比較冷哈！小班的家長們好像也沒那麼著急呵，班上今天都有十個小朋友請假沒來上學，嗯……小班的家長們來的都稍微比較晚些，還有很多家長都沒有來……”。
然後她話音一轉，更顯真誠，“我非常感恩在座的各位家長對我們工作的理解和配合，謝謝！”。
說完還非常正式地彎腰90度，鞠了個躬。然後給自己打了個圓場，說她早上也起晚了，來不及洗臉就趕來上班之類的，最後還尷尬地笑了幾聲。
大寶幼兒園橫幅
大寶幼兒園掛的"上善若水"的園訓
上個星期，園長在大寶幼兒園的家長微信群裡通知過開家長會的主題和時間，我也大致看了幾眼市教育局的這個文件，心裡多少有些底。可是，天真如我，當時竟看不透這張紙背後隱藏著的那些辛酸、無奈或許還有莫可言說地殘酷。
1，
“第一，孩子戶口屬於市區這幾大辦事處的，可直接在志願那一欄直接填取戶口隸屬的小學名稱。”
冷空氣在這所鮮活明朗的幼兒園裡彷彿被減弱了幾分，可那一刻我的心猶如在室外的冰雪中打滾一般，拼力掙扎，想要找出那條活路。
在園長一字一詞地解釋了申請學位需要的第一個條件之後，在我腦子裡閃現的卻是祖母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姓的好不如住得好啊！羨慕、後悔、無奈等各種辨不明確的情緒在祖母那張佈滿溝壑的臉上閃現的記憶，像一幀一幀的電影畫面。
而我從懂事起，這句話伴隨著我的生活，卻被我踩爛在星夜出發上學的濘泥小路上，拍飛在放學歸家路途的半山腰上，遺忘在努力生活下去的平淡日子裡……
生活的殘酷在於，你以為你曾經一次次堅強地戰勝了它，轉過頭一看，它就變成了《大聖歸來》裡面的那隻大肉蟲子，用更兇猛殘忍姿態朝你撲來，可現實中卻沒有手持金箍棒的齊天大聖涅槃歸來。
她頓了頓，不動聲色地繼續解釋:“這一條主要是保證市區戶口的孩子能夠上學，但是，只能填取戶口隸屬的小學名稱，不能跨區。”
有家長提出自己的疑惑，園長面帶微笑遊刃有餘快速地應答著。
我的腦子也飛快地轉動著，甩甩頭，很快也就把這一條件給排除了。
作為家中長子長女的淵先生和我，都是農村出生，從名字被印上戶口薄的那一刻起，就分得了幾分地和一片山，農村戶口變遷對於我倆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因為它對我們那老一輩的人來說，意味著一個家和家族的繼承。
因此，在我結婚，生孩子的時候，都沒能改變戶口的所在地。
“即使只有幾畝田地，幾塊荒山，也要有人來繼承！”這是2018年8月份過世的祖父離開之前留下遺言。
所以兩個孩子的戶口也是分開的。
第一個條件，不可能達到。
斯人已逝，遺言囑咐
2，
第一條解釋告一段落，室內又恢復安靜，默默地等待園長說下第二條來。
“下面兩條是參與搖號的條件，意思就是即使你滿足了這兩個條件，你也只有搖號的權利，搖到哪就去哪上學！”
又是一瞬間的凝滯，馬上又群情激昂……
“只有搖號的資格，要是沒有搖到，就不能上學？”一聲略顯尖利且急促的聲音傳來。
園長安撫性地伸手朝剛剛發聲的家長壓一壓，開口道“這也就是市教育局要我們幼兒園向家長們解讀政策的原因之一，讓家長提前往政策上靠，為大家留下足夠的時間。基本上只要有搖號資格的，就有學上！”
肯定的語氣稍稍控制住了幾分躁動不安的情緒，她又繼續說。
“第二，張家界市區內的公司或企業給孩子父母任何一方購買社保滿一年，可參與搖號。”
園長甩甩手，然後繼續在胸前比劃著，“買了的很好，沒有買的可以找個公司掛靠，自己買，6000多塊錢，平均一個月也是500多點，五百多塊錢平時花了也就花了，也不算什麼！”。
她停了停，語氣有些斟酌，“如果找不到掛靠的，我這有一張工商執照可以借你們。”
很快，她又用自嘲的口吻來一句，“感覺我好像是賣保險的”，說完又哈哈地笑了幾聲。
在這座五線小城市，市內平均工資才3000左右，我們一家四口全靠淵先生的這一份工資過活，擁有更多惠農政策的農村戶口，我們每年都按時買了新農合（農村合作醫療）和社保（主要是養老保險），還咬牙給倆孩子和淵先生都買了份重疾退本的商業保險，所以就讓淵先生所在公司將買社保的錢折現發工資裡了，好使我們的手頭更寬泛些。
