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團重重,除夕之時,妻子一句戲言,家中一灘血跡

昏暗的屋子裡,空空蕩蕩,寒氣逼人。壁角支著一個木架,木架上一盞小油燈閃爍的昏暗的光亮。屋子中央安放著一張簡陋的木方桌,方桌上擱著三隻藍邊瓷碗、一個瓦罐、一柄菜刀。菜刀上濺滿了鮮血,鮮血從桌面沿桌腿一直流到地上。地面凹凸不平,窪處積貯了一灘灘的鮮血,令人駭目驚心。

話說有個七八歲的小孩,在萬家歡慶的除夕,來衙門裡找他娘,哽哽咽咽地問衙役:“我媽媽哪裡去了?我家滿地是血,我踩到血上滑了一跤。”人命關天,張縣令聽到小孩的哭訴,召集衙役火速趕來,推門走進現場,見到的是上述情景。

疑團重重,除夕之時,妻子一句戲言,家中一灘血跡

一個衙役說:“老爺,這柄大菜刀無疑是兇器,這麼多的血!”張縣令點點頭,用手拭了拭那菜刀的鋒刃。鋒刃上的血尚未乾凝。屋子靠牆並排放著兩張床,一大一小。汙黑的牆壁破敗不堪。西面有個門缺口,通向廚房。走進廚房,用手摸了摸鍋灶,鍋灶內柴禾灰是冷的。他搖了搖頭,又走了出來。

那衙役忍不住又開口道:“老爺,我知道這家的主人,這是王麼哥家,他家這樣貧窮,一定不會是強人盜劫殺人。”張縣令如有所悟,低頭忽見那床腳邊有一方絹帕,忙彎腰揀起。借昏暗的燈光一看,只見絹帕上面金絲繡了一個“沈”字。縣令不禁脫口道:“那王麼哥的妻子必有姦情!這‘沈’字必是姦夫的姓。”

一衙役道:“老爺判斷得是。小人見到過那王麼哥,他體軀魁偉,像一頭牛。整天挑著一副餛飩擔,三街六市上串行。”大家見說,目光逡巡,果然在廚房一角擺著一副餛飩擔。

住在樓上是裁縫一家,裁縫店此時燈火輝煌,裁縫還在忙碌著。衙役便走進去,裁縫見有人進來,便停下手中的針線,衙役問道:“裁縫,這幢房子裡發生了人命案,你聽見了什麼或看見了什麼異常沒有?”

被問的裁縫姓劉,人稱劉裁縫,他眯起小眼詭計地一笑,說道:“哦,樓下的那家啊,那個女人終日東遊西蕩,能有什麼好事?眼裡只認得銀子,王麼哥與我一樣都是窮漢,嘿嘿,那女人已看上那開當鋪的沈掌櫃了。錢能通神,果然不假呀。下午沈掌櫃還來過哩。”

張縣令問:“你樓上與這樓下一板之隔,他們夫婦間吵架時,你聽到了些什麼?”

“回老爺話,小人雖與王麼哥隔了一層樓板,但今夜家裡擺宴辭歲,賓客不少。多喝了幾盅,所以不曾聽見樓下如何爭吵。”

“劉裁縫,酒宴上可有人中途退席?”

“回稟老爺,喝酒的人誰也不曾退席!李屠夫為我們宰殺了一口肥豬,那些賓客一個個都等著肉吃,哪肯輕易退席?我又顧廚下,又顧席上,忙得不亦樂乎。偏偏那火盆又熄滅了。我從廚下挑了幾塊炭來,滿屋子弄得都是煙,我去開窗放散煙氣時,正見樓下張氏奔出門去。”

“她獨個奔出門去?”張縣令緊問。

劉裁縫冷笑了一聲:“還不是去找那沈掌櫃了!”

張縣令俯首細看了路面模糊的血跡,又問:“張氏她朝哪個方向去的?”

“小人見她朝西門方向匆匆奔去。”

張縣令雙眉緊蹙,臉色嚴峻:“請劉裁縫去樓上,吩咐眾賓客暫勿離開這裡。”

劉裁縫點頭答應,一名衙役又監護著他回到樓上。

張縣令對另一名衙役道:“你就在這裡等候我,倘若王麼哥回來立即逮捕他。沈掌櫃必是不湊巧趕來時,被王麼哥一刀砍殺的,遺落下那方絹帕,張氏則驚嚇得奔逃出門。”

張縣令心急如焚,自言自語道:殺死一個已經夠不幸的,不能再出第二條人命了!

