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心談-26

他是玉樹臨風的滿清第一才子。出身名門,滿腹經綸,工書法,通經文,善丹青,精騎射。

他是風度翩翩的瀟灑美少年。無數名門閨秀的夢中情人,聲名顯赫,舉世無雙。被後世稱: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君若月下棠,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金堂玉馬,軒車廣廈。納蘭公子不知是多少人羨慕的對象。

而他,卻顧自低語:“我是人間惆悵客。”

是啊,短短三十一年的生命裡,經歷了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意氣風發與一蹶不振,琴瑟和鳴與生死離別。經歷了這些的人,該如何不惆悵。

他一出生,就是滿清八大名門望族之一葉赫那拉氏之後,父親納蘭明珠,是康熙時期權傾朝野的武英殿大學士,母親愛新覺羅氏更是英親王的女兒,“一品誥命夫人”。

雖出生於鐘鳴鼎食之家,納蘭容若卻不像大多數富家子弟般玩世不恭,他天資聰穎,勤奮好學, 17歲進入國子監,18歲中舉人,19歲中貢士,22歲補中進士。後來成了御前帶刀侍衛,康熙帝跟前的大紅人,仕途一片坦蕩。

或許正是因為他的仕途太過順暢,才讓這個只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納蘭公子的情路舉步維艱。

相傳,在納蘭容若還是個心事眼波難定的青澀少年時,就與自己的表妹互生情愫,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少年的愛戀大多單純真摯而又美好,滿心滿眼都是對方。然而命運弄人,表妹入宮為妃,從此宮牆一道,如隔關山。初戀就這樣伴隨著心痛與不甘無疾而終。

《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所有的心意,所有的美好,都留在了回不去的當日。清朝的《賃廡筆記》也曾記載:“納蘭著一女,絕色也,有婚姻之約。旋此女入宮,頓成陌路。”

雖然傳聞無法再考證真假,但不論他有沒有一個“意難平”的初戀,老天都讓他遇上了真正屬於他的“白月光”,盧氏。

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朝代,納蘭很快有了父母多方權衡考量後為他定下的親事——兩廣總督之女盧氏。

對於這場赤裸裸的商業聯姻,納蘭無心抵抗,也無力抵抗。

就這樣,在整個皇城“天造地設的一對”的稱讚聲中。20歲的納蘭容若用八抬大轎迎娶了18歲的盧氏。

納蘭一開始,只當盧氏同他一樣,是個被犧牲了幸福的可憐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年,秋水軒唱和佳會上,是盧氏第一次見到名滿皇城的納蘭容若,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白衣勝雪,器宇不凡。只一眼,天地便失了色。

所以,當納蘭與她新婚燕爾卻始終留宿書房的時候,她也不惱,常常半夜起來到書房去幫他掖好被角,加點爐炭;納蘭都沒注意到的被劃破的衣角,她會熬夜在破口處秀上一朵他喜歡的木蘭花;納蘭喜歡在屋簷下聽秋雨淅淅,她便在身後為他披上一件外衣,納蘭喜歡在冬日裡賞白雪皚皚,她便在身旁撐起一把油紙傘;納蘭起床,她為他正冠穿衣,納蘭作畫,她便在一旁寫詩,從不多說一句。

盧氏無微不至而又恰到好處的照顧漸漸的成了納蘭生活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納蘭自己都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集美貌和才情於一身的女人一點點走進了自己的心。

那天,納蘭正在書房看書,忽然間下起大雨,想到說要取新鮮的泉水給自己煮茶的盧氏還未回來,遍尋不見盧氏,納蘭有些焦急,最後在後院找到她時,她瘦弱的身軀撐著兩把油紙傘,一把給自己,一把遮著剛開的荷花。聽見有人來,她回頭衝他粲然一笑,那一瞬間,納蘭心裡的花也開了個遍。

盧氏本就是個才女,兩人吟詩作賦,聽風賞雨。“繡榻閒時,並吹紅雨,雕欄曲處,同椅斜陽”,兩人吟詞對飲,相敬如賓。

納蘭是御前侍衛,每當入宮值班或隨皇上出巡的分別之際,兩人都戀戀難捨,都會紅了眼眶:

《清平樂.畫屏無睡》

畫屏無睡,雨點驚風碎。

貪話零星蘭焰墜,閒了半床紅被。

生來柳絮飄零,便教咒也無靈。

待問歸期還未,已看雙睫盈盈。

閒暇時,他還會手執丹青為盧氏畫一幅畫像,她的一顰一笑,甚至連不開心的皺眉,在他眼裡都美若天仙。

《浣溪沙.旋拂輕容寫洛神》

旋拂輕容寫洛神,須知淺笑是深顰。

十分天與可憐春。

掩抑薄寒施軟障,抱持纖影藉芳茵。

未能無意下香塵。

這樣美好而又寧靜的生活持續了兩年,婚後第三年,盧氏懷孕了。兩個人正沉浸在為人父母的喜悅中時,納蘭出征的聖旨也來了。

在軍中一個個寂靜的夜晚,納蘭對盧氏的思念愈發強烈。兩人靠著鴻雁傳書寄託自己的心意。

到了盧氏快要臨盆的日子,納蘭不僅沒得到想象中的好消息,還知道了一件讓他如遭五雷轟頂的事情。盧氏難產而亡。

盧氏猝不及防的離去給納蘭的心重重一擊,納蘭怎麼都不敢相信那個眉目柔和,宛若清風的女子永遠的離開他了。

《青衫溼遍•悼亡》

青衫溼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

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

憶生來、小膽怯空房。

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

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迴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

拼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

怕幽泉、還為我神傷。

道書生簿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

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

這是他為亡妻寫的第一首悼亡詞,聲聲淚,字字血。

之後的日子裡,納蘭一直在喪妻的悲痛中無法自拔,借酒入夢,清醒後更加心痛。

《畫堂春》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

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悼亡詞在納蘭的作品中佔了很大的比重,也是他詞作的巔峰,其中,最令人心疼的就是那句“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

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

當時只道是尋常。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三年,就在盧氏第三年的忌日那天,納蘭容若寫了《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已。

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

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

料也覺、人間無味。

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

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

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

待結個、他生知已。

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

清淚盡,紙灰起。

言語間皆是苦澀與悲涼。後來,為了後續香火,納蘭又娶了官氏,顏氏,還遇到了他的紅顏知己沈宛,但他已心如枯槁。他的喜怒哀樂早已和和盧氏一起離去了。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康熙二十四年,31歲的納蘭容若離開了人世。有野史記載,納蘭的亡日與盧氏是同月同日。他終於還是等不及去找她了。

清淚盡,紙灰起。

相門翩翩公子,江湖落落狂生,滿清第一才士,千古傷心詞人。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

所以,別唱木蘭花令,別吟長相思,別打擾他們相見,他已經等了太多年。

人生若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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