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敢纵情于性,却不敢碰触爱

王小波的小说《黄金时代》,自1995年由华夏出版社在国内首次出版,至今已有25个年头了,王小波先生也离开我们23年了。

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敢纵情于性,却不敢碰触爱

01.读不明白的《黄金时代》


对这位中国人民大学高材生的作品,说实话,好多深意我并没有真正读懂。年轻时读《黄金时代》也是懵懵懂懂。大家都知道,上世纪九十年代,好多人是把《黄金时代》当“小黄书”来看的,因为里面不乏大量的直接、露骨的性描写。

目前我手头的书,是2017年3月李银河作序整理出版的。既然是由王小波夫人亲自整理的,应该是原汁原味的正版无疑。

可是,人到中年的我,重温这篇小说,依然没读出王小波到底想通过这个作品,给读者传递些什么。

为了弄个明白,我拿出当年教中学语文时的劲头,特意去搜索了一大批读后感、书评,有什么青春狂欢论、生活就是被摧残论、珍惜青春好时光论等等许多,但都不入我心。

难道,真的是一百个人眼里,就有一百个王小波?

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的到访,似乎让我找到了我眼中的《黄金时代》。

那天,那个小朋友施施然地来到我的办公室,很是平静地告诉我,他和同居半年的女友分手了。说这事情时他情绪虽略有低落,但并无多少伤感。

“为什么?”对这一对在世人眼里很是般配的男女的分手,我很是不解。

“在床上我俩很和谐,也很嗨很投入,但在日常生活中,就是走不进彼此的内心,甚至感觉越来越疏远。我俩都感觉不敢再一起走下去了。”

听着这小伙子的陈述,我的脑海中突然掠过了前苏联教育理论家苏霍姆林斯基的那句话:“性欲具有选择的性质,但本身并不是爱侣精神结合和精神交往的目的。”

也许这句话有些深奥晦涩,那日本小说家武者小路实笃的那句话就简单明了得多:“肉欲的增长,并不意味着爱得深。”

这对同居半年的恋人,能够纵情于性,却不敢或不能或无法去碰触到爱,就是如此。

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敢纵情于性,却不敢碰触爱

02.纵情于性的《黄金时代》

《黄金时代》男主王二,21岁,貌丑个高,下乡知青,在云南一个农场插队。

女主陈清扬,26岁,白皙貌美,北医大毕业(就是今天的北京大学医学院,名副其实的高知一枚),也在该农场当医生(为啥去的不详)。

两人除了都处在青春飞扬的黄金时代这个共同点外,再怎么合并也很难找出同类项。

两人的交集是从陈清扬找王二讨论自己是不是破鞋开始。这个讨论很有意思:

陈清扬:虽然我对破鞋还有一点钦佩,但我不是破鞋,大家却都说我是破鞋,我很不自在,我现在几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你要证明我不是破鞋。

王二:除了那些不需证明的东西,我什么也证明不了。大家都说你是破鞋,你就是破鞋,没什么道理可讲,假如你不想吃亏,就该去偷个汉来。

陈清扬总结:好吧,破鞋就破鞋吧。

之后的情节并不复杂,陈清扬被王二所阐述的伟大友谊的理论打动,两人把“敦伦”称作“敦友谊”,开始纵情地在月光下的山坡、在山洞、在章风山上的田野、在草房、在写交待材料的招待所里……一次次地敦“伟大的友谊”。

两人“敦友谊”的时候,有白水牛在身边徘徊,极目四野,灰蒙蒙的水雾飘飘渺渺。陈清扬有时觉得此刻的生活很有趣,渴望融化到天地中去,有时又觉得非常孤独、非常寂寞。这些情节,王小波的描写确实很唯美。

通过“敦友谊”,王二结束了自己的处男生涯,陈清扬做了真正的破鞋,心里也不再感到不自在。

两人在人保组,把交待材料写出了维多利亚时期地下小说的韵味。陈清扬后来还很期待挂着解放鞋游街,很享受被捆绑着挨批斗的感觉,很自豪自己是最漂亮的破鞋。

在这样魔幻般的处境里,二人竟然感觉活得很踏实、很惬意。

我感觉,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两人通过性找到了自己,证实了自身的存在。

就像美国诗人、小说家埃里卡.琼说的:性和创造之所以是被统治者看作颠覆性的活动(你能用自己的身体说出自己的声音),是因为它们让你明白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

在那个年代,在举目无亲的云南大山里,在看不到未来的日子里,恐怕只有性才能让这二人更直接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受到青春的活力,感受到生命的律动,也依赖性带来的片刻欢愉去对抗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现实压力。

