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歌后”白光 :民國年代巨星 最具格調的不老妖

“低音歌后”白光 :民國年代巨星 最具格調的不老妖

白光在上個世紀50年代初在香港為觀眾演唱

十幾年前,殿堂級歌者徐小鳳在香港紅磡萬人體育館連續舉辦了23場演唱會,萬人爭睹,真是盛況空前。在六十年代出道的前輩歌者中,徐小鳳、許冠傑之盛譽歷四十年而不墜,魯殿靈光,是長青樹中的長青樹。

徐小鳳於1965年末參加“香港之鶯”歌唱大賽,次年初獲得冠軍,以“小白光”之號鵲起歌壇。她在演唱譜系上,傳承的是白光、吳鶯音到潘迪華、潘秀瓊這條線,此係中音歌者還有後來的蔡琴、梅豔芳等人。作為流行歌壇細嗓派和粗嗓派的最大代表,鄧麗君與徐小鳳雙峰並峙,其影響與地位或有微別,而藝術造詣與歌壇身份不分高下,即如當年之周璇與白光一般,徐曾是小白光,鄧曾是小周璇,她們接過了前輩的藝術遺產,而又能別開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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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拍攝的《東洋和平之道》其實是一部觀光旅遊片,圖右三位白光

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的上海灘有五大歌后——金嗓子周璇(1920—1957)、銀嗓子姚莉(1922—2019 )、一代妖姬白光(1920—1999)、低音歌后吳鶯音(1922—2009)、張露(1932—2009),又有七大歌星之說——周璇、白虹(1919—1992)、白光、龔秋霞(1918—2004)、姚莉、李香蘭(1920—2014)、吳鶯音。後一說法更為合理,無論是年紀、資歷還是歌藝,李香蘭、白虹、龔秋霞(另一位銀嗓子)都比張露更應排入這一序列。

作為中國流行樂壇第一代歌手,她們與美聲樂壇第一代藝術家周小燕(1918—2016)、郎毓秀(1918—2012)、張權(1919—1993)屬於同時代人,惟李香蘭藝術造詣能與周、郎相當,而遠遜於張權。但在專業圈子外的名聲和影響,流行歌者們要大得太多,此亦是下里巴人與陽春白雪之別。高雅之風罕值其人,便是如今聲樂專業修習人員中,知道張權之名者,亦遠少於周、郭(淑珍)等人,然幽蘭高菊,馨香自持,知音雖少,終有敬其高潔者。同時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末期,白光和王丹鳳、李麗華、周璇並稱“滬港四大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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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40年代民國歌星從左到右為:白虹,姚莉,周璇,李香蘭,白光,吳鶯音

在中國第一代明星歌手中,白光(史永芬)進入藝壇較晚,影片不多,演唱歌曲數量亦少,卻以其放浪狂野的形象載入影音史冊,其野性潑辣、頹廢萎靡的演唱風格,更是在一片鶯聲燕語中獨樹一幟。要論那個時代流行樂壇上的地位,她僅次於周璇,而與李香蘭並駕齊驅,至於造詣與格調,流行歌者首推李香蘭,次為白光。在《桃李爭春》(1943)、《為誰辛苦為誰忙》(1943)、《紅豆生南國》(1944)、《戀之火》(1945)等片中白光又歌又演,放浪形骸,率性而為,無論歌聲還是影跡,都肆意揮灑著一個煙花女子在風塵荒唐中亦傲亦邪的心緒和慾念。她敢放,從體態、表情到聲音,都繚繞著挑逗的風騷意味,她真是豁得出去,卻並不顯得過,她分寸拿捏得好。

當然最具代表性的還是她的歌,裡面滿是人世蒼涼中的終有不甘,畢顯出一個在空虛與無可奈何裡掙扎著魅惑起舞的身姿。她的邪氣和野性,原是被煙花塵世中的男人們所塑造的,她又以這狠勁和蕩性去誘惑男人,調戲、玩弄他們,輕賤、蔑視他們。她那勾人的眼波帶著譏諷與不屑,慵懶的身體曲線又滿含著倦怠和冷嘲,她是這樣伸張著自身存在的意義,背後盡有一位悲苦女性的愛與怨,卻又複雜而多變,令人在快意與癢痛中備受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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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香港20世紀40年代末及50年代初的十大女影星——右起:王丹鳳、白光、李麗華、周璇、胡蝶、陳雲裳、陳娟娟、孫景璐、羅蘭、龔秋霞。除了胡蝶在當時是極富盛名的老牌影星之外,周璇當仁不讓位列第二位,第三位則是紅得發紫的陳雲裳,白光、李麗華及王丹鳳風頭甚健,其他四位自然是作陪

