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麵、滷肉、麵皮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中)

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中)

李學輝

餃 子


涼麵、滷肉、麵皮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中)


餃子南北都盛行,涼州人把餃子統稱水餃子。


我一開始認為這種稱呼源於將餃子下到水鍋裡煮,是區別煎餃罷了。後來在餃子店的招牌上也能看到酸湯水餃等類的條目。一次和家人圍坐吃餃子,父親說起水餃,這裡面的學問還不淺。


越是食品缺乏的年代,人們對同樣的食材會發明出若干種吃法。譬如涼州農村的山藥麻腐餃子。涼州人把洋芋叫山藥,始於何時,沒確切的史料。這種東西在很長一段時期,是人們的養命食,推而廣之,連甘肅人都被外省人稱之為甘肅山藥蛋。有民謠笑話甘肅人:炕上蹲著個尕老漢,鍋裡煮的是山藥蛋。笑談畢竟是笑談,但山藥蛋吃法之廣,卻實在令人稱道。烹、炸、煎、煮,和什麼食材、肉類都能搭配,所以山藥又被人們稱為“漢奸”,這就有點極端了。我曾寫過一篇《有一道菜叫漢奸》的小說。稱山藥為食物中的和事佬,倒也恰當。


山藥收穫的量大,挖了窖,能儲存半年或更長的時間。


麻腐是大麻的籽碾碎濾掉殼後的一種食材。涼州北鄉的金羊鎮原來種植大麻多。主要用於剝麻皮。麻皮是納鞋底和搓繩的材料。待大麻成熟後,砍下,晾曬幾天,再沉入水塘或不流動的水溝裡漚,稱漚麻。等麻皮鬆軟後撈出,立於牆邊。農閒時便剝麻皮。漚好的麻皮抽開頭,一扯,便會扯出一長條,辮子般梳放在一起,不能亂扔。亂扔的稱亂麻,無法用。所以有時人若想法多理不出頭緒,便稱心裡亂糟糟的,像亂麻一樣。麻稈是上好的引火物,質軟,便於引火。麻籽的用法有幾種。或榨油,但麻籽量少,很少有人用它們榨油;或炒吃,與麥子炒了,嚼起來滿口生津生香;或搗成麻腐包餃子。


拌山藥麻腐餡有講究。將清油入鍋,大肉剁成碎末,加調料,炒至七成熟,再放入麻腐,翻炒出香味,倒入盛山藥泥的盆中,攪拌均勻,餡便做成了。


麻腐餡餃子風味獨特,成為涼州人招待客人的愛物,和雞肉搭配,又稱雞肉麻腐墊餃子,也是一道美食。


若家裡孩子多,客人也多,餡有限,餃子也有限,但總得吃飽肚子,於是,涼州人便用碗來盛餃子,五、六個餃子,一碗湯,加點香菜,或不加。說來也怪,只要吃了一口麻腐餃子,湯喝起來也有味。兩碗下肚,肚子便撐了,客人贊,家裡人也樂,皆大歡喜。最高興的是當媽的。為禮數,往往是客人先吃,若用盤子裝餃子吃,多少是個夠呢。自家的孩子只有“望嘴”的份。間或忍不住偷吃一個,當著客人的面又不好打孩子。當著客人打孩子也是在打客人的臉,有失教養。“望嘴”其實望的是客人的嘴,客人們吃高興了,大口咬餃子。若餃子個小,一口一個;若稍大點,兩口一個。孩子恨不得上去捏住客人的嘴。久而久之,若要招待客人,又怕孩子“望嘴”失禮,早早打發孩子,夏秋鏟豬草,冬春放羊,免了不少尷尬。


幾個水餃一碗湯,解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


餃子的餡很多,僅涼州,就有豬肉蔥餡、羊肉胡蘿蔔餡、牛肉蘿蔔餡、韭菜餡、芹菜餡的等等。現在又有了沙蔥餡的。不管哪種餡,只要配料得當,總有人喜歡。這就有了包容性。所以有人就以餃子作喻,“學會包容,才能更好地擁有。”


