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楼梦》谈起:试探李商隐的无题诗与意识流文学之关系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从《红楼梦》谈起:试探李商隐的无题诗与意识流文学之关系

近一千年以来,中国文人以及当今学者就晚唐时期李商隐创作的以《锦瑟》为代表的无题诗的解读争议不断,这些文人学者提出的假说至今影响较大的有:

(一)悼亡说;(二)自伤身世说;(三)哀悼恋人说;(四)寄托抱负说;(五)诗集总序;(六)爱国等几种说法。

这些说法总体是围绕着使得使人感到哀怨惆怅的具体事件进行猜测、假设与论述的,不外乎个人遭遇与国家命途两个方面,但是从未有过定论。

而与之相似的主旨难定的文学作品,笔者认为其当属四大名著之一《红楼梦》。

因脂砚斋批注在文本中只提及这部小说“大旨谈情”,多年来对其中心思想也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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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的《红楼梦》独特解读

譬如“索隐派”代表蔡元培就将其视为悼追忆明朝末期,映射清朝时政的政治小说,将《红楼梦》的多个人物比附作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文人.

以胡适为代表的“考证派”则反对蔡元培,认为《红楼梦》是作者曹雪芹记录自己的“家亡血史”的个人自传小说。这与后世对李商隐《锦瑟》为代表的无题诗之解读相类似。

随着西方文学理论不断引入中国,许多学者尝试使用西方文学理论对中国古代文学作品进行全新的解读,例如王国维就将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哲学理论套用在《红楼梦》解释成为彻头彻尾的大悲剧。

早在 1904 年即他 28 岁那年,王国维就沿着叔本华哲学的固定取向,对比了中国的乐天倾向和西方的悲剧精神,并且对此做出了态度决绝的优劣断定,而本来并未显得多么高明和重要的小说《红楼梦》,也正是在这种相形见绌的中西对比中,才突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甚至超越古代诗文的地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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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国维的哲学式解读下,红楼梦无疑从一本纯粹记录或映射社会现实的小说升华成为了曹雪芹人生哲学的体现,书中以“石头”为代表的一众儿女,全是被至高天道安排下凡体悟“万境归空”这一哲学理论的。

笔者认为,这无疑是将具象的现实故事抽象化成为了精神的、潜意识的衍生物。

所以,我认为李商隐的《锦瑟》为代表的诸多无题诗也非映射个人遭遇或国家政治前途等等,它的立意并不与任何一种与客观存在相关。

相反,这些诗歌所蕴含的意义是纯粹抽象的、精神的、意识的。笔者认为,它与后世西方文学中出现的理论“意识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意识流小说

“意识流”一词由美国机能主义心理学家詹姆斯提出,用来表示意识的流动性、不间断性,也表示意识的超时空性。

“他认为意识‘并不是衔接的东西,它是流的。形容意识的最自然的比喻是‘河’或是‘流’’,故称之为意识流。”[2]

1918 年英国女作家梅·辛克莱在评论英国陶罗赛·瑞恰生的小说《旅程》时将“意识流”引入文学界,引起了意识流文学热。

意识流文学是泛指注重描绘人物意识流动状态的文学作品。最初意识流技巧主要被运用于西方现代主义小说创作,意识流小说以内心独白、自由联想为手段,淡化故事情节,围绕人的意识活动展开叙述,给读者以梦幻和陌生的阅读体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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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意识流小说是由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亚·沃尔夫创作的《墙上的斑点》,“一经问世,就震动了整个文坛,而这部小说的成功也为英国意识流小说的创作奠定了基础”。

作品中,主人公只是在一个平凡日子的普通瞬间,发现了墙上的一个斑点,就由此展开了一场场思绪与意识的徜徉,在一步步看似天马行空的思想游离与现实之间折返穿梭,以主人公的幻想构成了整部小说。

来自于心理学的名词被套用于文学领域当中,因其从作者撰写文学作品时的心理出发进行文本分析,自然就无法局限于单一的小说类型,任何一种文学类型都可以使用这一理论。

而事实上,亦有学者在诗歌这一领域中使用了“意识流”进行研究。如有学者认为现代诗人纪弦的诗歌“受到象征主义、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等流派影响,多数诗作具有鲜明的意识流色彩。”

同时,意识流的理论也应适用于古代文学的诗歌之中。笔者认为,一千年前的李商隐以“锦瑟无端五十弦”为开头的名诗以及其他类似的隐晦迷离的无题诗也具有浓厚的意识流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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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的坎坷人生

