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有一部华语电影的成绩非常瞩目,但当时我没看。
今年看了之后,我一直觉得它应该被隆重地分享给大家。北京今天突然下雪,就今天来隆重地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个片子。
这部令我完全不吝赞美的电影是——
《大佛普拉斯》
《大佛普拉斯》用了一种非常迷人的方式来讲述神与人的世界。
这种方式叫,冷眼旁观。
首先,《大佛普拉斯》这个电影在建立电影结构的时候,就“作弊式”地加入了一个正常语境下,我们很容易忽视却又放在心里的力量:佛。
要谈论佛,写本书读写不完,这里我就套用之前看过的一个段子来把佛的抽象感与讽刺意味做一个铺垫吧。
那个段子说啊,我们人呢,一旦做了什么好事儿,总盼着佛能知道,然后赏我们些什么;而一旦做了什么坏事儿呢,又总盼着佛不知道,然后待我们如初,依然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所以你看,佛也不好当。
所以佛,除了“冷眼旁观”之外,也不好做些什么。《大佛》的导演就是这样抓住了人佛之间的诡秘关联,创造了一个意趣深长、值得玩味的语境。
我所谓的这种“冷艳旁观”,主要被导演用“旁白”的方式做了深刻的表现。
很多电影、电视剧、纪录片,我们都可以听到旁白,这些旁白就是“画外音”,是后期配上去的,它通常的作用是是介绍和过渡,它们被用来交代摄影机难以拍摄的内容。
在《大佛普拉斯》中,黄信尧导演亲自配了很多旁白。
他说:
“我是始终如一的导演,阿尧。请大家慢慢看,需要的时候,我才会出来。”
故事竟然就在这样一片漆黑中展开了。
菜埔(庄毅增 饰),是一座庙里的警卫员。他夜间在工厂(葛洛伯文创艺术中心)当差值警守庙,白天则帮着厂里做些兼差。
他工作赚的一点点钱,几乎都用来给母亲看病用了。
左边是菜铺,右边是他年迈的母亲, 需要观众注意的是,母亲是在摩托车上自己举着输液杆输液的
菜埔的老板叫黄启文Kevin(戴立忍 饰),他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大善人,他正在修缮一座寺庙。
肚财(陈竹昇 饰) ,是菜埔的好朋友,他以捡垃圾为生,生活极其窘迫。他平时的一大乐趣是夹娃娃。
阿尧在旁白里说,“真的很想问他,一个中年男人为什么那么爱夹娃娃”,话音未落,肚财就朝着镜头说出了答案:
“夹娃娃很疗愈啊。”
说完继续夹。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
肚财的话听着就像一个孩子说出来的,“为了乐趣”,而不像大人,做什么都是“为了利益”。但是从电影技巧上说,我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有两点:
第一、他在这场戏中,肚财打破了我们在戏剧理论中常说的“第四堵墙”(在大多数传统戏剧中,演员需要假装观众不存在,而观众则需要假设与演员之间有一堵真实存在的墙,台上台下没有互动),他与隐藏在摄影机背后的导演进行了直接对话,他让观众感觉到有些“惊讶”和“出戏”,但这样刻意的镜头,也是格外容易引起回味的,因为随着剧情的发展,我们会开始透过肚财这个角色感受到大佛的佛性。
第二、观众需要思考的是,“什么样的人才需要疗愈?”
答:受伤的人。
什么样的人才会受伤?这个大家自己看,自己想。
总之,虽然肚财是个捡垃圾的人,但他是有点特别的。
菜埔和肚财都活在台湾土地上,被遗忘的角落里;他们是“相依为命”的朋友。
一天晚上,肚财买了点简陋的宵夜跟菜埔一起享用,肚财说要打开电视看看,解闷儿,菜埔边吃边不屑地说,“现在的电视,都是拿行车记录器来做新闻的。”
菜埔的话,启发了肚财,他想起菜埔的老板启文的奔驰车上也装了行车记录仪(一般是为了解决行车纠纷,存储证据安装的),便撺掇菜埔把行车记录仪拍到的视频拿出来看看老板平日里是怎么风流的。
菜埔有点犹豫,但是人类普遍的好奇心和窥私欲,战胜了他们的道德修养,他们还是打开了行车记录仪观看。
行车记录仪里的画面始终是启文老板的奔驰标志,这种具有玩味的符号性设计在本片中无处不在,慢慢跟大家说。有心的读者会注意到,到这个镜头的时候,电影画面变成彩色了。
而肚财和菜埔的世界还是黑白。肚财漫不经心地,说出了导演的用意和这个世界的真相:
“有钱人的人生你看,果然是彩色的。”
导演说,行车记录仪的对话,就是车里的对话。
行车记录仪会把记录到的影像按照不同的时间分成很多个段落,肚财和菜埔虽然也觉得不太礼貌,但还是看(听)得很“长见识”,不过也分情况,有些很枯燥,有些就很劲爆。
其实“劲爆的”,现代人似乎大多也见怪不怪了。
比如说,有一天下大雨,肚财来找菜埔看录像,他们就行车记录仪里听到了启文老板与女孩Gucci的对话。
“碰到你就变硬了。想不想要?” “想要。 “想要什么?” “想要你干我。”
肚财和菜埔听得瞠目结舌。老板的生活真刺激呀。
但就在启文老板和Gucci亲热的时候,葛洛伯工厂外有一个女人在等启文。
这个女人一直在给启文打电话,不停打,不停打。眼睛里亮晶晶的。
这个女人是叶女士,启文老板的老相好。肚财和菜埔在以前的行车记录仪里也听到过她爱启文老板爱得“死去活来”的声音。
现在启文老板有了新欢Gucci,正亲热着,但叶女士却坚持不懈地用电话轰炸他,这让启文老板很恼火。
但不知道叶女士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启文老板竟然让Gucci下车,去“老地方”见他了。
到了“老地方”,肚财和菜埔听到叶女士很激动,她在控诉启文老板:
“我已经四十好几了,黄启文,你自己摸着良心讲,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哪一次你想要的时候,我没有出现?”“我有小孩,你也不让我生,要我拿掉,我也照做”“要分手?可以,那就拿钱来补偿我”.......
