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尹锋林，中国科学院大学知识产权学院副教授；王晓卉，中国科学院大学知识产权学院硕士研究生
随着现代市场经济的发展，市场容量迅速扩大、市场结构日趋复杂、国际经济交流规模空前发展。经济全球化、特别是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使得市场经济进一步开放与自由，各领域间的沟通也日益密切，跨行业合作交流日趋频繁。以此为契机，在单一市场的“一元”垄断已不能满足企业在经济地位、市场支配力、利润收入等多方面的需求，逐渐产生了所谓的“双轮垄断”。“双轮垄断”，是指在某一领域具有市场支配能力的企业利用基础服务能力形成的流量优势、数据集中优势等，通过运用 “杠杆”，推动其垄断地位延伸到其他市场，从而在多个新市场领域形成第二轮垄断。[1]
“双轮垄断”行为形成的原因
“双轮垄断”作为在“垄断”概念基础上提出的新概念，其发展的成因、方式与传统垄断行为既有共同之处，又有其自身特点。
1、网络效应是大型互联网公司实现双轮垄断的直接成因
互联网经济具有极强的网络效应，即一个网络产品随着用户的增加，其边际成本会越来越低，从而再吸引越来越多的用户，进而使网络用户和网络价值实现滚雪球式的发展。当一家互联网公司在某一领域具有市场优势之后，那么该公司就很容易利用其网络效应进一步向其他市场领域拓展。以国内网络即时通讯市场为例，截至2007年5月底，腾讯QQ注册用户就已经达到5.9亿，成为当时亚洲第一、全球第三的即时通信软件。[2]之后，再随着腾讯微信的出现和迅速发展，即时通信的受众不再局限于年轻人群体，而是融入到了大众的日常生活，“11.65亿的微信及WeChat的合并月活跃账户数与6.47亿的QQ智能终端月活跃账户数”让腾讯有潜力迅速进入互联网行业的任何领域。[3]游戏、音乐、阅读、浏览器、购物、课堂、公益、新闻等，近乎全方位介入人们生产生活的各个层面。就其中的网络游戏领域而言，游戏界人士有句戏称：“中国有两家游戏公司，一家是腾讯游戏，一家是其他。”[4] 2019年腾讯游戏收入为1147亿元，占腾讯集团总体收入比例约为30%，[5]而同年中国游戏市场实际销售收入为2308.8亿元[6]，腾讯一家的游戏收入就占到了国内游戏市场总量的49.7%。又如，受新冠疫情的影响，线上授课和线上会议的方式逐渐被更多人所接受，腾讯会议自2019年底推出后的两个月内，日活跃账户数超过1000万，成为当前中国使用最多的视频会议专用应用之一。[7]
2、知识产权独占许可是市场主体进入新市场的利器
随着知识产权制度的不断发展，该制度已不再仅仅是一种私权，它已逐渐与市场竞争力、国家实力乃至国家安全相挂钩，知识产权独占许可协议已成为市场主体进入新市场的利器，其所带来的最终后果往往非常复杂。在某一领域具有优势地位的企业即使自身在其他相关领域没有技术竞争优势，但是仍然可以通过知识产权独占许可方式从技术所有者那里获取新产品的排他性使用权，进而结合其在原有领域的竞争优势，迅速在新产品市场获取竞争优势。例如，NewCo是一家拥有一项新型平板显示技术的新公司但其不具备将该技术产品推广至市场的能力，BigCo是一家有着相当市场地位但不涉及该类显示技术产品相关业务的大公司，大公司在与新公司签订知识产权独占许可协议后，借助其原有的市场地位在成功将新公司的技术产品推向市场的同时也使得自己迅速在新的市场取得优势。
3、收购“竞争对手公司”是市场主体进入新市场的重要手段
已在某一市场取得优势地位的公司因为具有更强大的市场和资金优势，经常会以“收购”的方式消除其他领域潜在的竞争对手从而在新兴市场形成新的垄断，尤其是针对那些较小的初创公司。据 Furman的研究，2008-2018年，亚马逊、苹果、Facebook、谷歌和微软在全球进行了400多次收购。著名的例子包括谷歌于2006年收购YouTube和2007年收购Double Click，Facebook于2012年收购Instagram以及2014年收购虚拟现实公司Oculus VR以及2016年微软收购LinkedIn。[1]62以Facebook收购Instagram为例，在2020年7月29日美国国会举行的反垄断听证会中，亚马逊、苹果、Facebook和谷歌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接受了监督机构的质询。Zuckerberg在针对众议员Jerrold Nadler展示的一封电子邮件的回答中称Instagram是一种“威胁”，并补充说：“不过初创公司有一点好处是你可以很容易地收购他们。”另外，在2014年的一封内部电子邮件中，Facebook首席财务官David Wehner在邮件中称Facebook的收购战略是“抢占地盘”。[8]
