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香港粵語流行歌曲能這麼流行?

詞人潘源良“幾分鐘的約會”

香港歌壇在上世紀80年代先後經歷了臺灣民歌潮的影響、歌星包裝時代和樂隊組合的潮流,湧現了很多歌手和填詞人。對多元文化的音樂的借鑑,形成了一個香港獨有的現象: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香港流行歌曲的作曲量相對缺乏,作詞量卻十分豐富。其中,情歌是被創作最多的題材。

香港大學教授朱耀偉是香港流行文化的資深研究者,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他分析道:“香港經濟的發展,使流行歌曲成為香港文化和商業交織的成分。在這樣的環境下,很多填詞人在商業和文化中間找到了一個空間,把粵語流行歌詞的價值放了進去,成為這個年代流行文化中的一種很‘香港’的作品。”

香港流行文化研究者朱耀偉

如果說許冠傑“曳搖共對輕舟飄”的“綠柳花間”的愛情歌曲代表了70年代的一種愛情,80年代初期的愛情歌曲開始和香港快節奏的城市生活靠近。對於這一時期的年輕人來說,陳百強、張國榮和譚詠麟是粵語流行情歌的巨星,也是當時的中學生的文化記憶和愛情幻想。

為何香港粵語流行歌曲能這麼流行?

相比譚詠麟和張國榮的歌裡面對愛情比較成熟的表達,陳百強有很多歌曲寫的是不太成熟的愛情。他的《幾分鐘的約會》,唱出在地下鐵碰到自己喜歡的女孩的感覺,“地下鐵碰著她,好比心中女神進入夢,地下鐵再遇她,沉默對望車廂中”。在情歌的表述下,地鐵作為旅途一個枯燥的必經之地,成為一個浪漫的發生地。

為何香港粵語流行歌曲能這麼流行?

這種不成熟的愛情幻想,令當時還是個中學生的朱耀偉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可以不用只是想著作業的事情。他回憶,自從聽了這首歌,常常在坐地鐵的時候幻想出來一些情節,希望在地鐵裡也碰到一個女孩。在幻想和現實的交叉中,彷彿自己經歷了一段愛情。

“在現實生活中,如果你跟一個女生戀愛,那是一種愛情的經歷。而愛情歌曲的迷人之處在於,聽不同的情歌可以體驗不同的愛情故事。”

譚詠麟的愛情三部曲之一,《愛的根源》,是電影《君子好逑》(1984)的主題曲。那部電影的主演是譚詠麟和林青霞。朱耀偉很喜歡這首歌,“林青霞是我很喜歡的一位演員,所以當我聽到《愛的根源》這首歌,就會想起戲中人,想起電影”。直到如今,他研究粵語流行歌詞這麼些年,卻也根本不太清楚前兩句歌詞寫的什麼,但仍然覺得那是一首非常浪漫的情歌。旺角“愛情陷阱”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香港,熱戀中的年輕人們通常出沒在尖沙咀、旺角、銅鑼灣、中環。這些地方是潮流集中地,購物商場有豐富的流行文化,充斥著唱片店、電影院、電玩中心和吸引人的各種服裝品牌。

旺角充滿市井氣息和老香港的味道,街道兩旁花花綠綠的店鋪招牌錯落。這裡不僅是老港片的取景地,還有很多攤販售賣唱片和卡帶,播放著各種風格的音樂。

被譽為“浪子詞人”的潘源良,在旺角的女人街長大。80年代中期一個冬天的傍晚,他接到譚詠麟的監製關維麟的催稿電話,回到旺角的家裡就開始創作。窗外依然播放著各種歌曲。他也早已習慣在吵鬧的環境下做事情,用兩個小時完成了《愛情陷阱》的作詞。潘源良在接受本刊採訪時回憶道:“因為說明天要,所以我就當晚寫好,這樣如果有什麼需要修改還有時間。寫完後,我傳真給了關維麟。吃了個晚飯,本想問一下是否需要修改,然後得知,譚詠麟已經唱好了。”

為何香港粵語流行歌曲能這麼流行?