還說的是餃子餡。


麵皮子


涼麵、滷肉、麵皮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中)


若要涼州人一口氣說出三個特色美食,麵皮子肯定是其中之一,正如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外地人問涼州人遊玩的景點,佔前三名的多是文廟、雷臺、海藏寺。如今涼州名勝知名者多矣,文廟、雷臺還是開口必報的。麵皮子亦一樣。


有人把麵皮子寫作釀皮子,不見得有多洋氣,意思也很費解。還是稱作麵皮子,樸素而又直接。


據說涼州麵皮子在本類食品中的製作方法、口感全國獨一家,蓋因製作時要加蓬灰。蓬灰這種東西,其主要成分是碳酸鉀。據現有資料,麵食中加蓬灰的只有蘭州牛肉麵和涼州麵皮子。加蓬灰,面得筋而精,使麵筋而精的東西也多,獨有蓬灰,在蘭州牛肉麵和涼州麵皮子中無其它物可替代。雖說現在蓬灰有了工業生產品,用起來也方便,但終究不如用土法燒製的蓬灰做出來的地道。


沒有那種曠野,沒有那麼一種生命的律動,更沒有日月照耀和生長的那種孤獨與任性,蓬棵就少了許多滋味。


蓬棵是製造蓬灰的植物原料。這種植物大多生長在戈壁灘,狀若蓬,民間又叫蓬草。


過去,有專燒蓬灰的,作為家庭的收入之一。此活辛苦,又賺錢不多,沒有耐心和耐力的人,一般不去受那份罪。


燒蓬灰大約在八九月份。六七月份先把蓬棵拔下來,經風吹日曬,待蓬棵積累成小山樣時,便在順風處挖一灶坑,稱“黃金灶”,燒曬乾的蓬棵。一坑滿了,旋及倒水,便有了結晶體。有人說像煉化的玻璃,根本沒那麼晶亮。說像爐渣,倒很符合蓬灰的形狀和顏色,但蓬灰身上還有綠色的斑點,那是自然析出的成分。


農閒時,有人套了驢車,走鄉串戶,蓬灰——蓬灰地叫賣,大多以物易物,換點糧食等等。那時的農村婦女大多都有蒸麵皮子的手藝,多少都會換一點蓬灰,若遇陰雨連天,便蒸一籠或幾籠麵皮子。一家人圍了,就著雨點吃,雖然農村人鮮說風味,但滋味和驕傲總順雨簾而出。有小孩光了腳,跑到泥地裡,吼幾嗓麵皮子,也為主婦們能帶來些許自豪,畢竟,麵皮子不是天天蒸吃的。


城裡人一般不蒸吃,嫌麻煩,捏出買幾碗麵皮子的錢,到麵皮子鋪中或攤前,叫一聲幾碗幾碗,便提了麵皮子回家。


麵皮子不算飯,蘿蔔不算菜。許是有蓬灰的緣故,吃了麵皮子消化得快,男人們不把它們當主食,倒是許多好養的姑娘,半碗麵皮子就能充當一頓飯。


洗、蒸麵皮子辛苦。洗時將面攪成糊狀,加適量蓬灰,一遍一遍澆洗,無法溜下籮兒的便是麵筋。工序不復雜,但繁複,一遍又一遍。大清早起來要蒸,一扇一扇,十幾架籠架起來,火候如一,過火或火不透,都會影響麵皮子的成分和質量。麵皮子一出籠,倒扣在案板和其它有案面的東西上,抹上熟清油,不起眼的麵皮子便亮旺旺地呈現在人們面前。


