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坚持认为新冠肺炎是“小流感”，在公共场所不戴口罩与民众互动；卫生部长防控意见与总统对立，被后者“解雇”；检测能力、医疗资源严重不足，病毒已在人口密集、条件简陋的贫民窟中蔓延……
这是新冠肺炎阴影下的巴西。
截至当地时间4月16日晚，巴西全国已确诊新冠肺炎病例30683例，病亡1947例。但是，根据由来自高校、研究院所和卫生机构专业人员组成的巴西卫生行动与情报中心4月13日发布的研究结果，巴西实际的感染人数可能已达确诊人数的12倍。按照当天的确诊数据计算，实际感染人数或为30万。
“南美巨人”当何去何从？
中国女婿防疫警惕性高
内蒙古女孩菲菲是一名对外汉语教师，来巴西已有6年。在万里之外的国度，她创立了自己的事业，组建了家庭，日子过得幸福安稳。疫情暴发前，菲菲在里约热内卢的汉语学校有100多名学生，她还是巴西小有名气的教育类网红主播。
菲菲告诉北京日报客户端，近些年中巴关系越走越近，中资企业的进驻带来工作机会，越来越多的巴西人开始学习汉语。
现在，汉语学校的课程已全部转到线上。确诊人数从300多到将近30000的这一个月，疫情对巴西经济的冲击已经显现，“很多学生已经走掉了。他们失业了，没有收入，交不了学费。”
菲菲的先生保罗是巴西人。菲菲已经30多天没出过家门，保罗也只去过两次超市。中国疫情刚刚得到控制而巴西尚未暴发的时候，菲菲就一口气买了3000个口罩，自己留了1000个，剩下的都寄给国内的家人。
“巴西人没有戴口罩的习惯。”菲菲说，在自己“调教”之下，保罗这个中国女婿对病毒的警惕性已经很高，“出门戴N95口罩，回来要全面消毒。口罩摘了脸上都是一道印子。”
虽然巴西疫情严峻，但菲菲的华人朋友还没有人回国，“因为一票难求，机票超级贵。而且很有可能会上当，之前听说有人交了10000雷亚尔（合人民币13455元）的定金被骗了。所以也没人敢相信了。”菲菲和保罗原定六七月份回中国探亲，之前也有过提前回去“暂避”的想法，现在已经打消了念头。
今年是中企员工艾伦外派里约热内卢的第三年。他对北京日报客户端说，公司二三十名中国同事私下也交流过“撤”的可能性，但结论是不会这么做。“我们是国企，还是有点社会责任感的。我们在这儿有投资，有项目，除非出现特别严重的情况，还是会坚守。”
“中国人很有风险意识。”艾伦说，巴西疫情暴发前，公司就采购了一批防护用品分发给了大家。目前来看，只要老老实实居家隔离，就没有什么问题。
相比菲菲一家，艾伦外出次数更多，每周都去一次超市。“街上已经没什么人，最多的就是外卖小哥，餐厅、商场都关门了。超市人也没有以前多，并且开始限流，要求人和人之间保持一米距离。超市里货源充足，只是刚开始缺过手纸。但有一部分人还是坚持不戴口罩，所以去超市还是有点风险。”
里约一个居民区内的道路空空荡荡。 艾伦摄
之前一段时间，艾伦居住社区的居民每晚8点半都会集体行动，在窗前一边喊叫一边敲打锅碗瓢盆抗议总统博索纳罗的防疫政策。“除了敲锅的，还有鼓掌的，两边针锋相对。因为博索纳罗是在里约发迹的政治家，所以也有人支持他。”
里约州州长威尔逊·维策尔已于4月14日宣布确诊新冠肺炎。像多数州长一样，他没有理会总统的复工倡议，坚持执行严格的隔离措施。
保罗去超市采购，供货充足。
一弊端严重影响防控
因为坚持执行严格的防疫措施，与总统意见相左，巴西卫生部长曼德塔4月16日在推特上宣布，自己已被总统“解雇”。据巴西媒体报道，肿瘤学家纳尔逊·泰克将出任卫生部长一职。
当地时间4月16日，曼德塔在推特上宣布自己已被总统“解雇”。
