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月28日，莫斯科进入“准封城”状态，红场上只有少量行人。中新社记者王修君 摄）
近日，中俄边境口岸绥芬河新冠病例暴增，引起了人们对于全球疫情大暴发中被视为防疫“优等生”的俄罗斯的关注。
3月下旬以来，俄罗斯新冠疫情形势日趋严峻。据俄罗斯防疫指挥部4月17日发布的最新数据，该国累积确诊新冠肺炎32008例，累计死亡273例，85个联邦主体全部出现确诊病例。
全球疫情第三波席卷俄罗斯，莫斯科是否面临“纽约式”疫情爆发，医疗体系能否支撑，会给俄罗斯经济带来怎样的影响？针对这些问题，《中国慈善家》杂志近日专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高际香。
从波澜不惊到日增4000
《中国慈善家》：1月31日，俄罗斯首次报告例新冠肺炎病例，直至3月10日，俄罗斯全境仅确诊20例。整个3月份，俄罗斯疫情波澜不惊。为什么近期疫情突然出现大暴发？
高际香：从1月31日俄罗斯开始出现新冠病例，2月至3月上中旬，全俄确诊病例每天维持在几例、几十例的低水平。从3月下旬开始，疫情形势急转直下，日确诊人数攀升至百位。3月27日，全俄确诊数量破千。此后，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4月9日，确诊人数破万。11日至13日，新增确诊病例首次超过2000例。15日，这一数据首次超过3000例，17日新增病例突破4000例。可见，俄罗斯疫情蔓延的速度非常快。
近期俄罗斯病例激增的原因主要是：首先，欧洲国家疫情暴发之初，俄罗斯未在第一时间采取行动。直到3月下旬欧洲多国疫情严重时，俄才宣布限制与欧盟各国的航班往来，并禁止外国人入境。而此时，长达10天的撤侨行动从境外接回大约100万俄罗斯公民，其中很多人仅仅居家隔离，没有进行检测。
其次，核酸检测没有及时跟上。3月中上旬的时候，俄罗斯只有新西伯利亚一个叫矢量的生物技术研究中心可以进行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部分病毒携带者可能没被检测出来。3月中下旬以后，随着大量新研发的检测试剂下发各地，病毒检测时间缩短，这成为近期确诊病例大幅增长的原因之一。
第三，部分民众防疫意识不足，没有贯彻隔离措施。3月30日，虽然俄罗斯政府宣布实施严格的隔离措施，但一些俄罗斯人并没有太当回事。有人不顾禁令，继续上街，甚至到野外烧烤，戴口罩的人也不多，给防疫工作造成压力。
《中国慈善家》：疫情暴发以来，俄政府主要采取了哪些防控措施？这些措施是否达到了预期效果？
高际香：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俄罗斯是最早做出反应的国家之一，总体上俄政府还是非常重视防控工作的，采取了一系列“硬核”措施。与欧洲国家相比，堪称“优等生”。
1月27日，俄罗斯政府成立了由副总理戈利科娃负责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由紧急情况部、内务部、卫生部、外交部、航空公司等多个部门和机构组成。1月31日起，俄方暂时关闭所有中俄边境口岸，并停止办理中国公民赴俄旅游电子签证。从2月20日起，俄暂时禁止中国公民入境俄罗斯工作、学习、旅游和因私访问。直到3月19日，全国的感染病例也只有不到150例。
随着国内特别是莫斯科市的疫情形势日益严峻，俄罗斯政府先后停止各个城市和其他国家的固定航线和包机航线（撤侨包机除外）。自3月30日起，俄罗斯暂时关闭所有公路、铁路、河运及边境口岸。俄罗斯各个联邦主体也陆续宣布进入抗疫高度戒备状态。此外，俄还陆续推出了学校停课、远程办公、取消大型活动、全国带薪长假、居家隔离等措施。