疑團重重,除夕之時,妻子一句戲言,家中一灘血跡

到了西門,卻見一個女子遠遠站在城牆邊,正打算向城樓下跳。

張縣令急奔到那女子跟前,顧不得許多避嫌,一手拽住她的臂膊,憤怒的喝道:“你這婦人何故在此尋此短見。有冤情從容計議,萬萬不可輕易造次。”

被縣令拽住臂膊的人,正是王麼哥的媳婦張氏,張縣令這一喝,清醒了許多,睜大眼睛,驚惶地瞅著張縣令。張縣令見她雖面色憔悴,尚有幾分姿色。

“我丈夫真的將他殺了?這都怪我啊!”說著傷心地嗚嗚哭泣起來。

“被殺死的是當鋪的沈掌櫃嗎?”張縣令問。

張氏悲哀地點了點頭,抽抽噎噎地訴道:“我的天啊!我太蠢了!我與沈掌櫃從不曾有過不軌之舉,我只不過想開個玩笑逗我丈夫。沈掌櫃向我預訂了一套繡花絹帕,準備新年送給他的侍妾。這事我不曾告訴丈夫,只想等年底結賬後拿到工錢,出乎意外讓丈夫高興高興。今天傍晚,我在趕繡最後一方絹帕時,我丈夫回家來正巧碰上。他見絹帕上繡著一個‘沈’字,心中大疑,問我何故。我笑答是送給沈掌櫃的,誰知他信以為真,氣咻咻去廚房抽了一柄菜刀,便叫嚷道要將我和沈掌櫃一併殺了。我嚇得逃出門去,想在西門裡我姐姐家暫避一夜,不料姐姐出門了,沒奈何只得又轉回家中。誰知我丈夫已不知去向,屋裡滿地是血,想必是沈掌櫃按約來我家取貨時,被我丈夫不分青紅皂白一刀殺了,都怪我沒早一步說明真情,戲言成禍。如今做出了人命,我丈夫再有個山高水低,叫我孃兒倆如何活?”說著止不住淚如雨下。

張縣令好言安慰了一番,說:“王張氏,我們先回家去吧。此事既然已鬧大,悔恨莫及,只得從容留之,由官府依律處斷。”

他們再回到王家。張縣令命衙役將張氏引到樓上劉裁縫家暫歇,他便與兩衙役躲過一邊,耐心等候王麼哥回來。樓上仍是猜拳行令,鬨鬧一片。

突然門開了,一個寬肩闊背的漢子闖進屋來。衙役左右一躍而上將他押了,套上鎖鏈,按倒在張縣令面前。一個紙包從他的衣袖裡掉了下來,白麵粉灑了一地。

衙役將他帶到張縣令跟前,縣令舉燈細瞧,發現那大漢的右手手指上果然有血跡。

厲聲地問道:“王麼哥,你手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

王麼哥睜大了眼睛望著自己的右手手指,又看了看地上的血,不由大驚,嘴唇動了動,沒吐出一個字來。半晌,他忽然仰起臉來焦急地問道:“我的妻子在哪裡?她——莫非她出了什麼事?”

張縣令冷冷道:“此刻是本官問你!快與我從實招來!這屋裡這麼多血是怎麼回事?”

“我的妻子在哪裡?”王麼哥大夢初醒,瘋狂地跳了起來。又撲通跪地,說:“我的妻,難道她?我的寶生——我的兒子,在哪裡?”他一對眼睛閃出近乎恐怖的光芒。

張縣令緩和了口氣,問道:“王麼哥,今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今夜?”王麼哥猶豫起來。

衙役吼道:老爺問話,快快回答!”