好的麵皮子吃起來確實筋道。不放任何調料,抓一塊放到嘴裡咬嚼,也會食慾大增,這種吃法叫吃甜麵皮。那種甜,與糖味無關。


蓬灰加的多少、蓬灰材質的好壞、洗面皮子的人的手感、面的質量,都是好的麵皮子受人稱道的條件。蓬灰加得多了,麵皮子的味會苦。


好的麵皮子還得有好的醋滷和油辣子。


醋滷的熬製,也是功夫。醋要好醋,還有一項東西,必不可少,那就是小乾白菜。


非得用晾乾的小白菜,油菜不行。


小白菜也不能太老。太老絲硬,太嫩一煮成團。小白菜長得有了筋骨,拔了,細細撿擇了,將爛葉或根除了,晾曬後,捆了,一小捆一小捆存放。待做醋滷時,放淨水中泡幾個時辰,原有的軟筋恢復,這樣的小白菜能吃住調味和麵糊,慢慢攪拌,用勺子一舀,能成一條線,澆在麵皮子上,酸痠軟軟,若醉酒,一碗下肚,那醋滷便成解酒物了。


好的油辣子的製作更為麻煩。辣子用露地種植的辣子為佳。中間剖了,曬成辣幹,用石磨或機器粉了,粉時要揪去辣把,若辣肚中有還未撿淨的辣心,也一併取了。磨好的辣面子不宜放在塑料袋中,易生蟲。潑油辣子,各有各的絕活。賣成品牌的麵皮子的油辣子,一紅二稠三香四辣而不傷嗓喉。嗆油時,還得用蔥段。蔥用大蔥。有的還要加點芝麻等物,提香。調味的配製、植物油品的成色,都是上好油辣子的標配。


加了驢油的油辣子叫葷油辣子。


那句用來解讀麵皮子的哲理:忍難忍之苦,方可蒸蒸日上。是動了一番腦筋的。蓬灰、洗涮、蒸騰,哪一樣都少不了功夫。這種功夫,不是嘴上功夫,非得有恆心和技巧不可。


“麵皮子”,一聲吆喝,看見人排長隊,不吆喝人們也知道,這家的麵皮子肯定好。


涼 面


涼麵、滷肉、麵皮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中)


人的一生不一定要熱熱鬧鬧,涼麵如是,可能是有一個涼字的緣故。在所有的美食中,以冷、熱冠名者不多,香、辣、麻等多,大多直指口味。


涼州涼麵主要以小麥精面為主,和麵時加鹼,色澤黃中透亮。面下至鍋中九成熟,撈出,加熱油,面便不坨了。面分寬、細,不似牛肉麵分得那麼細緻,什麼大寬、韭葉子、二細、毛細等等。涼州人的叫法很直接:來一碗寬涼麵、細涼麵,或者來一碗葷涼麵、素涼麵。如果麵皮子還要加點黃瓜絲、胡蘿蔔絲或蒜茄子,涼麵則不客套,葷加葷滷,素加素滷,以口味而定,價格也不同。


做涼麵也是個苦活。面下得早了,成為隔夜面;下得遲了,趕不上賣市。所以,涼麵又叫早涼麵。


好涼麵以筋道論,更以滷味好壞論。涼麵講究一面二滷三抓,油辣子也沒面皮子那麼要求高,這也與人們把涼麵劃歸為麵食類有關。常有食客說:誰誰誰家麵皮子的油辣子好,很少聽到人們說誰誰誰家涼麵的油辣子好。


賣涼麵的不少,賣出名頭的不多。麵皮子、涼麵,起攤名時主要以賣者的姓氏為主,再加記,如“X記麵皮”或“X記涼麵”。名頭響的,便減少了許多麻煩,食客們直接說去吃“X家的涼麵”。說“X家的涼麵”,大多是列入了涼州名優小吃的人家的涼麵。


盛涼麵主要以方盤為主,一出攤,面堆如山,賣涼麵的手就是斤兩,一抓一碗,抓時抖抖,面便鬆弛骨板,再縮了身子,等著澆滷。方盤前有兩個大砂鍋,一為葷滷,一為素滷。有的食客往往要點素滷,再加葷滷,價格以葷滷算。