菲菲告诉记者，消息一出，里约的居民区再次发生了激烈的“敲锅示威”。
4月初的一项民调显示，在新冠肺炎防控方面，巴西民众对曼德塔的支持率高达76%，而总统博索纳罗仅有5%。接受北京日报客户端采访时，中国社科院巴西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周志伟表示，官方层面政策的高度不一致性，将成为巴西疫情防控的巨大弊端。
“在应对新冠肺炎方面，博索纳罗与特朗普理念相似，不主张采取严格的隔离政策。美国也有个跟总统唱反调的福奇，但他只是个顾问，影响力有限。曼德塔是卫生部长，支持度很高，地方政府多数也执行他的建议。这就导致巴西出现了一种非常混乱的局面。”周志伟说。
巴西公共医疗条件欠佳。菲菲说，在里约热内卢，即使抽血化验这样的普通检查，经常都需要一两个星期才能拿到结果，再预约其他地点的医生看结果，甚至可能总共要花一个月的时间。“这还是在我们有健康卡的情况下。”
巴西的健康卡类似中国的医保卡，菲菲一家每个月要往卡上存1500多雷亚尔（约合人民币2000元），供一家三口使用。“但很多穷人是没有健康卡的。没有卡，一个普通的检查可能就要花2000多雷亚尔。平时很多人就是因为付不起医疗费去世了。”
周志伟说，医疗卫生服务能力条件短时间难以改变，政府层面的协调配合却是可以改善的。
欧美国家普遍出现的医疗物资不足的状况在巴西同样存在，且程度似乎更甚。据巴西媒体报道，巴西甚至没有足够的冷容器来保存进行试剂检测的样本。
为缓解医疗物资不足的问题，巴西基础设施部部长弗雷塔斯4月14日说，巴西准备用6周到8周时间，将从中国采购的960吨物资用40架次的班机运回。巴西特别为这些航班制定了绕过欧洲和美国，经停西亚、北非的飞行计划，以避免物资被欧美国家扣留。
专业机构估算巴西实际感染人数是确诊的12倍，与病毒检测能力欠缺有直接关系。菲菲的先生保罗表示，巴西对医疗检测人员的培养和支持力度长期不足。人数有限的检测人员中，一些人也为了更高的收入离开巴西远赴欧洲。
自由天性成致命弱点？
巴西是足球王国，即便疫情严峻，菲菲居住的社区从早到晚都还有人踢球，这让她这个“老巴西”感到“很崩溃”。
菲菲和保罗打算未来五年到十年内回中国发展，一个重要原因是菲菲对巴西的教育水平不太满意。巴西的学校大多只上半天课，剩下半天留给学生自由安排。
“巴西人在学习和工作方面非常散漫，一些人干脆就不去上学。专业知识不足是很多巴西人失业的直接因素。”
菲菲说，巴西节假日很多，每年只有七月和八月没有节假日。“经常隔十天八天就放假了，一放假巴西人就都去海滩，晒皮肤去了。工作没做完就累着，一放假肯定松手不管了，海滩全是人。”
眼下，凶猛的疫情俨然已经对巴西人这种自由的性格形成了挑战。据巴西环球电视台报道，很多独居老人从超市订货，原定三天送达，最长的竟等了半个月才收到。老人感叹要不是邻居周济，自己可能饿死。超市给出的理由是“订单太多”。
里约热内卢往日熙熙攘攘的海滩空无一人。 艾伦摄
对此，艾伦便有过亲身体会。3月底，他从里约著名的连锁超市订了约合人民币500元的东西，原定最早送达时间是4月5日，但下单之后就再没了下文。因为是货到付款，他也就没再问。
周志伟表示，巴西人的文化性格也将对疫情防控造成重要影响。“目前来看，防控新冠肺炎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中国采取的办法，通过全面的社会隔离切断传染源，做得越到位防控效果越好。巴西人天性热情奔放，自由，乐观，纪律性相对就会差一些，对防控新冠肺炎来说这是最致命的。这在欧美国家已经体现出来了，如果前期切断传染源方面效率低下，会造成严重后果。