与此同时，由于大型企业长期在知识产权市场上的投入使其拥有了无可比拟的品牌效应，这也使得其在进入新的领域或市场时更容易被消费者所接受。就“品牌效应”这一点来说有一个很直观的例子，华为于2016年首次推出笔记本电脑产品Matebook，自此打入PC市场，但在2020年的市场调研中,华为凭借轻薄本品类在中国笔记本市场占有率排名第二，进入市场第一梯队。根据权威机构Chnbrand报告显示，在Windows笔记本市场阵营中，华为笔记本电脑的中国顾客推荐度（C-NPS）保持第一。[9]华为笔记本电脑借助“华为”的品牌效应，逐渐在PC市场站稳了脚跟。
双轮垄断对市场经济的影响
1、影响市场活力
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自我创业，创业项目涉及方方面面，许多新型的发明专利与技术创新逐渐改变着我们的生活。由于大型企业在一些市场上的垄断地位以及其拥有着的强大的市场拓展能力和资金实力，创新创业者们除了需要考虑市场本身存在的风险之外，还要考虑这些“大型企业”带来的潜在风险，一旦被其当做是潜在竞争对手，大型企业就很容易借助其强大的市场地位及资金实力将这些初创公司“消灭”。大型企业在对这些潜在的竞争对手进行收购的同时除了可能会形成新的垄断，还会对市场活力产生影响。畏惧于大型企业超强的市场地位，会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创新创业者们更加谨慎地考虑是否“进入市场”这个问题。
2、造成信息垄断
由于大型企业的市场优势地位以及对“潜在竞争对手”采取的收购策略降低了市场活力，这极易导致一家独大的情况出现。尤其是当大型企业形成双轮垄断之后，垄断的内容就已不仅仅是市场、价格，而是整个市场的信息，包括各种商品信息、交易信息乃至消费者本身的一些相关信息。利用这些信息，这些大型企业会形成企业内部的数据信息链条，通过对这些数据信息的加工处理，可以使企业更加精准的投放广告、掌握市场动向，从而巩固自己的垄断地位。 3、损害消费者的合法权益
双轮垄断行为表面上为消费者带来了来自具有品牌效应的可信赖的大型企业的高质量产品，但也会带来另一种潜在风险，那就是大型企业一旦形成双轮垄断，就会严重冲击市场上其他品牌的同类产品的市场份额，直至该大型企业所生产产品的市场份额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这一情况的出现会直接影响到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使消费者的选择范围从市场上的多数产品变为某家大型企业垄断市场后的产品，可选择性大大降低。
双轮垄断行为的规制措施
1、针对大型企业进入新市场的行为建立“安全区”制度
如果一味地提高市场准入规则势必会打破市场配置资源的平衡。市场经济背景下，政府“有形的手”对资源配置的干预更应该用在刀刃上。因此，针对有可能形成双轮垄断的情况，对市场准入规则的调整应重点放在已在某一领域形成垄断的企业进入新的相关市场领域的案件。通过对知识产权独占许可协议或市场并购协议等相关信息的审查来判断准备进入新领域的大型企业的市场预期。虽然知识产权行使行为原则上不适用于反垄断法规定，但经营者如超越法律允许范围行使知识产权以排除或限制竞争，则应受到反垄断法规制。在知识产权许可方面，美国和欧盟均建立了“安全区”制度，将一定条件下的知识产权许可协议予以直接豁免。由于知识产权许可具有鼓励创新的积极作用，对其限制过于严格可能降低市场活力，因此“安全区”制度有助于鼓励支持知识产权许可，增强市场活力。[10]而对“安全区”之外的知识产权独占许可或企业并购，则应严格审查和监管，以避免因双轮垄断而导致的市场活力下降。
2、建立更加完善的扶持创新创业政策，为初创企业提供保护
