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中華煙的胖女人

抽中華煙的胖女人

一、

唐清明、郝梅津、田延嗣又一次來到老槐樹農家院,此行有兩個目的,一是去大悲寺老人院參觀,二是去薊北山墓地遊覽,三人商量過,一起終老於此。只因同年生,而求同地死。

今天週一,又剛過了清明節,農家院客人稀少。中午老闆娘過來問他們,願意不願意和其他兩位客人共同用餐,他們也從天津來,說不定大家還認識,這樣菜品還可以安排的豐盛一些。三人和老闆娘很熟,同意了。

在老槐樹下襬了一張摺疊圓桌,四把電鍍椅子,唐清明三人剛坐定就看見一個五十幾歲的胖女人推著一輛輪椅過來,輪椅中坐著一干癟的老頭。田延嗣和郝梅津耳語道:“我說只有四把椅子呢,原來用不著”。

胖女人甫一坐定,未語先笑,掏出中華煙來敬大家。清明不抽菸,梅津口袋裡裝的是藍利群,沒好意思拿,延嗣掏出小江山來謙讓,不過還是接過了中華。

胖女人自我介紹叫李麗芳,丈夫叫賴光榮,在紅橋區開一家清真菜館。

聽到‘清真’倆字,梅津講了個笑話,他說田延嗣外號叫老財迷,蹭吃蹭喝從不花錢,有一次大家逼著他請客,進了飯館,他也不看菜譜就點了一道扒肘子,一道四喜丸子,話沒說完就被老闆給轟了出來,原來這是一家清真菜館,結果他也沒請成客。

胖女人爽朗的笑了:“他就是誠心的,你們上當了。這樣的人我也遇見過,但我倆不是回民,不趕客人走”。

田延嗣說:“我不是財迷,是真窮,我在單位工會工作,最大的油水就是扣兩張電影票。和他們倆沒法比”。

胖女人問唐清明、郝梅津做什麼工作。梅津說:“老唐是中學老師,收入主要是校外輔導。我是下崗工人,因為在廠裡幹過代理律師,所以就開了一個小事務所,我沒有律師證,只能接朋友的一些小案子,掙不到錢。老財迷是退休幹部,退休金比我們倆加起來都多,他是骨子裡就吝嗇。比如這次出來,出錢的是我們,跑前跑後,斟茶倒水的是他,我們就當僱了個短工”。

這時飯菜上來了,田延嗣從清明的包裡拿出一瓶二鍋頭,給大夥斟酒,到了賴光榮這兒,胖女人給攔住了:“他這德性就是喝酒喝的,不能再喝了”。

老財迷說:“就一點點啦,說不定舒筋活血還有好處呢”。說完,倒了半杯。

梅津舉起杯說:“坐一起就有百年的緣分,咱們幹一個,為了五百年後再相聚”。於是大夥都幹啦,只有賴光榮歪著嘴,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半,灑了一半。老田又給他斟了半杯。

唐清明問胖女人:“您丈夫這是怎麼個情況?不方便的話、、、”

胖女人:“有嘛不方便的,坐一起就是朋友。他是中風後遺症,表面是喝大酒喝的,其實是被現實壓垮啦”。

田延嗣:“不會吧,一看你們就有錢,賴老闆戴的金鍊子比我的紅褲帶都粗”。

胖女人:“噢,您是本命年吧,六十花甲?說句不中聽的話,您面相可有點老”。

老財迷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太會拍馬屁啦,我七十二啦。我們哥仨同歲,明年是坎兒,嗐,也不知道誰能過得去”。

胖女人也笑了:“什麼坎兒不坎兒的,早過時了。現在,七十三叫夭折,八十四也是未得善終。您老慢慢熬著吧,活罪難逃啊”。

唐清明拍案叫絕:“你這句話說得好,老而不死活受罪,與國是負擔,在家是累贅。怪不得兒女不孝”。

胖女人:“三人行必有不幸的人,我看唐老師面色深沉,近來可能不如意。可如果聽我說說我們家的事,您就會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老財迷:“有那麼誇張嗎,說來聽聽”。