王麼哥囁嚅道:“今夜,小人回家來時路上遇見米鋪的一個小夥計,他說他親見沈掌櫃下午來過我家。小人回得家來一看,鍋灶是冷的,年夜飯都沒有準備上,只見賤妻還坐在床頭翻弄一方絹帕。我見那絹帕上繡著個‘沈’字,心中明白七分。肚子本來餓得發慌,又撞上這心病,一時怒起便去廚下抽出一柄菜刀,心想先殺了這淫婦,再去找那姓沈的算賬。賤妻見我手拿菜刀,嚇得拔腿逃出門去。我想先不忙收拾她,不怕她插翅飛了。我掄起菜刀便趕去沈掌櫃當鋪,轉念一想,捉姦捉雙,我沒有見雙,就帶上證據,順手從床上抓起那方絹帕,心想拿著了這證驗,好教姓沈的死得明白。誰知那絹帕上一枚針扎得我指尖出血。原來那方絹帕上的花邊尚未繡完。

“這時我記憶起賤妻一向為富戶人家做繡花針黹,藉以添補家用。莫非這絹帕正是為沈掌櫃接的生意。早幾日見床頭邊一疊絹帕,也都像是別人訂的貨。小人這才略有所悟,怕是錯疑了賤妻。我急忙趕到西門裡她姐姐家,見反鎖了門。又匆匆趕到沈掌櫃質鋪問究竟。沈掌櫃一見我去,便堆起一臉笑,遞過兩貫銅錢與我,說是他向賤妻訂的十方花絹帕,今天下午他去我家取了九方,尚有一方未繡完。他的侍妾見了絹帕十分高興,說少一方也不性急著要,今天是除夕,所以及早先奉上兩貫銅錢的工酬。小人接過銅錢,乃知道冤屈了賤妻,便匆匆趕到米鋪買了這一包白麵,準備回家包餃子吃。又後悔適才魯莽,使賤妻受了驚嚇,心中很是不安,便又去買了一朵小簪花,回家向賤妻賠罪,與她戴了,也好讓她高興。小人這話句句是實,望老爺鑑察。”

衙役聽得火起,口中大聲罵道:“俐牙伶齒的,說得倒是巧好。殺死了人,這滿地是血,還想狡辯?眼見這沈掌櫃的屍身都已掩埋,還來老爺面前花言巧語矇混!”正待掄起棍棒狠狠打去。張縣令搖頭止住了衙役,又捋了捋頦下那又黑又長的大鬍子,頻頻點頭。“王麼哥,你將那買的小簪花與我看看。”

王麼哥從懷中將出一支紫紅色的小簪花遞上給張縣令。縣令擎在手中,看了半晌,又看了看桌上那堆散包的白麵和桌下的血,沉凝不語。

樓上簡直是狂歡之夜,一陣狂笑,薄薄的樓板被踩得“登登”作響。

張縣令命道:“將張氏及那小孩帶下樓!”

王麼哥一見到他妻子和兒子,兩眼頓時閃出喜悅的淚花,蒼白的臉上泛出了紅潤。

“謝天謝地!你們母子原來無事。”

張氏跪倒在王麼哥面前,嗚咽道:“麼哥,都是賤人的不是,我原只想開個玩笑,誰想到會弄假成真。如今你已成了罪人,他們馬上就要將你抓走,殺了人命,能不抵償?往後我們母子倆如何活下去哦!”說著忍不住又噎哽墮淚。

張縣令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大聲道:“你們都與我站立起來!”又轉臉命衙役,“將王麼哥身上的鎖鏈解了。”

兩名衙役面面相覷,狐疑重重地望了張縣令一眼。縣令微微笑著,衙役又不敢多問,只得上前將套在王麼哥身上的鎖鏈解了。

疑團重重,除夕之時,妻子一句戲言,家中一灘血跡

張縣令扶起王麼哥,和顏悅色說道:“今夜你險些闖出大禍。你有如此賢慧的妻子,是一大福氣;你的兒子寶生,也是一個十分聰明可愛的孩子,今夜要不是他,可真要家破人亡了。好了,此刻已近除夕午夜,你們灶頭尚未起火哩。我走了,你們包餃子,準備辭舊歲迎新年吧!”

張縣令示意兩名衙役,正待走出門去。

張氏顫抖著聲音說道:“老爺,那沈掌櫃被殺的案子如何處置?真的寬豁了麼哥?”

張縣令笑道:“哪有什麼案子?沈掌櫃好端端的正在他家中,與侍妾欣賞著你的繡花絹帕哩。王麼哥並沒有殺沈掌櫃。”

“那麼,屋裡這許多血,是如何一回事?”

張縣令仰頭望了望天花頂板,笑道:“今夜樓上劉裁縫家設宴請客,請李屠夫來宰殺了一頭豬。劉太太笨手笨腳,不慎將裝豬血的大木盆潑翻了,豬血從天花頂板上流下來,流了你們家一地。”

大家一聽都明白了,原來是一場虛驚啊!

據《古代公案小說》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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