（3月28日，莫斯科“卡比托利”购物休闲中心关闭，顾客需要从临时通道进入中心里面的超市。中新社记者王修君 摄）
为了加强对违反隔离制度者的处罚力度，俄罗斯国家杜马和联邦委员会于3月31日先后通过法案规定，根据违规者引发的后果严重程度，将被处以最高200万卢布的罚款，或最高为7年的监禁。同时，俄国家杜马当日还通过了有关扩大俄政府职权的法案，授予政府实施紧急状态的权力。
这些防控措施在疫情大规模暴发前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然而，随着全球疫情特别是欧洲疫情的迅速暴发，俄大批游客和侨民回国，客观上冲破了之前防疫的薄弱环节。4月2日，普京发表电视讲话称，在某些地区，新冠病毒已经对居民构成了严重威胁。例如，莫斯科到目前为止采取了严格的措施，但仍无法扭转局面。
疫情高峰还没有到来
《中国慈善家》：俄罗斯病毒学家警告，莫斯科或将面临美国“震中”纽约州同样级别的疫情暴发。目前，莫斯科疫情严重程度如何，政府采取了哪些针对性的控制措施？
高际香：莫斯科是俄罗斯疫情的“重灾区”。据今日俄罗斯（RT）16日报道，莫斯科及其周边地区累计有19200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约占俄罗斯全国总病例数的68%。而且大量年轻人中招，莫斯科49.5%的感染者年龄在45岁以下，只有14%的人年龄在66岁以上。
目前，莫斯科防控的难度比较大，因为人口非常密集。截止到2018年1月，莫斯科的人口大约是1245万人。而且，莫斯科是俄罗斯最大的交通枢纽，从西欧国家返俄的俄罗斯人，以莫斯科为终点或经莫斯科中转的人居多，导致莫斯科成为俄疫情最大的暴发地。
3月中下旬，莫斯科市陆续推出一系列限制性措施：中小学和各类教育培训机构停课，市内主要博物馆及展览馆暂停对外开放，暂时禁止举办任何规模的文化、体育、展览、娱乐等露天活动，禁止举办规模超过50人的室内活动。关闭大部分企业，仅保留国防、关键部门和保障生活的企业。
（3月30日起，莫斯科所有市民开始在家自我隔离。当地一家超市物资充裕，人员稀少。中新社记者 王修君 摄）
3月30日起，莫斯科开始实施所有居民均在家自我隔离的规定。除了寻求紧急医疗救护或者必须去上班，还有去最近的商店或药店购物买药，去倒垃圾以及离家100米内遛狗这几类情况，一概不能出门，违者将被罚款。4月15日，莫斯科居民乘坐交通工具出行必须申请电子通行证。
《中国慈善家》：据您了解，目前能否预计俄罗斯感染病例和死亡病例的高峰？疫情什么时候可能得到控制？
高际香：从目前形势看，俄罗斯新增感染者仍将继续增长。莫斯科市长索比亚宁9日表示：“有人说，似乎高峰已经到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高峰还没有到来，我们正处于这一高峰的山脚下，甚至还不到中间。”
目前关于俄罗斯疫情有三种论断：第一个是待观察论，第二个是悲观论，第三个是乐观论。待观察论，主要是俄副总理塔季扬娜·戈利科娃4月12日称，4月14至16日的疫情数据可以判断，俄罗斯到底是进入疫情平台期，还是感染人数继续上升。16日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莫斯科的新冠病毒感染人数已呈下降趋势。
悲观论方面，4月16日，俄罗斯医学博士、教授兼传染病医生马雷舍夫表示，俄罗斯新冠病毒的发病高峰将在6月和7月出现，之后病患数量将减少。乐观的一方，俄罗斯病毒感染预防和治疗科学信息中心主任维库洛夫4月8日预测，俄境内疫情峰值预计会在2-3周后出现，或许在5月会出现积极的趋势。
目前，这些预测都很难说哪一个是准确的。现在比较麻烦的一个问题是无症状感染者，占到了确诊病例总数30%，所以我个人认为，相对来说可能比较悲观。