李麗芳:“那我就長話短說,說之前我先敬大夥一杯”。奇蹟發生了,賴光榮喝了三杯酒後,舉酒杯的手竟然不抖啦。

“想不到吧,我老公以前可是警察,當警察之前還是專業運動員。九十年代初我們家被盜,他來查案,我們認識了,他就拼命追我。但他養不起我,我六歲時死了娘,我爸就狠勁兒慣著我,我十八歲就抽中華,喝五糧液,吃西餐,他的工資哪兒夠,所以他就辭職給我們家打工啦。

我爸以前在一家三甲醫院做行政工作,對醫院的套路門清,覺得這行有錢可賺,就辭職自己開了一個疑難雜症門診,還掛靠在這家醫院。掛號員都是自己人,所以我家門診天天門庭若市,後來我爸就自己開了家民營醫院。光榮一來就當主任醫師,醫術不重要,會忽悠就行,他賺了錢就給我買中華煙和五浪液,所以、、、所以,我晚上請大夥喝五浪液”。

二、

晚上胖女人果然拿來一瓶五浪液,給大夥一一滿上啦,也給賴光榮斟了半杯,然後接著聊他們家的事:

“我們結婚不久,我爸得了癌症,去美國治療時在東京遇上了劫機,葬身在太平洋。後來日航賠了我一大筆錢。父愛如山,父親生也為我,死也為我,但願來世我們還做父女”。說到這兒胖女人哽咽了,停頓了一會兒。

“因為傷心,我把醫院交給了光榮管理,我做甩手掌櫃。光榮畢竟當過警察,他認為像我們這種沒有資質,沒有好大夫,把保健品當藥賣的三假醫院早晚得出事,所以就改投房地產啦。

當年天津房地產剛起步,今年買塊地,明年就能賣個好價錢,什麼都不用幹。五年以後我們的公司就上市了。這時候他又想起了那幫玩兒體育的朋友,於是就投資了一家乙級俱樂部,野心勃勃的要三年衝上中超,哪想到那就是個燒錢的機器,連股煙都不冒,還不如投資火葬場呢。

由於他瞎折騰,攤子鋪得太大,資金鍊斷裂,我們破產啦,留下一片爛尾樓和一屁股債。我們輝煌的時候,光榮有半城的朋友,人們都叫他賴半城。現在這些朋友都煙消雲散了,只有銀行的幾個債主還在照顧我們,他們就怕光榮自殺,光榮只要活著他們就沒事,所以他們湊錢幫我們開了飯館。可是光榮還是承受不住壓力,獨自喝酒時突發腦溢血,變成這模樣了”。

五浪液喝完了,田延嗣又從唐清明的包裡拿出一瓶二鍋頭,說:“五浪液我還真喝不慣,上頭,咱們還喝這個吧。老闆娘,你們都來這兒了,飯館誰盯著?對了,你們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

胖女人:“我們沒孩子,大夫說是我的問題。我這人很開明,於是就鼓勵光榮找個情人,過去這叫納妾,現在叫聘秘書,後來這秘書還真生了個兒子,可惜DAN鑑定不是賴光榮的。後來我們打算收養一個,當時我們的乾兒子、幹閨女足夠一個班,我們倒閉後一下子都失聯了。不提了,你沒錢,親兒子也得跑”。這話讓清明和梅津都很感慨,他們兩家的經都不好念。

胖女人接著說:“我已經把飯館盤出去了,我們打算在這裡長住,大夫說山裡的空氣對光榮有好處。我們還在薊北買了一座墓地,誰知道他還能殘喘幾天。其實你們上次來,我們也在,只是沒坐一塊兒。這兒的老闆娘特別好,看我們倆寂寞,特意安排我們認識,你們不介意吧”。

田延嗣搶著說:“介意嘛,能結識土豪是我們的榮幸,如果你們沒破產,咱們還坐不到一條船上呢”。梅津瞪了一眼老財迷,他不在說話了。

清明說:“我們打算明天去薊北陵園看看,你們也沒事,方便的話咱們一塊去,路上的吃喝算我的”。

“看您說的,哪兒用得著您花錢呢,我們有銀行的朋友做後盾,請你們吃幾頓飯還是沒問題的。這就說定了,明天一早走,三十里山路呢”。

轉天吃過早飯,胖女人開著奔馳SUV在前面,田延嗣開著豐田跟在後面,一路都是盤山路,所以開的很慢,沿途風景絕佳,林木蓊鬱,山花璀璨,偶爾還可以在山坡上,水塘邊看到散養的黑豬,山羊,雞鴨鵝等,除了穿梭的汽車幾乎看不到人,這要是停車抓一隻黑豬回家恐怕也沒人知道,當然這又是田延嗣做的財迷夢。