在《红楼梦》中,作者曹雪芹就借着林黛玉之口说出“自己最不喜李义山的诗”。

也许这正是因为李商隐的伤感之情与林黛玉内心中的悲凉不谋而合,导致林黛玉排斥这种与自己讨厌的悲哀情绪相似的诗歌,也大概因为林黛玉与李商隐有相似的心理感受。

纵观李商隐坎坷的一生:早年失去父亲,随母亲过着清贫的生活,有因为自己是家中长子不得不承担起生活重担。

后来,在科举中屡试不第,因为得到令狐绹的赏识得中进士。

再后来,因为婚姻、师恩两层关系,李商隐陷入牛李党争的漩涡之中,多次失去晋升高位的机会,在政治仕途上一再遭遇打击。

与此同时,李商隐自幼有着高度敏感、多情、聪慧、多思而略带优柔的性格,人生旅途上的一次又一次祸事很容易被他敏感的性格放大并且深刻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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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这种人生遭遇之中,他将自己的挫折不断浓缩成为精神世界中的经验,因人生之苦痛,领悟了许多人生的基本哲理。

因为人生的苦难饱受折磨的他,在意识层面中生发出许多哀伤绮丽的幻象、体验、经验、感受,随后他将这种感受以只有自己能理解并进行逻辑分析的方式记录下来,这种记录是极为私人化的。

也就是说,这种记录方式只有李商隐本人能用他独特的人生经历、思维方式和性格才得以理解的,作为后人的我们几乎不可能解读出诗人创作这些无题诗的真正本意。

而或许,就连李商隐本人也无法向世人解释以《锦瑟》为代表的无题诗的主旨,因为他完全是凭借潜意识中朦胧、复杂、精微的情感、感受、觉察创作这首诗歌的。

所以说,拥有李商隐这样感情丰富而人生坎坷的诗人,其创作意识流诗歌的条件十分充足。

总结

李商隐以《锦瑟》为代表的无题诗诸多诗中难以联系的各个诗句,正是意识飘忽不定的体现。

多年来,学者为这些逻辑不断跳跃的诗句感到困惑,不清楚李商隐在这些飘忽不定的诗句背后赋予了什么样的深意,并试图从诗歌中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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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李商隐的《锦瑟》全诗都笼罩着朦胧的、非现实的诗歌意境,无论是“蓝田玉生烟”,还是“鲛人流泪为珠”,抑或是“杜鹃啼血”全部都是来自于传说的虚无缥缈的意象。

这首诗的大部分意象与典故都来自于传说或神话故事,也能确切体现出这首诗与现实生活的脱节,它的基础是建立在诗人潜意识的流动之上的。

也就是说,李商隐完全凭借着自己潜意识中流动着的情绪以及难以捕捉并且固定下来的思绪,徜徉在对古代传说中的追忆,从而映照自己内心难以名状的复杂的情感。

它是完全意识的缺少逻辑的盲目记录,如同人们做梦时经历的场景和事件,荒唐而没有理性可言,只是潜意识情绪与冲动的反映而已。

又或许,李商隐内心的情感、感受实在太过复杂,故而即使他已经尽力将这首诗歌塑造得更为符合世人的情感逻辑,但依然难以被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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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李商隐的诗歌难以被解读的主要原因,其诗歌的诗句组成逻辑是完全个人意识化的,不符合社会中世人最为直接浅显的思维逻辑。

如同王国维对《红楼梦》的解读一般,笔者观察到李商隐以《锦瑟》为代表的无题诗诸多诗中具有较为强烈的意识流色彩,存在着诗句之间关系难以琢磨从而体现出其意识流式的关系。

故而,笔者认为,李商隐的以《锦瑟》为代表的无题诗诸多诗,并不是记录或者影射现实的诗作,而是诗人因自己生平坎坷不顺,因而感受到了精神上的绝望与哀愁,以一种哲学式的、纯粹精神的方式,将自己的内心痛苦记录下来。

诗人将自己的所有人生苦痛和对国家命运多舛的哀伤全部凝结并提炼成一种纯粹意识的朦胧的表象,这种表象包括复杂的幻象、感受、情绪冲动等等,并将其用以《锦瑟》为代表的无题诗进行无逻辑无目的地记录,是纯粹的潜意识内容的反映。

[1] 刘东.王国维的悲剧观念[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33(05):17-27+195.

[2] 左慧芳.从回指看意识流动性的语篇体现[J].文化学刊,2019(08):213-216.

[3] 李艳.纪弦诗歌意识流创作研究[J].镇江高专学报,2019,32(02):3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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