失业人数或增长至800万
《中国慈善家》：据您观察，俄罗斯的医疗条件和应急能力是否足够应付日趋严重的新冠疫情？
高际香：从国际比较的数据来看，俄罗斯目前的医疗基础条件还是不错的。比如每10万人拥有的医生、病床和呼吸机数量，俄罗斯的指标分别是479名、797张、28个，除了呼吸机的拥有量低于美国（55个）外，其他指标均高于美国，基本上与德国的水平相当。
俄罗斯的医生数量充足，但是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护士不足。普京总统当年提出增加医护人员的工资，在执行起来比较困难的情况下，各地不得不缩减医护人员的数量，以减少分母。2013年到2019年，俄罗斯的初级护士减少了60%，中级护士减少了将近19.3%，医生减少了2%。现在疫情袭来，医护人员的比例可能会成为问题。
第二个不足，俄罗斯现在给新冠患者准备了9.4万张病床，它的呼吸机大约有4.7万台。如果出现病人增加，还能有7万张可用的床位。但是如果说大规模的疫情暴发的话，这是远远不够的。还有人工心肺机的数量，俄罗斯目前只有124台，还想再购买17台，只能从美国或者德国购买，价格非常昂贵之外，交货期可能会严重滞后。人工心肺机的使用需要训练有素的专家，即使经过培训能够上手，也需要一个过程。
另外，防护用品和药物短缺的问题，虽然莫斯科可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关键是地方的那些医院可能问题还不小，而且有很多是离莫斯科不太远的一些小城市。俄罗斯80%的药品靠进口。现在俄罗斯卫生部规定了三种治疗新冠病毒的药物，这些药品或原材料如果也需要进口，在全球供应链紧张的情况下，也不容乐观。
4月13日，普京召开俄卫生流行病局势会议时说:“将储备的医务人员防护装备、呼吸机、药物和医疗队，派往此时更需要的地区和医疗机构。”他同时提出，在莫斯科等一系列地区，救护人员、医院工作人员最近工作极端紧张，压力极大，应组建后备医疗队，有必要动员所有医疗机构、各医学院和学校的人才潜力。
《中国慈善家》：目前来看，新冠疫情给俄罗斯经济、社会和民众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
高际香：各方预测显示，由于疫情影响，全俄国民生产总值可能会下降2~5%。俄罗斯联邦审计署署长库德林（Alexei Kudrim）曾表示，由于疫情影响， 2020年全俄失业人数将从250万临时性增长至800万。
疫情让俄罗斯经济雪上加霜，政府认定9个行业是受影响最严重，包括航空和陆路运输，文化休闲和娱乐产业，健身和体育产业，旅游业，酒店业，餐饮业，继续教育机构和非政府教育机构，会展业，生活服务业。
俄罗斯是世界重要的油气出口国。目前来看，石油问题不会对世界造成什么影响，但会对俄罗斯自身造成严重的影响。因为俄罗斯与沙特已经达成减产协议，根据协议俄罗斯将来的石油产量会大幅下降，原油价格再度创下新低。根据俄罗斯财政部的数据计算，与4月相比，5月份每出口一桶石油的收入将不到1美元，石油出口关税收入将下降87％。
如果排除其他的自然灾害的话，新冠病毒对农业的影响程度会非常小，所以也不太会影响俄罗斯粮食的产量。2016年，俄罗斯定了一个指标：2024年农产品的出口额达到450亿美元，出口的主要国家是中国、东南亚国家、非洲、波斯湾国家和印度。现在疫情恐慌的情况下，俄罗斯可能会限制出口粮食。一旦疫情好转，估计会加紧粮食出口，增加外汇收入。
（3月30日，莫斯科居民小区中的休闲设施已被封闭。中新社记者 王修君 摄）