看到一片梨花似雪的地方,就是陵園了。由於是風景區,竟然還要門票,五十元一張,不過你要是訂購了墓地,門票錢十倍返還。胖女人已經訂購了,所以他們這一行人都免了門票。老財迷說:“差點我就不想進去了,沒聽說花錢逛墓地的”。

墓地沿山而建,越高處墓地的價位越高,胖女人買的墓地在山頂上。上山的路不陡峭,石板鋪就,梅津和延嗣走在前面,清明和胖女人跟在後面,賴光榮自己操縱電動輪椅像玩兒碰碰車似的曲裡拐彎的往山上爬,孩子一樣歡實。人間四月,鮮花滿山,大理石墓穴掩映在舒朗矮小的松柏中,幾支緋紅翠綠的小鳥在墓碑上跳來跳去,肅穆中透著生機。唐清明和胖女人攀談著:

“不瞞你說,我患了肺癌,時日不多啦,老婆十年前就做過乳腺癌手術,不太徹底,所以去年走了。都是因為兒子,不傻不苶,卻四十五歲還不結婚,老婆天天唉聲嘆氣,兒子不孝啊。更不孝的是梅津的兒子,結婚後就和媳婦去了國外,四五年沒回來過一趟,連手機號都換了,生了孩子都不告訴父母,也不知道他們父子之間發生了什麼。最無憂無慮的就是老財迷啦,兩個外孫其樂融融,不過他還不滿意,總說自己命苦,沒兒子,其實有兒子才命苦呢”。

李麗芳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不信命,但我隨緣”。

前面的田延嗣招手讓他們過去:“你們看,這碑文寫的多幽默‘生不入秦王宮,死未葬漢邙山,此生白來一趟,輪迴再做高官,世人莫笑我痴,祖墳總會冒煙’”。

梅津也發現了一塊有意思的碑文,他念到:“生於一九一一,卒於二零一四。享年一百零三,長壽氣壞神仙。小鬼多次勾我,都被閻王改判。可恨遷怒吾兒,六旬魂魄昇天。來世但求短命,祈盼兒孫壽延。嗚呼哀哉,尚饗!”幾個人都笑了。

這時清明看到一塊最短碑文:下面還刻著一張笑臉,只覺頭皮發麻,大夥也不笑了。

快到中午時,他們才爬到山頂,胖女人領他們來看她買的墓穴,有半個蒙古包大,推開墓門,墓內竟然有玻璃天窗,此時陽光恰好照在墓室當中的麻將桌上。迎面牆上有一排陳列骨灰盒的壁櫃,已經擺上了一個俄羅斯白玉的盒子,裡面裝著胖女人父親的遺物,李麗芳倒不忌諱,說她父親已經變成魚了。壁櫃下有一張石桌,石桌上有香爐和燭臺,李麗芳為她父親上了一炷香,然後說:

“我們沒有後人,我倆死後工作人員就會用水泥把墓門封死。只是還沒想好碑文,唐老師您學問大,幫我們起草一篇,我給你十萬塊潤筆”。

唐清明:“這不是錢的事,我不瞭解,不能信口胡說。我看那些銀行家最適宜給你們寫碑文,最瞭解你們的人就是最怕你們的人”。

胖女人連連擺手:“算了吧,他們指不定怎麼罵我們呢。噢,對了,就刻上這四個字,再刻上幾個興高采烈的小人兒”。大夥笑了,墓室緊密,笑聲久久迴盪不去,他們只好走了出來。

剛一出墓室,胖女人的手機就響了,是一條微信:“芳,我笨鳥先飛了,你好自珍重,忘掉前夫再嫁人。不過你得減肥了,又老又胖又沒錢,誰會娶你。光榮絕筆”。胖女人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媽呀,怎麼把他忘了。大夥快幫忙找找吧”。

正當大夥手忙腳亂的尋找時,胖女人的手機又響了:“老婆,我掛在懸崖下的樹上啦,好像是棵棗樹,可我又不確定,看來什麼知識關鍵時刻都有用。快來救我吧,我還不能死,否則就坑了謝行長啦”。

二零二零、八月

西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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