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倒彩 ”

柴俊為

“叫好”、“喝彩”乃觀劇舊俗。演得好給“叫好”,演砸了喊“倒好”,可以算是一種原生態的“現場文藝批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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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習俗主要流行在起源於草根的亂彈戲,氍毹上的崑曲一般是不興當場喝彩的。究竟寫的,看的,大家都是“文明人”。不過,文明人中也難免有偏激的。崑劇傳奇雖是文人作品,早期難免也有些水詞。據記載,有位縣令聽《浣紗記》中有“擺開擺開擺擺開”這樣的俗詞,怒不可遏,竟兜頭澆了作者一桶汙水。這可比喊“倒好”粗魯多了!

我這個年紀看戲,原先不懂“喝倒彩”。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伶人社會地位大大提高。政府提倡尊重演員,反對當場“喊倒好”。聽那時的劇場實況錄音,精彩處常常是整齊熱烈的掌聲,連怪聲叫好的都不多,遑論喊倒好!像喊“嗵!”“好喔~~”這種喝倒彩的“科學”知識,我還是在侯寶林的相聲中學來的。最近二三十年,傳統戲演出逐漸開放,喝倒彩的風氣也慢慢回潮了。尤其是現在不少年輕戲迷很懷舊,不愛看那些“與時俱進”的新編戲,反傾心傳統老戲,也喜歡模仿觀劇舊俗,不僅當場給演員的失誤喝“倒彩”,回來還在網上吐槽,算是把草根藝評發揚光大了。

各地人情風俗不同,喝倒彩的風氣也不同。不是我“地圖炮”,在我常進劇場的年代,上海戲迷還是相對寬容的,儘管在歷史上兩任伶界“大王”譚鑫培、梅蘭芳都在上海吃過倒彩。上海的“倒好”一般就事論事,有了錯,喊完就完,大多不會不依不饒。名老生孫嶽在上海捱過一次“倒好”算是我見過比較厲害的。我曾經是孫迷,孫嶽老師來滬演出我場場必到。可惜,那時他嗓子已經不太給力,陰晴不定。

有一天,《碰碑》與《大登殿》雙出,《碰碑》不帶“託兆”,直接從“反二黃”起,唱到“三眼”嗓子就“轉軸”了,越唱越啞。二樓有些性急的就亂叫“下去”,“退票”!場面很難堪。在我看來真大可不必!大軸《大登殿》,孫老師緩過來了,唱得平妥無疵,有幾個地方觀眾還報以掌聲。謝幕時,孫老師連連向觀眾拱手:“我對不住大家!”加唱了一段《碰碑》的“託兆”,觀眾盡釋前嫌,鼓掌叫好。應該說算是比較良性的互動。

喝“倒彩 ”

孫嶽老師贈的《空城計》劇照

不過,有些碼頭的戲迷沒那麼理性。有些演員犯了錯,惹惱了觀眾,喝倒彩會三不罷四不休,成為起鬨。我親眼見過很有名的演員被整場喝倒彩。犯了一次錯以後,後面只要輪到他出場,不管他有沒有錯,一開口底下就報以倒好。有的演員受過類似刺激後,就終身不去這個碼頭了。餘叔巖在天津唱《擊鼓罵曹》,不知為何捱了個敞笑,從此就不再去演出,儘管他童伶時是在天津紅起來的。

天津的觀眾有些比較“軸”,上海話叫“鯁”。有個演員唱《四郎探母》的楊六郎,照例要戴“苫肩”,就是表示武將身份的一塊護領。因為自己的脖子比較短,演員有意藏拙不戴。“見弟”一場下來後,一個戲迷跑到後臺就在他身後叫道:“苫肩啊,苫肩!”演員不理他就要上場。那人便提高嗓門繼續喊:“苫肩嘿,苫肩!”演員無奈,只能重新戴上出去。

喝“倒彩 ”

圖片演員與故事無關,就為讓大家看看那塊白乎乎的“三肩”

碰上一些脾氣暴躁的演員,尤其是武行,往往會被“倒好”激怒而引發衝突。歷史上最激烈的伶客衝突,可能要算1915年北京廣德樓的一場義務戲。原訂戲碼是俞振庭的《長坂坡》,金玉蘭反串《探陰山》。金當天忽然有事進城,臨時懸牌取消。這在當時戲園本是尋常事。不知為何,那日觀客大譁。園主只得聲明退票款,並承諾追繳金玉蘭的酬金並罰款百元。混亂之際,金玉蘭忽又趕到,登臺演唱。可有些看客仍不罷休,亂嚷要兌現罰款。俞振庭的父親俞菊笙外號“俞毛包”,俞振庭外號“小毛包”,父子倆的脾氣可見一斑。當時已經扮上趙子龍的俞振庭,見觀客起鬨不止,怒火中燒,竟提槍率領眾武行衝下臺去,逢人便刺,以致“傷二命”。據說,後來花了大把金錢善後,俞振庭僅判了4年徒刑。


喝“倒彩 ”

《白水灘》俞振庭飾十一郎 範寶亭飾青面虎

說實在的,看客的水平參差不齊。有的“倒彩”喝得人口服心服,因為被喝“倒彩”,演員下來虛心求教,大獲收益的例子不少;而一知半解,不懂裝懂,起鬨搗亂的“倒彩”也很普遍。演員對付不合理的“倒彩”也有水平高低,有的演員脾氣急躁,當場打罵觀眾,惹下事端;也有的演員涵養功夫了得,在自己的演出裡不露聲色,巧妙還擊,令人佩服,甚至傳為經典。(待續)

(原載2015/7/29《新民晚報》“夜光杯”,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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