白光號稱一代妖姬,她夠“潑”也夠“妖”,那老辣的浪勁兒無人能及,晚她十餘年的葛蘭(1933— )亦以狂浪著稱歌壇影壇,但與白光的差距不僅表現在老辣嗆烈的勁頭上,更體現在那種欲擒故縱的疏懶與鬆散上,功力深淺一望可知。

葛蘭同時代的潘迪華(1931— )也是一派妖靡野性之風,翻唱白光的《春》,倦怠和慵懶的意味更為濃厚,《我要你》一曲更是唱得滿含著煙熏火燎的嗆味與懶意,不過較諸白光,她的演唱還是顯得有板有眼了些,她是虛氣烘托之處頗得白光之神韻,而在實處缺乏白光的老道。白光就純是自然揮發,或輕或重、或放或收,無論虛實都是恰到好處,那種若即若離、正著癢處的感覺,拿捏得到位之極,實在是令人舒服得難受。

白光的歌予人印象甚深的,倒還不是廣為人知的《戀之火》、《假正經》、《如果沒有你》等等,而是些比較偏僻的歌曲,比如少有人提及的《我是女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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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結婚24小時》(1950)說明書的反面

“你是虔誠的和尚,我是莊嚴的女菩薩,我們朝夕相見面,真像是一家。我們心相呼應,可沒有說過話,你對我焚香禱告,你給我披金插花,(白: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坦白地說吧……。”佻蕩而又端嚴,潑辣中有愴涼,她真是唱出了那種貌似矜持背後掩飾不住的挑逗之意,更帶出了些許孤寂和苦澀來。

她的聲音就那麼橫著嗓子野野地、甚至是放肆地隨口而出,有股很衝的罌粟味兒,又是漫不經心、舉重若輕,那樣滿不在乎地隨手一撂就撤身走人似的。她好像身陷恨海之中強自抑制、左衝右突,又如跳出迷情之外冷眼旁觀、自我嘲諷,終覆在歌唱中滲出內心深處的悲憫。是悲憫自己,還是悲憫人生苦情中受著煎熬的男男女女,抑或悲憫這顛倒迷亂的人間世?

她與龔秋霞合唱的《湖畔四拍》,吟訴“春朝”、“夏夜”、“秋天”、“冬日”的心境,龔如鶯聲燕語般輕盈流轉,白如高柏蒼松般古拙凝重,高低相逐、明暗互映,真是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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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珠光寶氣》(1948)劇照,劇中四位女角,右起:陳娟娟、衣雪豔、白光、王丹鳳

春風慢慢吹,夜鶯輕輕啼,彩霞片片起,白雲處處飛,在這四時更換的物象中,心緒也隨之變幻,龔秋霞流麗地吟唱著“人在低頭,我心依依”,銀嗓清麗,情韻流美;白光低沉地回以“有所思兮,有所憶兮”、“有所夢兮,有所懷兮”,和著典雅的曲調,高古之風撲面而來。

白光的《天邊一朵雲》,唱得又是飄灑鬆緩,又是蒼健雄深,那般輕與重、深與淺又全都化在若無其事的自然抒放之中了。蔡明亮新作《天邊一朵雲》即以白光此曲為名,片尾在詭異情色氛圍的長久定格下,突然放出白光恣肆的演唱,有如高天蒼雷,字字敲心、句句帶勁,蒼勁沉鬱與慵懶無奈,結合得妙到毫顛。

在電影《鮮牡丹》中,白光既演又唱,插曲《春光曲》一改其放浪的野性風格,出之以慵淡中的沉著,“春風浩蕩,春天晴朗,大地一片好風光,萬紫千紅吐芬芳。樹兒搖晃,鳥兒歌唱,自由自在多逍遙,充滿青春歡暢……”緩慢的節奏,迷人的旋律,一派盎然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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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桃李爭春》(1943)唱片封套

她行腔松悠又舒展,若不經意、自如揮灑,細聽卻又能感覺到每個字的沉著有力,如書法筆筆入紙、老健沉深,兩句長腔那樣鬆鬆垮垮地一放,卻是令人精神一振,如惺鬆睡眼微睜之後的懶腰長伸,那般老氣橫秋的勁頭兒,真是舍她不作第二人想啊。

