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天，我從一個廢棄的錢包夾裡翻出一出老照片。
這是我阿姐和我小時候的照片。
僅此一張，特別珍貴。
背面用鋼筆寫著：1987年5月29日。
我隔著錢夾的透明薄皮兒，端詳著我們小時候的樣子，大大的眼，圓圓的臉，黑黑的短髮。
呆萌，呆萌的，穿著荷葉領襯衣。
我仔細研究了一下我的眼睛，那時便流露出了一份恬淡的憂鬱。
我阿姐的眼睛，倔強又堅強。
(左：阿姐，右：我）
2.
說起這張照片，是我十年前回老家，在老家廢棄的舊宅子裡翻出來的。
那間屋子早已廢棄多年，從阿奶下世後，就已經沒人住了，泛著發黴的潮氣.
屋子裡落滿了塵埃，陽光透進來，一層圈圈暈暈，恍若經年，相隔兩個世紀。
屋裡的一切相絕於世，顯得死氣沉沉，唯有院子裡那棵泡桐，恣意盎然，參入雲天。
它是那樣的生機，和屋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像天堂與地獄。
往事一幕幕浮現。
那間小屋的玻璃櫃上貼滿了聖鬥士和白娘子的貼畫，這是我小時候最愛的東西。
櫃子還有三個光滑平整的“小刀子”，那是阿姐從L城來看我們。
我帶阿姐在鐵路軌道上壓的，它依然未老，我心滄桑，我再看它時，與當時的眼光已然有了變化。
多少年了，那“小刀子”就像一份見證，泛著青色的光芒，等我回來。
我和阿姐相隔兩地，我很想念她。
3
每年寒暑假都隨著阿孃來阿姐家小住一段日子。
那時候，交通工具不便利，唯一的長途客運就是火車，一坐八九個小時，特別在年前，經常沒有座位，這十個小時都是站著在咣咣噹當中到站。
那年，我和阿媽，阿姨，阿姐，一起從B城回L城。
我們就蹲在車廂交接處，嘰嘰喳喳的說著話，特別興奮，一點也沒有疲勞的樣子。
這大概是小孩子的天性，活波，好動，且喜歡新鮮。
到了L城，天剛剛泛出魚肚白，我們特興奮，許多農民騎著三輪車去買菜。
這個城的人真勤快，讓我感受到一份不易的生活。
阿婆家的路極難走，一路從火車站走到泥濘小道上，坑坑窪窪的，弄得滿腳灰土。
我們卻走得不亦樂乎。
當我們看到那火車橋洞時，就知道離阿婆家不遠了。
天矇矇亮，空氣是溼潤的，夾著潮潮的冰冷，還能聽到寺裡在唱著經。
激動人心。
阿婆恐已起來，不知見到我們會有怎樣的興奮。
我不斷的幻想著與親人們相逢時的樣子，我不斷的歡喜著……
果真，當我趕在阿媽前敲開那扇古老的大鐵門，看到了阿婆眼裡的欣喜與激動。
阿婆立即將我們讓到屋裡，就像來了貴客一樣，把阿爺也喊起來。
一家子人在日光燈下，暖融融的。
他們問長問短，急急忙忙去給我們打荷包蛋。
大人們在一起噓寒問暖。
阿姐拉著我偷偷跑到樓上，去她的小臥房裡，展示她的珍藏品。
這是她做的小人衣服，那是她蒐集來的田螺。
這條圍巾是她最喜歡的，但她要將它送給了我。
我滿心歡喜。
我也有禮物，將自己愛不釋手的幹樹葉送給了她。
那是我採集的一種很難得的花的葉子，夾在日記本里，很久了。
阿姐帶我去離家不遠的小公園蒐集田螺。
我們踩著池塘邊上的大石頭從水邊打撈，時光靜美，一切都是悠然的樣子。
我因為夠不著一個很大的田螺，往前探探身子，突然腳下打了個滑，
人就跌進水裡了。
那時候，我還很小，不會游泳。
我曾和阿姐比賽過在水盆裡閉氣，所以我沒有驚慌，閉住氣，讓自己的身體浮在水面上。
阿姐伸出手，將我拉了上來。
我渾身溼漉漉的，如闖大禍。
阿姐讓我走在她後面，等她把大人們引開，我再偷偷跑到樓上換衣服。
我頭髮沒來及擦乾，就被大人們發現了。
阿姐替我背了黑鍋，她被被大人臭罵了一頓。
我卻相安無事。
相處短短月餘，要開學了。
我帶著不忍和阿姐抱頭大哭。
我們不願分開。
4
舅舅們把我和阿孃送到火車站，阿姐沒能來送。
看著老舊陌生的火車站，一種難過之情油然而生。
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的火車特別難坐，總是等到天很黑，我很瞌睡的時候才能上車。
運氣好，會有一個長座，我便可以睡一會兒。
夢中，全是阿姐的身影。
我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彷彿她就坐在我身邊。
坐在我身邊的不是阿姐，是一個陌生的大哥哥。
他沒有位置坐，阿孃就讓他坐我旁邊了。
他對我特別好，把衣服搭我身上，蓋了又蓋，生怕我著涼。
他還講了一些他當兵的故事給我聽，說起了他的家族。
原來，他與我們是本家，都是少數民族，沾親帶顧。
這一路上有他陪伴，都很輕鬆愉快。
大哥哥比我們先下車，我連他的姓名都沒來及問清楚。
人與人的緣分就是一轉身，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
現在回想，時間太久了，依稀只能記得他的溫馨與感動。
甚至，不知道他的模樣。
5.
這世間太短，短到我們來不及回憶就已成家，就已老去。
相忘於江湖。
一年四季，風風雨雨。
這些路，都要自己去走，沒有人會永遠陪伴著誰。
樹葉落了幾秋，花兒開了幾春。
來來去去，多少往事，已隨風吹散。
留下的，僅是那匆匆一筆。
一個回眸微笑，一份抱頭相擁，一聲問候，一句暖言。
僅此而已。
阿姐嫁人，遠在他鄉。
彼此鮮有聯繫，但心裡仍為她多了一份牽腸掛肚。
歲月可以被改變，人心也可以變得淡漠。
唯有記憶不可改變，唯有黑白時光可以見證，
唯有陳舊的照片永不褪色。
那是記憶，是歸路。
無論我何時翻看，背面用鋼筆寫的：
1987年5月29日永久不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