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江湖百曉生”夏烈:有些網文不過是流水線的分泌物

文/趙子森

網絡文學“江湖百曉生”夏烈:有些網文不過是流水線的分泌物

你被突然出現的小說彈窗逗樂過嗎?採訪夏烈之前,和大多數人一樣,我被逗樂且驚到過。

比如之前大紅的“霸道總裁”“龍門贅婿,歪嘴戰神”或者“王妃知道錯了嗎?”各種梗已經被網友玩出了花。

“網絡小說就這水平,浮誇,笑笑就得了。”有人也許會順勢得出這樣的結論。

而作為作家、評論家的夏烈,一直花大精力撲在網絡文學上,人稱網絡文學的“江湖百曉生”。

我在杭州城西某綜合體的一家茶吧約夏烈見了面。他進門戴著白口罩,穿黑T恤,挎一個藏青色亞麻帆布包。

想必很多人和我一樣,第一眼不會把眼前這個男人,與一位網絡文學金牌推手聯繫起來。

《甄嬛傳》背後的男人‍

對夏烈不熟悉?電視連續劇《甄嬛傳》就算沒看過也一定聽過吧!

夏烈和《甄嬛傳》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甄嬛傳》原著是流瀲紫(本名吳雪嵐)的《後宮·甄嬛傳》。夏烈為了等《後宮·甄嬛傳》之前的版權全部到期,跟蹤了它六年,在2010年終於策劃出版了它的“修訂典藏版”。

2011年孫儷主演的《甄嬛傳》上了衛視,瞬間成為國民話題,這個版本著實大火,高峰期僅噹噹網,一天小說銷量就有200套。

網絡文學“江湖百曉生”夏烈:有些網文不過是流水線的分泌物

他與流瀲紫相識還有段趣事。

2006年末時任作協秘書長的夏烈正準備籌辦類型文學創委會,流瀲紫的《後宮·甄嬛傳》之前在一次作品評選上吸引了他的眼球,從那時起,他就開始尋找這位在浙江的網絡文學新人。

把流瀲紫拉過來不容易。但夏烈有決心,他用了一個非常規手段。

在媒體公佈作協創委會成員的名單時,夏烈直接把流瀲紫的名字寫進了滄月、南派三叔等名字的中間。

他希望藉著媒體的力量,讓流瀲紫看到報道後能主動聯繫他。好在流瀲紫最終接到了這根“綁架式”的橄欖枝。

十餘年後的今天,流瀲紫也常常會把夏烈耍計策邀她入作協的事兒當作朋友間談笑的梗。

“當時也毛,心裡沒底,”夏烈說,“直到摩托羅拉翻蓋手機突然響起,對面一個帶著江南口音的女子說‘我是吳雪嵐’。”

力挺《悟空傳》‍

網絡文學不乏精品。

夏烈多次談到今何在(本名曾雨)的《悟空傳》。這本小說最初連載在新浪網的金庸客棧,2017年被翻拍成電影,男主是彭于晏。

網絡文學“江湖百曉生”夏烈:有些網文不過是流水線的分泌物

“我要這天遮不住我眼,我要這地再埋不住我心。”聊到興起,他甚至背出其中一段,足見印象之深。

《悟空傳》也是網絡小說,也許有人對作者的觀點存疑——作者曾雨寫這部書時才24歲,他自己說,20歲的讀者可能會比40歲的更加感動——但夏烈認為它的文學價值不容否定。

夏烈認為,《悟空傳》是網絡文學座標系中璀璨奪目的篇什,它不是後來動輒幾百萬上千萬字的小白文,精短的作品整體上灌注著作者乃至一代人的精氣神,鼓舞了大批同代的讀者,影響了不少同時期的網文作家。

《步步驚心》的作者桐華就曾深情地說:“曾經,我們都是那樣無法無天的猴子,但命運最終都會讓我們帶上緊箍咒,拈花而笑時,也許還能從眉目中看到那隻蹦蹦跳跳的猴子。”

北大畢業的網絡女作家麗端更是直接承認,“作為一個奇幻作者,我是通過《悟空傳》的啟蒙才進入了這片寫作領域。從這個意義上講,《悟空傳》開啟了一個時代。”

“流水線的分泌物”不是文學‍

說了網絡文學中的精品,我再回到一開始的問題,問:你怎麼看待“王妃後悔了嗎?”