白光一生演唱的歌曲不過幾十首,絕大多數都是精品,最能代表其藝術水準與特色的,而是陳歌辛詞曲的《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不要走。樽裡酒還未盡,夜又那麼悽清,你不要走吧,門外有風兒太冷。我的心兒彷徨,像是迷途的羔羊,他想找到一塊安息的地方。他要向你停留,請你把他接受,你不要走吧,讓他跟隨你左右。你不要走,不要走。”

曲調悽婉深鬱,情絲百轉千回,愁緒悠悠,縈繞心頭難以揮去,白光的歌吟愈是款款慢敘、低低輕訴,愈能見出懇請之怯怯與自憐之哀哀。“安息的地方”一句長腔,在壓抑而渴望的情愫中鬱郁悠悠地拖將出來,將心中半吐半掩的沉悶孤苦之意表現得妙到毫顛,這迷離的棲遑無奈,這帶醉的彷徨自傷啊,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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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徐小鳳和自己的偶像白光合影

白光曾於1995年出席香港電臺“十大中文金曲頒獎典禮”,與徐小鳳一同擔任頒獎嘉賓。七十多歲的老人,仍是那般率性放浪,媚氣十足。她那攝人心魄的精魅之氣收放自如,光耀全臺,連平素氣度雍容的徐小鳳,此際也顯得黯然失色了。

徐小鳳對白光至為仰慕,存有前輩所有唱片,備極珍愛。兩人在上個世紀的70和90年代曾有晤面,1974年“小白光”入行未滿十年,見到心儀的前輩,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彼時兩人曾有合出一個音樂特輯的想法,徐小鳳還對故事編排提出了建議,惜乎未能如願;21年後,徐小鳳代表香港歌壇向前輩獻花致敬,往昔豐滿風嬈的白光此際已是清瞿老嫗,瘦骨清相,是那種修煉成精的綽約魅影,風神甚至更勝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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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葛蘭、白光、林黛及李湄赴臺為蔣介石賀壽

四年後,79歲的白光悄然逝於馬來西亞。這次徐小鳳的“2005金光燦爛”演唱會,有度曲者謂其嗓音退化後,倒頗有些白光後期那種濃郁的滄桑和蒼老味道。桐花雨落秋聲老,梧葉風凋鳳語深,徐小鳳在見到姚莉前輩的那一刻,不知有否想起白光前輩呢。

她的歌迷曾以滿含深情與悵然的筆調這樣寫道:“白光走了,帶著她那充滿磁性、有時有點野性的獨特歌聲遠去了。一年後,在吉隆坡郊外她的墓地上,人們拾級而上,可以看到一排黑白相間的琴鍵,上面雋刻著《如果沒有你》的五線譜的一段歌。她低沉、拖沓、磁性、挑逗、慵懶、有氣無力、略帶匪氣,肉慾與情慾並存,都融入一個腔調裡但又涇渭分明的歌,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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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40年代末上海各家電影雜誌會根據不同的數據,來給女明星們排名,白光有段時間基本就在前三甲裡待著。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有些遠行和終將遠行的身影,卻會一直留存於有心人的腦海裡。令人難以忘懷的白光,無疑是其中極為獨特的一位。如果說潘迪華是妖、潘秀瓊是仙的話,老白光就是精,她真是修煉成了歌之精魅,那骨子裡帶出來的放浪形骸的味道,一點都不覺得著相、刻意。這樣的人,天生就是為著舞臺而存在的,是幻是真、醉生夢死,活脫脫是那個時代的活代表和活見證。

白光、潘迪華、潘秀瓊……這些前輩儘管時下少有人知,但她們以精深的造詣和各具面目的獨特個性,在流行音樂史上永遠有著後人難以逾越的地位,白光風骨最老,潘秀瓊格調最高,這些方面,連以氣象勝的徐小鳳都不能相侔。而白光尤其是中國樂史、影史上的傳奇,能夠與她放在一起的名字,也就是周璇、李香蘭、胡蝶、阮玲玉等有限幾人。這裡可以套用一下高爾基評價託翁的話,雖然可能不太合適:“這個名單或許可以稍稍增加,但大體也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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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資深影評人焦雄屏曾經指出在白光之後:“中國電影及歌壇百年,再也沒有出過像她如此特立獨行的尤物,那種滄桑世故和紙醉金迷中的孤獨,只出現在20世紀40年代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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