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文心｜第0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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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静悄悄地开
● 姜连波
吉林省农安县育新小学
这是一株怎样的花呀？
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是枯枝更恰当，灰色的枝条虬曲盘旋，光秃秃的，连片叶子也没有。
送花的同事看出我的疑问，神秘地一笑，并不作答，转身走了。
我也不在意，本来也不喜欢花，寒假后开学，若不是学校要搞班级文化建设，我才不会要花呢。管它什么花，有总比无强，哪怕它是枯枝。
我心里想着其他的事，随口叫了一个学生的名字，想让他把花搬到后面的窗台。可是半天没有人来，刚刚有些吵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好像一双神秘大手抹平了泛着微波的湖面。
我抬起头，很多学生看着我。
教室后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学生，他右手拄着桌子，左手一会放在桌子上，一会又拿下去，还不时地往我这看两眼，又很快地低下头，好像有什么事。
“磊，”我望向他，“你有什么事吗？”
磊是班级里太平常的一个男孩，瘦瘦的，两眼之间的距离有点宽，右眼有点斜视，好像是怀胎不足月的早产儿。
其实他比正常入学的孩子还大一岁，成绩平平的，字迹看上去很胆小，紧紧地缩着身子，蚂蚁一样在本子上蜿蜒爬行。平时少言寡语，老师们很少关注他，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角落里，也常常被同学们忽略掉。他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孤独而落寞。
“老师，是你叫磊的。”有个伶俐的女孩站起来说。
“哦。”我再次望向磊，一定是我心不在焉时叫错了名字。
好吧，错就错吧，让他搬一下花盆应该没问题吧。
磊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我面前，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微侧着脑袋，瞥一眼坐着的同学，又看向地面。他的腿微微发抖，在他小小的心里，也许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那波浪，就要把他吞没了吧。
我微笑着弯下腰：“帮我把这盆花放在靠近你的窗台上，好吗？”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我，好像没听明白。
我又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当他看见我眼中的笑意，不知怎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向我点点头，轻轻地抱起花盆，小心地放在窗台上。我笑着颔首，向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隐约看见他的嘴角向上弯起。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着上课，批改，把窗台上的花儿忘在了脑后。
大约在一周后，我正在批小字，一个极小的，嗫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是磊。
“你说什么？”
其实我已经听见磊说什么了，只是我很意外，又感到惊喜。
他定了定神，沉默了几秒钟，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花盆干了，我，我想浇浇花。”
我看着他，这次他的眼神不再躲闪，眼里有胆怯，但更多的是期待。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谢谢你，你不说我都把那盆花忘了，以后你就负责这盆花。”
他眨眨眼睛，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说，眼睛顿时有了亮光。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第二天的数学课上，我发现磊坐得端端正正，动作比以往快了很多，认真地做着题，原来蚂蚁似的小字，正在变大。虽然写出来的字，有些硬邦邦的，像一根根小木棍，但他在改变，在努力。中间他居然还举手回答了一个问题，虽然那问题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可能不屑一顾。但让人欣赏，也需要勇气。
过不了几天，无意中发现那盆花的枝条上爆出了小小的嫩芽，我的心一动，春天来了。
磊的目光常在花盆间停留，那花，就像是他精心照顾的一个孩子，脸上时常露出恬淡的微笑。
一天早上，我刚到班，就看见窗台上的花开了一朵，红红的，三个花瓣，形成三角形状。
三角梅。这个名字猛然跳出脑海——同事说过的。
它颤颤地立在枝头，有些羞涩，有些好奇，有些骄傲。
怎么会只开一朵呢？我的目光在枝枝杈杈间寻觅，希望可以觅到更多的花苞，但我失望了。