很快叶女士就没有说话了,反而启文老板把车开回了庙里。
那个时候,庙里的大佛还没有修好,头和身子悬着,启文老板把车停下来,上前拜了拜,似乎在祷告着什么。
突然!
浑身是血的叶女士从车里费力地爬了出来。她想逃。
启文老板发现了叶女士,他立刻就忘记了刚刚那个跪在佛祖面前的、虔诚的人,他抓起叶女士的头就往自己的奔驰车上撞,毫不留情。
叶女士踉踉跄跄地挣扎着,她甚至一把抓下了启文老板的头发——原来启文老板一直带着假发。
可是她还是没能逃过自己命里的劫数。
那天晚上,启文老板连夜赶工,把叶女士的尸体藏进了未完成的佛像身体里,他因此漆好了佛祖的头与身,隐藏了这个秘密。
当时肚财和菜埔还不知道这个秘密。可是知道了之后,他俩却被吓得惊慌失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启文老板做过这样的事情。他...
“我们要不要报警?”菜埔的良知使他问出了一个两人都在想的问题。
“你是忘记你还要老母吗?工作不要做了吗?”肚财阻止了菜埔,随后又自言自语到,“干,你不知道警察和法院都是有钱人开的吗?”
那天晚上,肚财和菜埔一直在保卫室坐到了天亮。佛,什么启示也没有给他们。
第二天,他们在台湾的乡下去找了好几个庙祭拜,试图再次借助佛祖的力量,来换取一些安宁。
但是他们似乎没注意到,启文老板做的罪恶,就发生在佛祖面前,就隐藏在佛祖自己的身体里,佛祖也没有管,他在想什么呢?
肚财和菜埔心里不停地敲锣打鼓。
就在他们各回各家的时候,这天晚上,启文老板来到了肚财的保卫室里。
启文老板突然的嘘寒问暖,让肚财吓去了半条魂,但他还是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启文老板绕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他摘下了自己的假发,问菜埔,“你有看过我这样吗?”
菜埔低垂着头,支支吾吾,使劲摇头。
启文老板直接告诉了菜埔,他说自己知道保卫室发生的一切,知道肚财,知道行车记录仪拍下了他杀害叶女士的证据。
菜埔吓得混都要掉了,启文老板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他说希望菜埔能“懂事一点”,希望他“注意安全”。然后戴好假发,走了。
老板走后很久,菜埔都在颤抖,他没遇上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出这样的考题给他。
那天晚上,肚财来找了菜埔,但他却一直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很多观众这里理解起来是有难度的——
为什么启文老板会知道保卫室发生了什么?
答案藏在故事开始时的几个镜头里,你们仔细看看这个保卫室。
在故事一开始的时候,导演就给出了很多线索:保卫室的外面是一尊小的佛像,佛像的右侧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
“监视录影中”。
这里导演的用意很深。
一则,在叶女士的家人发现叶女士失踪,报案,启文老板被传讯之后,让启文老板透过录影可以知道菜埔和肚财发现了这一切——也给了他隐藏真相的机会,让故事得以继续发展。
二则,它意味着,佛祖无处不在,佛祖什么都知道。
禅意浓稠,但又悲怆入骨。
没隔几天,肚财的尸体就在阴沟里被发现了。那条路上,洒满了肚财捡到的破烂和垃圾。
肚财是从来不喝酒的,但是警察却在他身上验出了高酒精值,表示他应该是喝醉出车祸的。
至于肚财根本没钱喝到不省人事的客观事实,根本是没有人关心的。
是啊,他不过是一个流浪儿而已。
在我们这辽阔无垠的华夏土地上,真要统计起来,谁又能数的清有多少人是在这熟悉的地方成为一座孤岛的呢。
或许肚财现在死了,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不知道。
只是在肚财死后,菜埔总觉得不对劲,但又全然找不到线索,使不上力。于是他去了肚财家。
从来没有人去过肚财家。菜埔也是第一次来。他来到肚财家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了解肚财。
肚财居然在自己的家里做了一个飞碟(UFO),飞碟里摆满了他抓到的娃娃和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美女。
菜埔坐在肚财的飞碟里,他觉得肚财好陌生,原来在肚财的世界里,有一片这样的宇宙。
你看,即使在现代,人们去月球去宇宙已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但我们还是那么地不了解我们朝夕相处的朋友,我们还是如此难以探索他人内心的宇宙。
因为,我们不在乎那些。
我们真正在乎的,还是启文老板的奔驰车标,是Gucci小姐奢侈品艺名里透露出来的欲望味儿。
就这样,现代社会,人类可怜的共鸣,一点点儿的,越来越走向“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这就是廖一梅说的,
“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孤独成为了现代人的魔咒,似乎只有爱情才是解药。
所以这世界,肉眼可见的飞蛾扑火,肉眼可见的雄心勃勃倒因此显得有些美好。毕竟,当你愚蠢而中二地唱出,“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时
——你正在迎来你人生中最疼痛的时刻,也是你最年轻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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