各家滷都有自己的特色,葷滷以大肉為主,素滷主要以幹小白菜為主料。葷滷中要加點時令菜,如韭苔或蒜薹,或將洋芋切成滾刀塊,在油中炸出,以免綿爛。


或葷或素的滷子一進碗,用筷子攪拌,讓滷與面親密接觸,面便有了滷香,滷便有了面香。


賣涼麵不僅賣出了名堂,還以書畫家、收藏家、鑑賞家為人們稱道的,當數郭中藩先生。


中藩(1915—1989)先生幼時家貧,後以賣涼麵為生。雖與引車賣漿者流為伍,但志存高潔,酷愛金石書畫。幼時曾受教於大井巷李春亭先生,書法拜學於東小井巷涼州怪傑楊成緒之子楊聯壁門下。並廣交當時名流李鍾嶽、趙蘭亭、權愛棠、趙彥森、範振緒等諸先生。我工作於武威日報社時,曾數次到其祖宅找其子郭子猷先生長敘。那時先生的宅居仍存。院中花木竹蓮扶疏,家中擺設古樸而充滿書香墨味,非身具文人稟賦者不能擁有。1941年張大千來涼,曾與之交往,並以書畫相贈;1942年于右任先生小居涼州,和他相見甚歡,曾以聯大讚:觀其為文不隨其趣,與之定事大有古風。能得於右任先生如此讚譽者,絕非俗類。先生生性豁達,從不以賣涼麵自卑。書畫與涼麵,本不搭界,但在中藩先生手上卻通靈,賣涼麵時抓涼麵,不賣涼麵時抓毛筆。涼麵一提,幻作線條;毛筆一落,則暢胸懷。一旦收攤,涼麵香氣落下,墨香文氣又起。座上有食客,往來皆不俗。先生在世時,相伴甚歡者有馮天民、麻永忠、劉永崢等人。一杯酒、一盤肉、一張宣紙、一支筆,杯中酒香,筆下乾坤,賞名畫而心喜,把玩金石而樂無窮。古今高雅之士,或寄情田園,或遁世而居。哪像先生,身居鬧市而不墜青雲之志,擺攤街頭仍笑對江湖人生。一聲“郭涼麵”或“郭二爺”,裡面蘊含著無限的尊敬之情。


我與中藩先生,並無交往。因敬其前賢,又曾在舊居觀賞過其部分藏品,深為先生之出市井而不染之高潔所感佩。先生節衣縮食,上世紀70年代初,將所藏唐垂拱三年石造像、宋瓷觀音、戰國虎符、唐咸亨三年白雲琴以及元、明、清瓷器約100餘件文物,捐獻於原武威地區博物館。此舉非大胸懷所不能擔之。先生雖然作古,當書壇畫界中人每每談起先生,總對先生尊而敬之,此更能印證,凡賢德高潔者,並非完全以所從事職業或職位高低而論之。


因了郭中藩先生,涼州涼麵便有了文化之意味。


我上魯迅文學院第十一屆高研班時,隔壁住著吉林延邊州朝鮮族學員、詩人樸長吉。一有閒暇,他便來討教漢語中的詞語表達。我對冷涼食物,因腸胃關係,一般敬而遠之。一次盛情難卻,他請我去吃朝鮮冷麵,才知朝鮮冷麵與涼州涼麵有同工異趣之妙。只是朝鮮冷麵的料理及那種酸酸甜甜、越吃越辣加啤酒的吃法,實在不敢問津,以後便婉拒,倒讓樸長吉先生每每悵惋不已。


美食也有適應性,不僅關於地域、環境,還有腸胃。世上美食多矣,每人各有所好,愛與不愛,並非美食之過。涼州涼麵,面涼滷子熱,每每有朋友來涼州,總要請他們去嘗一嘗,不管他們喜愛與否,但作為涼州人,推介本土美食也是責任所在。但凡有朋友說涼州涼麵好吃,心下也欣慰不少。


山藥米拌麵


涼麵、滷肉、麵皮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中)


