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月，住餐厅，乞讨一样
行李，堆放在墙角
我和唐二哥，做枕头
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感觉这才是雪
往身上落
冷了，我向唐二哥身边挤挤
感觉孤独了，再挤挤。两个男人睡在一起
才更容易说出秘密
2
一尺宽的餐桌，白天，吃饭用
晚上，当床。唐二哥睡上去一次掉下来一次
他说自己像牛，餐厅关着
更像了
掉下来一次，他抽一支烟
不是呛着咳嗽，就是呛着流泪
有时候，唐二哥会起身去摇晃餐厅大门
保安对着门缝吼两声
唐二哥更觉得自己像牛，拴着
在绳索上
更多时候，我们用乡音疗伤
我们借着门缝的灯光
看外面
3
我和唐二哥是被介绍人带进厂的，每人五百
这还是托亲戚，托熟人找的
介绍费在来的路上交
不讲价，有点像人贩子
在身上割肉
唐二哥，两件工服，宿舍在保安室旁边
我，绕工厂跑三圈，两件工服
我和唐二哥真像是被人贩子给卖了
鞋厂的围墙真高
上面除了有刀一样的玻璃渣子，有电网
门口有保安，只听队长的
4
用餐的时候，我和唐二哥排在后面
因为是老乡，因为还有方向
上班的时候，我和唐二哥提前十分钟进车间
因为是工作，因为向往生活
聊天的时候，我和唐二哥坐在板床上
因为是工友，因为心有梦想
更多时候，我和唐二哥做鞋子
更多时候，我和唐二哥坐在流水线上
5
在车间里，唐二哥听我的，我
听组长的，组长佝偻着腰身
去听机器的
三个机修师傅守着，一堆铁
铁，只听鞋匠的
6
上班站着，吃饭排队站着
鞋没做好也要站着，双手举着鞋子
站在凳子上
停电，或者检修机器，去草坪上站着
这个时候，只祈求上天
无雨，无太阳
7
车间有两条流水线
唐二哥开，快了，工友们跟不上
慢了，挨骂的是唐二哥
等到发工资的时候，唐二哥一个劲抽烟
那个时候，唐二哥只恨
车间不是烂木头
打工者，在心里想想，图个痛快
车间是流水线，更是池塘
唐二哥说真想洗洗，在车间里
怎么脱？两条流水线，真像两条鞭子
往身上抽
8
我和唐二哥在鞋厂，做鞋子，在车间里
做流水线工人，和机器一起走
和机器一起生产
机器停下来，我和唐二哥不能停
因为鞋子，我们向前
因为窗口，我们望远
香蕉水，擦鞋干净，擦手，白
如果停电，我和唐二哥去库房拉鞋子
拖拉机一样，赶着两头牛
所幸，车间里没有监控
所幸，车间里女孩子多
我和唐二哥喜欢去针车，为了看看冮西的姑娘
为了她的那一次低头，我们隔着流水线，
中间，有机器
9
一双鞋子，得经过挤压，裁剪，针车和烤箱
青春期和更年期
一个合格的工人，要经过介绍人
汗水，机器，和电流
和痛经
10
牛皮裁剪，做鞋面
沙轮用来打鞋底，每天发三个，破了
自己换，不够用了，借
以后的日子，得像欠债一样偿还
有积蓄下来的沙轮，我藏在座位底下
用塑带封，用纱布包
这都不重要，主要是工资
这都不重要，主要是家里人
更多时候，我将积蓄下来的沙轮装在衣袋里
和钱包挨着，和肉贴着
下班了，数一数，睡觉之前，数一数
每一枚都像戒指，戴在打磨机上
是命运，装在衣袋里，帖心
11
想去针车，得找组长
想上厕所，也得找组长
她同意，会给牌子，挂在胸前，保安只认这个
想去女生宿舍，唐二哥准备零食
甜的，咸的都要有准备
想休假，准备行李
不是自己收拾，就是保安
我和唐二哥总共请了两次徦
组长批了，车间主任批，等总务科批下来
一次是唐二哥拿刀子，一次是我喝老鼠药
12
唐二哥站在凉台上，鞋厂真大
望出去，都是天
那个给鞋子画线的江西姑娘站在凉台上
肚子，真大
流水线上的鞋子都由她配对，她走后
厂里多了一条厂规，唐二哥多了一种习惯
13
在鞋厂，一头牛到了这里，会失去声音
一头牛到了这里，会发出机器的声音
唐二哥扛牛皮
爬楼梯，从背后看，真像一头拉犁铧的耕牛
工友们都说，唐二哥绕着走
一条无形的草绳拴着他，已经失去了声音
14
不上班，我和唐二哥喝酒
故乡在酒杯里，不出厂，我和唐二哥看电视
人生就在这些戏里
不去看水，去溜冰场，为了体验一下
学着走路的艰辛，我和唐二哥
手拉着手扶着墙走
不想说话，去点每首一块钱的歌
唱给路人听，我和唐二哥中间
一盘瓜子
不给家里人打电话，我和唐二哥
还有梦，还有鞋厂其他地方
没有走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