完全自由的市场竞争容易导致没有资金实力的初创企业生存空间日趋减少。为了扶持初创企业发展，提升市场活力，就需要国家与地方的双重合力来为初创企业保驾护航。扶持创新创业政策不仅仅在于“扶持”二字，同时还需要对大型企业相关行为进行“监督”和“规制”。扶持更多的是作用于初创企业本身的政策，监督和规制则是面向那些易形成双轮垄断的大型企业。双管齐下才能更好地保持市场活力，促进竞争发展。除此之外，还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资源共享，尤其是数据信息方面的共享。当代大型企业之所以具有市场竞争优势，关键的一个原因就在于其掌握了市场、交易、消费者等方面的关键数据信息。在不涉及大型企业商业秘密的前提下，政府应推动这些信息的合理共享，促进企业间的信息交流与合作，以便为初创企业在企业创立初期提供更多的可用资源，促进初创企业快速在市场上站稳脚跟，从而形成自身的竞争力。
双轮垄断是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新的垄断形式，需要规制的更多的是行为而不是状态。对于双轮垄断的规制既不应无视其存在及相关问题，同时也不应以偏概全或者一刀切，而应该在深入研究双轮垄断现象及问题的基础上做出慎重的决策。
参考文献
[1]李勇坚,夏杰长. 数字经济背景下超级平台双轮垄断的潜在风险及其规制[J]. 改革,2020(08):58-67.
[2]李永凤,岳筱宁. 即时通信发展历程对社会发展的全面影响[J]. 编辑之友,2017(04):62-67.
[3]第一财经. 腾讯：微信及WeChat的合并月活跃账户数11.65亿[EB/OL]. (2020-03-18)[2020-09-27]. https://gu.qq.com/resources/shy/news/detail-v2/index.html#/?id=nesSN202003181725377aea6181&s=b
[4]顾彦. 中国只有两家游戏公司：一家是腾讯游戏，一家是其他[J]. 中国战略新兴产业,2016(16):36-39.
[5]腾讯控股有限公司. 截至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止年度全年业绩公布[EB/OL]. (2020-03-18)[2020-09-27]. http://file.finance.qq.com/finance/hk/pdf/2020/03/18/9192823-0.PDF
[6]中国音数协游戏工委,国际数据公司. 2019 年中国游戏产业报告[M]. 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19:1.
[7]腾讯财讯. 腾讯控股：腾讯会议日活跃账户数超过1000万[EB/OL]. (2020-03-18)[2020-09-27]. https://gu.qq.com/resources/shy/news/detail-v2/index.html#/?id=nesSN202003181726147a51f1c6&s=b
[8]Rishi Iyengar. Here are the internal documents that Congress used to grill Big Tech[N/OL]. CNN Business. (2020-07-30)[2020-09-27]. https://edition.cnn.com/2020/07/30/tech/tech-ceos-antitrust-congress-hearing-documents/index.html
[9] 华为商用笔记本电脑产品首次面向政企行业市场亮相[EB/OL].(2020-09-23)[2020-09-27]. https://www.huawei.com/cn/news/2020/9/huawei-commercialpc
[10]时建中. 反垄断法——法典释评与学理探源[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5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