这场疫情让俄罗斯人的生活发生巨大改变。一项对350多家俄罗斯公司的调查显示，在接下来的6个月，27%的公司计划降低员工工资，37%的公司考虑裁员。 在莫斯科市，目前约300万人在岗工作，约200万人改为远程工作。数据显示，实行隔离措施后，完全切换到居家远程工作状态的俄罗斯人增长了约5倍。1/3的人承认，在家里很难集中注意力，因此工作效率下降。
部分华人面临生活和心理压力
《中国慈善家》：据中国官方统计，自3月底以来由莫斯科回国华商的总感染数已经超过了500人，占在俄商华总数（约5万人）的1%。相比在其他国家，为什么俄罗斯华商的感染率如此之高？在俄中国公民疫情之下境况如何？
高际香：疫情发生前，华商聚集的两大市场为柳布林诺市场和萨达沃市场，这两个市场已经有十余年的历史，每个大约有3000-5000个摊位，其中有少部分华商租住在公寓，大部分租住的是市场周围的民居。随着疫情的发展，这两大市场已于3月底关闭。
华商在宾馆里聚集居住，相互频繁走动，人流量大很容易引起交叉感染。俄罗斯新冠肺炎疫情形势趋于严峻，有部分在俄罗斯的华商选择回国，但大部分华商仍选择留在当地。有些人感觉自己被传染后想回国治疗，又不敢在俄罗斯检测，因为万一确诊了就走不了了。还有一些人对俄罗斯医疗条件没有信心，担心万一感染得不到好的治疗。这些都造成华人对现状有一些恐慌和不理解。
目前，在俄罗斯的中国公民约有15万，不少华人华侨面临一定的生活和心理压力。总体上，华人遵守俄方有关防疫要求，避免长途旅行，居家隔离。中国使馆与俄政府部门、高校等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维护在俄中国公民的身体健康和合法权益。
《中国慈善家》：俄罗斯疫情恶化给中国会造成怎样的压力？中俄在共同抗击疫情方面有哪些合作？
高际香：俄罗斯现在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境外病例输入地。截至4月16日，从俄入境的新冠病毒感染者已超过508例。这些感染者大多由绥芬河口岸入境，还有一些人在飞往上海后确诊。牡丹江市和黑龙江省承受着巨大的防疫压力。目前，中俄陆路口岸已经全部关闭了。
在俄的中国公民返回中国往往要先坐飞机前往远东的海参崴，再坐大巴走200公里前往绥芬河陆路口岸。这一过程往往要耗费数天时间，不同的旅客在飞机和大巴上长时间同行，人员接触非常密集，存在巨大的感染风险。尽管国内的疫情已经基本被控制，但是如果有大量输入病例进来，会对我国前期的防疫成果带来新的挑战。
在中国抗疫的关键时刻，俄罗斯在自身防护用品储备并不充裕的情况，向中国提供了189立方、23吨的医疗援助。4月2日中国政府援助俄罗斯的首批抗疫物资运抵莫斯科，包括医用口罩、防护服、外科手套、体温计等物资。4月11日，中国政府赴俄抗疫医疗专家组抵达莫斯科，专家组与俄方深入交流分享经验，提供防控和诊疗指导与培训。
（4月11日，中国政府赴俄罗斯抗疫医疗专家组从哈尔滨启程，赴俄协助开展疫情防控工作。中新社发徐旭 摄）
此外，从中国疫情暴发初期，中俄两国防疫主管部门和外交机构就建立起直接的疫情通报沟通机制，积极推动中俄防控科技合作。俄国家病毒学和生物技术科学中心和中国科技部生物中心已建立起直接联系，并计划在病毒溯源、实验室诊断和疫苗研制等领域开展合作。
在此次联合抗击疫情的过程中，也体现出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特殊性和高水平。在西方国家普遍盛行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的背景下，不管世界秩序怎么重构，我认为未来的中俄关系会更加紧密，无论在双边还是多边合作领域，中俄都可能会更加力挺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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