“撥著大霧默默地在覓我的去路/但願路上幸運遇著是你的腳步/我要再見你/只想將心聲透露/愛慕”,這是潘源良的第一首愛情歌曲,那年他26歲。歌裡所描述的那種為情所困立即大受歡迎,在商業上成為香港流行情歌的成功範本。潘源良分析這首歌大火的原因是,“旋律就有衝擊力,譚詠麟也已經是天王巨星了,所以歌詞就需要找到一些有激情的東西。當最好的東西都加在了一起,這首歌就爆炸了”。

談到歌詞的創作,潘源良說:“其實愛情都是那些東西嘛。可能你愛的人,不愛你;或者你愛的人,也愛你;然後就是他愛你,你不愛他。如果他不愛你,他為什麼不愛?也許他有了第三者,也許他是一個比較高傲的人,或者他根本是在玩你。如果你愛這首歌,重要的事情是把它最好的東西表達出來,與歌談情。你需要找到音樂的眼睛,與之對望。詞作者如果以戀愛的心與音樂契合,每一首歌都是情歌。當你走近創作的過程,就變成了你和這首歌的關係,而不只是你個人經歷了什麼。個人的種種經歷包括愛情,也會融化在創作的海洋裡,我已經找不到,也很難再拆分出來了。”

朱耀偉評價他:“流行歌曲一方面可以很商業化,另一方面又可能要照顧不同的需要,但是有些歌曲,詞人好像還是把對自己的看法寫進去了。《愛情陷阱》商業上很成功,但風格不是很‘潘源良’。在典型的潘源良風格的情歌中,常常有一種對愛情的理想主義,沒有那麼的現實。”在他看來,《愛與痛的邊緣》才真正體現了潘源良的愛情觀念,就是在尋找理想愛情的時候,愛和痛都在一起了。在寫王傑的《誰明浪子心》時,潘源良追求的則是一種不講條件的理想愛情。而他為陳奕迅寫《無條件》時,可以看出他的愛情仍在理想中——當潮流愛新鮮/當旁人愛標籤/幸得伴著你我/是窩心的自然/當閒言再尖酸/給他妒忌多點/因世上的至愛/是不計較條件/誰又可清楚看見。“這種情感放在現在的香港流行音樂中,會有一種不同的感覺。”朱耀偉說。情歌的變與不變

很難說是詞人的歌詞對人們愛情觀產生了影響,還是人們對愛情的看法影響著詞人的創作。

如果說潘源良的情歌創作是愛不愛,那麼林夕就是把主流的情歌推到了一個新層次上,互相猜是不是愛。

80年代香港出現了樂隊組合潮流,Beyond、達明一派都在這一時期出現。林夕最初是為樂隊Raidas作詞。在創作初期,他寫了很多跟主流風格不同的歌曲。後來寫的很多歌貼合人們在愛情中的心理,漸漸成為了主流。像歌曲《暗湧》(1997)的詞,彷彿一個人在猜測中完成了一場戀愛的悲劇,“讓這口煙跳升/我身軀下沉/曾多麼想多麼想貼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沒緣分/我都抓不緊/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愈美麗的東西我愈不可碰”。朱耀偉評價林夕的很多情歌,把情感的計算寫得很好,“林夕很喜歡張愛玲,他的情歌歌詞也有張愛玲的風格,不是清清楚楚的’我愛你你不愛我就非常傷感’,而是很多時候我不肯定他愛不愛我,很多時候,要肯定他愛我再去愛”。

自90年代後期,雖然香港流行歌曲及其影響力逐漸式微,黃偉文卻是這期間出來的代表詞人。比如那首廣為人知的《好心分手》(2002),他的詞寫透了女孩在愛情中提出分手時的心理狀態:“回頭望/伴你走/從來未曾幸福過/赴過湯/蹈過火/沿途為何沒愛河/下半生/陪住你/懷疑快樂也不多。”朱耀偉說,從前的歌詞,都是失戀後的女孩很悲傷,等待男孩子回心轉意,但黃偉文有了一個全新的角度。黃偉文早期寫了一些歌詞,是以前沒有過的失戀後比較狠心的風格,比如《你沒有好結果》(1995)。後來,黃偉文寫的愛情歌詞有很多比較成熟的看法,和年輕時候的作品不太一樣了,比如盧巧音《好心分手》(2002)、蘇永康《那誰》(2011)。其實每個年代的情侶都會有這種想法,只是情歌中沒有這麼寫,但是黃偉文做到了。

情歌總是比現實豐富,現實總是比情歌殘酷。浪漫的失戀情歌,因為時間濾鏡帶來的回憶感,而擁有永恆的魅力。即使不能親自體驗,人們也能在情歌中找到任何一種版本的愛情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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