要吃涼州飯,山藥米拌麵。這是涼州人慣常說的一句話。


還有一句話,“一天不吃山藥米拌麵,心裡乾焦乾焦的。”現在這句話出現的幾率不高,好像偶有說相聲的提及。涼州本地人說此話的本來就不多。


若追溯生活,這句話也有來頭。在生活困難年代,山藥米拌麵是涼州人的主打飯食之一。說飯食不是美食,是說那時的山藥米拌麵是農村人家的日餐。早、晚基本如此。有人曾戲謔:早上一頓山藥米拌麵,晚上一頓米拌麵山藥。裡面含著很多的無奈。


穀子產量低,山藥(洋芋)產量不低。


有關山藥由何時何地傳入本土,本就不是莊稼人所管的事。他們管的是,只要這種東西好種、能吃,就是好東西。


小時候,種山藥是我們的夢魘。


太苦了。


在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前,分攤到各家各戶的土地不多。奪產,得種二茬田,還要套種。玉米地裡套種黃豆,麥子地裡套種山藥。種麥子時,留一空白行,待麥子快收割前,剜了山藥種下去。麥子收割了,山藥苗蔫著身子東歪西倒。這時就要搶時間,趕快培土、起壟。大熱天,正中午,扛了鐵鍁,一鍁一鍁地培土,遇到奄奄一息的,還需從澇壩裡抬了水,一勺一勺澆灌。一場雨來臨,所有的山藥苗都精神起來。這時就要抓緊壅土。壅土是種山藥慣用的詞。主要是將壟起高起胖,但不能蓋住山藥頭。壅土時還要壅糞,糞是小灰和炕糞。炕糞不是糞,是拆了已燒過一年的炕,淋水澆透土坯,敲爛翻綿的土肥。山藥種得好壞,關鍵要看用的炕糞的肥效。那也是個麻煩活,工序多,後能買起磷肥了,但依舊少不了炕糞,好聽的叫法是農家(鉀)肥。


下一次雨,澆一次水就得壅一次壟,這樣可以疏鬆土壤,防止結塊,二者也讓秧有了上升的空間,秧的粗細決定著所結山藥的大小。


挖山藥倒是個興奮的活。山藥結得多,個頭大,成色好,都是興奮的點。


山藥花味澀,也結果,綠色,類於珊瑚。是無人問津的。


山藥一年糧。只要有山藥,一年的肚中不慌,心中就不慌。


山藥米拌麵中加自家醃的酸白菜,滋味就上來了。或在出鍋時加點小蔥葉,或鮮菜,味道更佳。


小米早已不成形了,山藥經過千滾萬滾,已沙綿,入口即化。這時的山藥不再如下鍋時沉入鍋底,大多都翻了上來,有的早成為碎末,已分不清哪是米哪是山藥了,所以山藥米拌麵又有個叫法叫山藥米糊糊。其實,這裡的糊應該叫稠,關鍵要看撒的面的多少。撒面是個技術活,多了易稠,少了顯不出效果。不多不少,是個考查眼力的事。


1991年10月,我與妻子旅行結婚,在車上碰到了一對新疆的老夫妻。男的老家在安徽,於上世紀50年代曾支邊河西,女的老家在涼州雙城,家中已無親人,家鄉已成為故鄉。我們一路結伴,從西安、武漢至南京,然後回返。倆老人在武威下車,惟一的願望就是想吃一頓山藥米拌麵,以解思鄉之情。那時我住在楊府巷楊府洞,是個大雜院。我們邀請倆老人來家裡吃了頓山藥米拌麵。兩位老人一人喝了兩大碗,長舒了一口氣,說好吃。老人家在庫爾勒,回去後還寫過幾封信,後便斷了聯繫。但老人吃山藥米拌麵的那種愜意,卻給我留下了永久的印象。


現在,吃一頓山藥米拌麵已成為一種奢侈。從無法離開的飯食到成為一種地方小吃,並非是時間的推移,而是生活發生了太大的變化。生活水平一高,往往過去避之不及的東西就會幻作夢境,一醒,便會喚起記憶。山藥米拌麵,名字很普通,叫法也樸素。能延吃至今,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滷 肉