贫民窟或引爆巴西疫情
罗西尼亚是里约热内卢最大的贫民窟，也是拉丁美洲最大的贫民窟，这里居住着10万到30万人。
贫民窟内空间拥挤，条件简陋，是犯罪的温床。不过，政府仍然提供了公共足球场等设施，而且水电免费。
截至当地时间4月15日，罗西尼亚贫民窟已有34例确诊病例。病例虽然不多，但由于贫民窟的特殊性，实际感染情况令人担忧。
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菲菲只进去过一次。2016年里约奥运会期间，她曾带中国记者进去拍摄。通常是绝对不敢靠近的。
“走在台阶上，我腿都哆嗦。”菲菲说，看到贫民窟里踢球的人，贫民窟的导游告诉她不要拿手机去拍，不然他们会过来要求删除拍摄内容，如果不删会被围攻。贫民窟里一些窄小的巷子，一个人走也得侧一下身。
由于政府防控低效，加上贫民窟内部本就自成系统，公共服务难以进入，贫民窟内的黑帮干脆在贫民窟自行实施了管控措施，晚上8点以后禁止外出。“但还是有很多人违反黑帮的规定外出，因为不出门就没有收入，没法生活。”菲菲说。
“贫民窟在巴西疫情中是一个定时炸弹，没人知道水到底有多深。”周志伟说，巴西城市化率超过85%，大量人口集中在城市贫民窟。贫民窟人口密集，条件落后，虽然黑帮自我动员起来执行隔离措施，但贫民窟本身具备的卫生应急处理能力依然严重缺失。“贫民窟可能引爆巴西疫情。”
艾伦坦言，这也是让他和同事最担心的地方。他们害怕如果疫情持续时间太长，贫民窟里的人无法生活，可能会出来进行一些非法活动，造成比较大的混乱。因为即便在平时，里约热内卢各种各样的治安案件也层出不穷。
“南美巨人”面临严峻挑战
巴西是“金砖五国”之一，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统计，巴西2019年国内生产总值（GDP）达到18470.2亿美元，在世界各国中排名第9，在发展中国家中仅次于中国和印度。
新冠肺炎来袭，里约热内卢著名的科帕卡巴纳海滩已经封闭，科帕卡巴纳海滩酒店也在96年来首次暂停营业。
菲菲在电视上看到，一位街头小贩告诉记者，原来自己一天能挣500雷亚尔（合人民币673元），现在连100雷亚尔都挣不到了。
巴西经济势必受到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冲击。IMF和世界银行对2020年的巴西经济增长率分别作出了﹣5%和﹣5.3%的预测。当然，在IMF的预测中，美国的增长率为﹣5.9%，欧元区为﹣7.5%。
周志伟表示，产业结构决定了巴西经济受疫情影响较大。“服务业在巴西经济中占比达75%，隔离措施直接打击的就是消费服务行业。大量人口通过服务业实现就业，疫情对巴西的就业也会产生非常大的打击。”
大规模失业将导致民众不满情绪上升，经济的大幅下行也将催生社会矛盾，周志伟说，考虑到过去两年南美洲的智利、秘鲁、哥伦比亚等国都发生了大规模的民众抗议活动，巴西面对疫情冲击也存在比较大的社会稳定风险。
同时，从民众对卫生部长曼德塔和总统博索纳罗反差巨大的支持率上看，博索纳罗在巴西社会认同度不高。“目前来看，疫情对民情、舆论的影响至少将持续一年，博索纳罗肯定将面对非常严峻的执政环境。”周志伟说。
（文中菲菲，保罗，艾伦均为化名）
来源 北京日报客户端 | 记者 白波
编辑：杨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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