从这点来说,是性给予的力量,让二人艰难地走出了灰暗的时期,让他们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充满恶意的队长、不怀好意的军代表,去相对坦然地“忍受人世的摧残”。

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敢纵情于性,却不敢碰触爱

03.不敢碰触爱的《黄金时代》

记得一个小朋友对男友说,我对你的感觉只是喜欢,还远远谈不上爱。爱这个词太崇高,也太沉重。

多少年来,“爱”的含义一直没有明确的定义,朦胧着,说不清、道不明。

字典里对“爱”的解释是“对人或事有深挚的感情”。那么爱情是什么?绝不是简单如词典里的“男女之间爱恋的感情”。

诗人雪莱说:“道德中最大的秘密是爱。”这更难以理解了。

浩如烟海的理论中,我倒是感觉美国心理学家罗伯特•斯腾伯格的阐述更明确、更易懂一些。

在罗伯特•斯腾伯格看来,爱情由三个成分构成:激情、亲密和承诺。

其中,

激情是爱情的情感成分,指情绪上的着迷,主要包括深厚的情感和性欲;亲密是爱情的动机成分,指心理上喜欢的感觉;承诺是爱情的认知成分,指心里或口头的预期,主要指决定与另一个人建立长期关系。

以此理论来看王二和陈清扬的感情关系,或许能捋出个一二三来。

爱情的三要素中,激情和性二人是有的,这个在王二写的交待材料里有明确的记叙,他和陈清扬在刘大爹的后山上作案无数,满地零落的避孕套可以作证。

至于亲密这一心理上喜欢的感觉,二人未必有。王二之于陈清扬的最大作用,就是让她成为了真正的破鞋,消除了心底的不自在。

第三个要素承诺,就是决定与另一个人建立长期关系的预期,两人都没有,甚至都在刻意回避。

王二明白自己对陈清扬没有生活细节上的关心呵护,他撇下满身锅灰和柴草末的陈清扬,快步远去时就清楚:“她根本不爱我,也说不上喜欢。”

陈清扬更是坦言,她和任何人都格格不入,她不想爱别人,任何人都不爱。当王二在她肚脐上亲了一下的时候,装睡的她差一点不能自持,事后更是庆幸:“好危险,差一点爱上你。”

罗洛•梅有一句话很经典:“性欲是一种来自后方的动力,爱欲则是一种来自前方的召唤。”

也许,在僻远的大山里,两人只顾面对来自现实的压力,心里面却根本没有对未来的一丝期冀,没有一点决定与另一个人建立长期关系的预期,更听不到一种来自前方的召唤。

他们一边努力地证明自己的存在,一边极力地逃避对未来的思索,一边沉迷于性,一边躲闪着爱。

所以,他们最终迷幻的分手,其原因竟然是在清平山上,王二在陈清扬的屁股上重重打了两下,在那一瞬间,陈清扬确定她爱上了王二。

因为爱,所以离开,我只能用迷幻或魔幻来形容了。

我隐约明白了,这两人,都怕爱这个字,都怕爱这种感情。虽然大家常说,性和爱无法分离,本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谁也离不开谁,但这对主人公,确实硬生生地把性和爱分隔成两块。

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敢纵情于性,却不敢碰触爱

也许,他们清楚地知道,“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没法叫它冷却。”(莎士比亚),他们本能地害怕和拒绝这种燃烧,所以,俩人后来的日子都很平淡,即使多年以后相遇,在宾馆里重新敦“伟大的友谊”,也平静似水,再也燃不起当年在云南大山里的激情。

也许,真的是“肉体之爱不需要尊重” ,只需要野性和兽性就可。

也许,真应了弗罗姆的那句话:“除了在极其短暂的时刻,没有爱情的性行为根本不可能填补人与人之间的鸿沟。”

也许,“交流的甜美之爱和疯狂骄傲的肉欲满足之爱,合二为一”,这种在劳伦斯眼里最理想的爱的状态,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

文末,想起那位大名鼎鼎的弗洛伊德的一段话:“一开始就给以全然的性解放,不会有结果。你不难明白,一旦情欲的满足太轻易,它便不会有什么价值而言。”

也许,真的如我在渡边淳一的《失乐园》中读出的那句感悟:“性激发出来的爱,连自己都不相信会长久。”

也许,在一本薄薄的《黄金时代》里,王小波想告诉读者很多,不同的读者都会有自己的感悟、感触和感叹。

也许,我眼中的王小波和《黄金时代》,仅仅只是我的目光所及而已,与作者和作品的本意相去甚远。

就如,爱情本就没有公式和定理,一百个人的爱情,有一百种样子;就如,一百个人眼中,有一百个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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