涼麵、滷肉、麵皮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中)


滷肉是涼州的硬菜。在涼州,大魚大肉做成的菜,往往被稱為硬菜。這是北方固有的風格,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塊有多大,在於菜的品種,或者品相。


有人把滷肉叫臘肉,這種叫法不妥。滷味和臘肉的做法不同,味道也不一樣。


涼州滷肉,色、香、味俱全。


涼州滷肉主要以豬肉為主,若滷牛肉、雞肉叫法就會全,即滷牛肉、滷雞肉,若不這樣叫,肯定滷的是豬肉。


滷肉在涼州何時興起,也無確切的資料。滷肉是涼州的招牌,大多人都清楚。


不管大席、小聚,一盤滷肉是少不了的。過去人家待客,也有“無滷肉不成席”之說。滷肉,代表的也是一種體面。


滷肉需在滷湯中滷。若是新湯,需兌老滷,才會出味。肉滷得好的人家的滷湯,不輕易送人。陳年滷湯究竟有多陳,如何保存,也有講究。裝滷湯要用瓷壇,密封,放入陰涼之處。若有窖,最好藏之其中。更有甚者說在柳筐上塗了泥巴,在泥巴上塗了豬血,再放入盛老滷湯的瓷壇,覆蓋,可保百年不壞。這無法驗證,但滷出名堂的滷肉高手總有玄之又玄的說法,因為如此,才能顯出老字號的特殊魅力。但滷好肉各有各的絕活,這是毋庸置疑的。


好滷在調料,也在首次入湯的肉的品質。


滷肉分肘子、頭肉、下水,凡豬的東西,都能入滷。即便是豬尾巴,滷出來,也油亮亮的。據說能治人淌涎水的毛病,所以多為小孩子所喜愛。


一味壓千愁。滷肉中含鉀、磷、鈉、鈣,營養元素也多。好吃的滷肉要肥瘦相間,這樣吃起來才香。若一味精瘦,吃起來猶如嚼木頭渣。喜吃滷味的,常常在買滷肉時會說:肥搭瘦。賣肉的便會明白。


涼州滷肉以紅滷為主,色澤多為金黃色,口味偏甜一些的,滷肉出鍋後要涮點糖色。


我岳父李金生是滷肉的好手。他雖在原地區防疫站工作,因14歲起在炮校上過灶,倒也學得了一手好廚藝。老人家在世時,到臘月末,便忙了起來。滷了自家的肉,還滷親朋的。他身體較胖,圍了圍裙,坐在凳子上,邊滷肉邊抽菸邊喝茶。他抽菸厲害,喝茶喜春尖,往往加桂圓、大棗和冰糖。一個大玻璃杯子不離手。他滷肉不屑別人幫忙,看似慢條斯理,實則井然有序,該剔骨的剔骨,該壓實的壓實。生肉是他親自選的。他有一個賣肉的朋友,姓魏,亦好下棋,住在新關。


老人家去世後,過年滷肉就沒那麼便當了。有時直接在賣熟肉的人那裡預定。到說定的日期,一取了事,沒有了那種親情的氛圍。


從白肉到大紅大紫,滷好肉也是一種學問。平常物事到了汪曾祺先生筆下,總是充滿不動聲色的滋味。我輩想學,也學不像,學不來。近看石舒清先生《餘墨》(《花城》2020年1期)寫汪老的,頗有意思。說汪老做文章,好似總穿著長袍,一襲風範;做菜時,更能點石成金。越是平常的菜,越能做出悠長的味道。這些,我們只有仰慕的份。


儲福金、朱文穎、黃孝陽、育邦先生2018年9月路過涼州時,夜晚在陸家大院小坐。儲福金先生因腸胃不適,找醫生小看後便到賓館休息。買了兩斤滷肉,差不多被育邦先生一人吃了。育邦先生是詩人,又是正兒八經的南方人,他吃肉的姿態很投入、也很瀟灑。看來,只要肉好、肉香,是不分南方和北方的。

文章配圖均選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來源:武威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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