網絡文學“江湖百曉生”夏烈:有些網文不過是流水線的分泌物

夏烈面露苦色。“它其實不是文學,也不需要有智力的人去搞這個事情。完全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流水線的分泌物。但這種白痴化的東西,數量非常龐大。”

“實際上,它們很快就會被取代。現在已經有AI技術,你輸入關鍵詞就能生成文章。”

這部分文字沒被夏烈歸進網絡文學,我暗中舒了口氣。

網絡文學“江湖百曉生”夏烈:有些網文不過是流水線的分泌物

夏烈對資本持辯證態度:既要警惕文學被資本劫持戕害,也要慶幸網絡小說正經歷市場化階段,否則小說市場不可能那麼大,也不可能持久。

還有,他說我們特別喜歡講文學的本質主義的東西,市場化倒幫助我們祛魅了,讓小說跟世俗始終保持聯繫,增加了小說的人間性。

他很欣賞在資本和文學性間把握得比較好的作家,比如貓膩,馬伯庸和紫金陳等人。

對於網絡小說,他覺得除了頭部,還有腰部值得研究。

“腰部反映出多樣性,有些小眾的小說並不會成為真正的爆款,但它很有趣,很有特點。”夏烈說,“腰部不是二流的意思,有時候最終文學史選擇和尊重的,恰恰跳過熱鬧一時的某些頭部,會從腰部裡讀出別具一格、恰到好處的精品力作。”

網絡文學和中國古典小說有內在聯繫‍

夏烈有個觀點,西方文學和東方文學在一點非常不同:近代西方文學確實是以人論為基礎,強調小說中人物的核心地位,情節的出現是為人物心理變化、人性探索服務的。東方文學雖然也融合了世界文學的因素,但傳統上長於寫事、寫物,事物所展開的情節在小說中更為核心,人反而為情節服務。

“網絡文學雖然是互聯網時代的產物,但它和中國古典小說有內在的聯繫。所以我不感到陌生,也不反感,甚至有一定程度的習慣。”夏烈說,“文化傳統倒不是一部分人判定它高級就存在,判定它低級就消失了。網絡文學是當代大多數人的選擇,也是傳統基因的選擇,參與推進網絡文學的發展,其實是有文學經驗、歷史經驗做後盾的。”

網絡文學“江湖百曉生”夏烈:有些網文不過是流水線的分泌物

不可否認的是,現在已是閱讀的快餐時代,很多人不願意面對嚴肅文學。

同時,網絡小說飛速發展,但精英群體依然牴觸網絡小說,認為創作市場化很可恥。

夏烈也是漢語言文學專業出身,但在這場潮流中,他選擇介入變化,也希望能引導潮流。

“文藝作品很大一部分功能就是提供白日夢,提供肥皂泡,人不可能時時刻刻保持嚴肅。”夏烈說,“如果把這個功能完全去掉,讀者不管是生活還是閱讀上都感到殘酷的壓力,文學和現實生活的當代互補關係就停擺了。”

夏烈看到的是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之間的聯繫,覺得網絡文學是傳統文學在資本時代的自救。傳統文學的一部分,也可以靠網絡文學承載。

如果把資本主義生產和生活方式比作洪水,在夏烈看來,網絡文學反而就是承載傳統文學物種的諾亞方舟。“重要的是保存物種,而知識精英需要做的是為大眾提供思想的準備,而不是直接要求他們撤掉上船的舢板。

“生活美學”主張者‍

現在的夏烈還身兼杭州師範大學文化創意產業研究院的院長。我們見面的下午,就有一位博士生等著向他請教問題。

“現代人的焦慮,很大部分源於所謂時間的不夠用。這也是資本主義生產和生活方式的結果”,他說:“即便是我自己,現在的閱讀也多是為了專業學科的教研,寫的學術論文多過文學評論和文學創作。我們可能越來越不自主了。”

除了學校的諸多事宜,他正在參與一部短視頻紀錄片,名字叫《碼字兒》。紀錄片是根據他的隨筆集《大神們——我和網絡作家這十年》改編,由華數探索製作拍攝。聽說很多過去和當下的一線網絡文學大神會一人一集逐次亮相,夏烈也現身說法,在片中勾勒著中國網絡文學十幾年來出現的風雲人物和精彩往事。最早的兩集今年11月就能和大家見面。

網絡文學“江湖百曉生”夏烈:有些網文不過是流水線的分泌物

事業的忙碌讓夏烈沒有多少私人空間。但拋開工作,他主張的卻是耕耘“生活美學”。

“如果以後有時間,也想搬到城市邊緣,在庭院裡種滿美好的植物。”夏烈說,“生活美學建立起來了,要寫的東西便會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文藝創作的奧妙終究與此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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