“老师，磊和二班学生打起来了。”一个急匆匆的声音传来。我连忙转过身，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被人闷闷地打了一拳，这孩子，终究不让人省心。
在离校门不远的文具商店门口，我看见了磊。磊的衣服被人扯掉了一个扣子，头发凌乱，鼻子有血的痕迹。见我沉着脸，他低下了头。
我掏出纸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迹：“疼吗？”
他摇摇头，然后我看见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在地上。
“老师，我错了，我错了。”
我把他的右手拉过来，手心上是一个蓝色的笔袋，我拉开拉链，里面是一些笔，崭新的 。
“这些都是你拿的？”心中的气往上窜，我隐忍着。
“求你，老师，别告诉我奶奶。”他满脸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说，我说，求你千万别告诉我奶奶。”他哭出了声。
“你还能想起你奶奶！”我看着他，内心闪过一丝疼惜。
他抹了把眼泪，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笔袋，其实就是一个塑料药盒，里面只有一支摔弯了尖的钢笔。
同学们嘲笑他，挖苦他，写字时谁都不借给他笔使。每当看见别人的笔袋都漂漂亮亮的，里面各种各样的笔，他的心就痒痒，像有无数个小虫子在咬着他。
爸爸妈妈离婚了，在外地打工，平时照顾他生活的奶奶不给零用钱，他就想到去文具店拿。
开始没人发现，胆子就越来越大，今天被二班学生发现了，说要把他告诉老师。他慌了，就对那个孩子大打出手。可那个孩子比他壮，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地上一顿打。许多人围着看热闹，但谁都不去管。
“你呀，自己做错了事，不想着改，还想着打人。”
“我错了，我错了。”他抬起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可怜又无助。
我拉过他的手，把他揽在怀里。他的孱弱的小小身子，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老师相信你能知错就改，你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好东西也会有许多，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在文具店里，我结算了他拿走的笔袋和所有的笔钱，并和老板约定，不再提这件事。
也许他能明辨是非，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时也会被诱惑，也会犯错误，会茫然，我们大人稍稍拉他一把，可能就会归入正途。
古人也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愿意相信他，就像相信春天会来花儿会开一样。
第二天，我在教案里发现了一朵三角梅，我向窗台看去，果然那朵三角梅不见了，花盆里又是光秃秃的。
是谁，是谁摘了我的三角梅？
紧皱的眉头暴露了我的心情，第一桌的女孩悄悄地在我耳边说：“是磊在值日生扫的垃圾里捡起来的，夹在你的本子里。”
我不由得向磊望去，视线交接的瞬间，他低下了头。
我仔细打量这朵花，这朵花还没完全展开，怎么就夭折了呢？是了，昨晚值班的同事告诉我，我班的窗户忘了关，一定是风吹的。我不禁有些内疚。
我把磊送我的花儿小心地夹在我的笔记本里。
体育课上，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耍，欢快的笑声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走到窗前，阳光正拥抱着他们，他们笑着，闹着，奔跑着，追逐着，一个个的小脸红扑扑的。
与此时的风景不一致的是，篮球架下，站着一个孩子，他的怀里抱着一堆衣服，还不时有孩子脱掉自己的外衣，扔进他的怀里。怀里的衣服越来越多，就快要抱不住了。我仔细看看，是磊。
我心里一叹，这个孩子，善良得让人心疼。
回班后，我对全班同学说，磊体育课上为大家服务，我要给磊加小红旗。没想到磊却站起来，脸色因激动而迅速红了，向我摆摆手，说：“老师，我，我不要小红旗，我是自愿为大家服务的。”
我一愣，没想到磊会这样说，有些感动，我向他竖起大拇指，全班同学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磊的脸更红了，像窗台上那爆出的新芽，绯红的，柔嫩的，涂了胭脂一样。
磊又渐渐地开朗起来，上课发言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同学们都喜欢上他，老师们也越来越关注他，他的小脸上笑容越来越多。
一天上阅读课，我在课桌间来回走动，检查孩子们的阅读题。忽然发现三角梅的枝条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花苞。
我一时间呆住。
磊的目光亮亮的，漾着笑意 。
月考成绩出来了，磊的成绩提高很多，让老师们眼前一亮：原来这不起眼的孩子，有很大的可塑性。
彼时，满盆的花，红艳艳的，似朝霞，似火焰，燃烧着我和孩子们的目光。
作者简介
姜连波，吉林省农安县育新小学教师，长春市优秀班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