這條，又不符合。
3，
正在建設中的商品房
“第三，有市區房子的房產證或者市區範圍內商品房的購房合同，可參與搖號。”
稍作停頓，園長又用建議的口吻說道：“在市內有房子的，想要到自家房子最方便的學校上學的，就將戶口遷過來，這樣更加保險。”
在她說這些的時候，我卻因為她提起房子，思緒中飄過我這些年中因為想買房子擁有的所有“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記憶。
2008年，大姑在縣城貸款買了套130平的商品房，此刻還在上大二的我就埋下了以後在城市買套房子的想法。
那時正在北京上大學的表弟說:“房子肯定會漲，能買就儘早買。貸款買的話，能貸30年就絕不貸20年。”
那時的我，青澀得如同剛掉完花瓣的幼嫩果實，對這些社會中的現實問題，完全理解不了，我能認得這所有的字，卻體會不到這些字這樣排列在一起之後，所表達現實意義，更想不到幾年後的我會有這麼後悔。
這些話對於那時的我而言，就像是十歲的孩子聽大人的教誨一般反應，更可氣的是這個大人比我還小，實在讓我引起不了重視，它們就像耳邊拂過的風，吹動了幾絲頭髮之後，再無痕跡。
再次正經地提起買房是2014年結婚的時候，那時我們還在省城工作，看過幾個樓盤，當時的那個樓盤是在一所省內重點醫科大學對面，均價才5000，咬咬牙首付款也能交得上。可能是註定天不會遂我願，我當時所在的公司瀕臨破產，已三個月未發一分工資。不久後又檢查出我已懷上大寶，驟變緊張的經濟狀況讓生性以穩妥的我，生生打斷了買房的計劃，這也成為迄今為止，我一生中最為後悔的決定之一。
第二年，我們回到我家鄉所在的小城市市，屬於五線小城的旅遊城市，當時它的市區房價均價只3000多點，我又動了在這買房的念頭，看了幾個樓盤之後，選擇困難症的老毛病又犯了。翻過年來，棚改貨幣化和城區擴建讓房價也翻了一倍，之前看的房子一下子漲到6000多，心涼了一截，而此刻，二寶在肚子裡紮根的B超證明，打的我措手不及。這樣，買房的行動又被擱淺。
後面兩年，我離職在家看孩子，兩孩子的花費如流水般，讓原本不多的積蓄花得幾乎見底，買房子已成奢望。
望著園長一張一合的嘴，我心裡已無語凝噎！
大寶上幼兒園路上
4，
經過園長細心的點讀，認真清楚的解釋之後得出的結果，讓我心情無比沉重。即使做幼師出身的她用無比耐心的語氣，真城和氣的姿態，帶來如沐春風般的解說，反饋給她的卻是一片死氣沉沉。我儘量表現得雲淡風輕、不動聲色，內心確猶如萬丈雲海翻騰。
然而，她好像還嫌不夠，沒有達到她心中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於是話音一轉:“雖說這三條只要達到一條就有學可以上，但是去年就有700多名適齡兒童沒有達到條件，這700多名也不願意掏這個社保的錢，而後濾下300多名，剩下還有400多適齡兒童未上學的統計數據。”
我怔怔地望著園長，她始終保持著那張職業化的和煦的微笑，可我卻在她眼中看見了幾分得意，那得意來自她意料之中的優越感，讓我有些愕然。
待回神過來，又被耳邊迴響著的“濾下”這個詞給震驚了，“濾下”的後果是什麼呢？是拿著拼命掙來的血汗錢，提著禮品到處陪笑找關係睇紅包走門路？或是讓年滿7歲的孩子再讀一年幼兒園，等待來年那個未知機會？或是回鄉下讀書，成為只有大黃狗陪伴的留守兒童？還有，最後剩下的400多適齡兒童統計數據是怎麼處理的呢？
與祖母相伴的大黃狗
氣氛越發壓抑，漸漸地讓人呼吸都有些困難，我稍稍地側首輕輕透出一口氣，不經意瞥見側面牆上掛著的那個“welcome”的英文單詞，那一刻，它都顯得有些諷刺。
很快，園長就開口打破了這壓抑的氣氛。
“對這些還有什麼問題嗎？可以問我……”
然而，我的思緒已經跑遠……
也許我會拋下那份不值錢的尊嚴到處求人，借了錢付下房款首付拿到那份購房合同，為孩子求到升小學的搖號資格……
也許會讓淵同志把他公司買社保摺合的工資退回，讓公司買上社保……
但是我絕不會把戶口遷至市區內，這是我唯一能肯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