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好中文最重要的方法——背誦

學好中文最重要的方法——背誦

陳從周(1918——2000),中國著名古建築、園林藝術大家。同濟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浙江杭州人。早年學習文史;後專門從事古建築、園林藝術的教學和研究,成績卓著;對國畫和詩文亦有研究。尤其對造園具獨到見解。


陳從周:讀書的回憶


《語義學習》雜誌的編輯要我談談治學之道,慚愧得很。“起舞不辭無氣力,愛君吹玉笛。”編輯先生的盛情我何能懇辭呢?說經過也罷,算陳述也罷,“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不過在我將近七十年的逝去年華中,來談談我的讀書與自學罷了。


我是五歲破蒙,讀的是私塾,又名蒙館,人數不過七八人,從早到晚就是讀書背書,中午後習字,隔三天要學造句。沒有暑假、寒假、星期天,只有節日是休息的,到年終要背年書,就是將一年所讀的書全部背出來方可放年學。當時的生活是枯寂的,塾師對學生的責任感是強的,真是一絲不苟。


家庭教育也是培養孩子的一個重要環節。我八歲喪父,母親對我這個幼子,既盡慈母愛子之心,又兼負起父責,她要我每晚燈下記賬,清晨臨帖練習書法,寒暑不輟。


我對老姑丈陳儒英先生是垂老難忘的。父親去世後,我十歲那年媽媽將我送入一所美國人開的教會小學上學,插入三年級,但是我家幾個弟兄的中文根底,卻是老姑丈打下的。他是一位科舉出身的老秀才。媽媽將我們幾個弟兄託付了他,因此我每天放學後要讀古文,星期天加一篇作文,洋學堂外加半私塾。


記得我幼年讀的第一本書就是《千家詩》,至今篇篇都很熟悉,那是得益於當年的背誦。當時有些篇章也一知半解,但我都背出來,等以後再理解。比如《幼學瓊林》這本書,就是我在私塾中由老姑丈親授的,書中有許多人物傳略、歷史、地理常識等。


學好中文最重要的方法——背誦

陳從周與恩師張大千 攝於1948年


那時我雖然不完全懂得其中的內容,但總覺得音節很美,口容易,我就天天背誦,長大後就豁然貫通了。想不到就是這本《幼學瓊林》對我後來研究建築史及園林藝術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它是一本最概括的索引。要不是我孩提時代背熟了這本書,長大後需要檢索類書就十分不方便了。


少年時的博聞與強記,是增加、豐富知識的最好時光。我記得那時舊式人家有門聯、廳堂聯、書房聯、字屏及匾額。寫的都是名句、格言等,朝夕相對,自然成誦。有時還了解了這些文人學者的成就及身世。至今老家的許多聯屏,我還能背得一字不差。


一處鄉土有一處的歷史,父老們在茶餘酒後的清談,使我得到很多的鄉土歷史知識,有時我還結合自己的學習,做點小考證。初中時,我已能參考點地方文獻,寫些傳聞掌故之類的文章,開始投稿,贏得老師的好評,今日看來這些文章當然是相當幼稚的。


我中學時所讀的語文課本,大多是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出版的教科書,所選的內容是多方面的,有古文、語體文。古文中有經書的片段,有唐宋八大家的文章,晚明小品以及詩詞等。語體文有梁啟超的、魯迅的、胡適的、陳衡哲的、朱自清的、徐志摩的。


總之,從篇目中已能看出中國文學史上的縮影。我早年一度做過淺薄的文學史研究工作,回想起來是得益於中學語文教師的嚴格訓練與教育。他們不但講解課文深入透徹,而且最重要的方法是要求學生把課文背出來,所以文學史上的一些精彩篇章全在我肚中了。


例如《禮記·禮運篇》中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梁啟超的《志未酬》:“但有勤奮不有止,言志未酬便無志。”等佳句就起了指導學生怎樣做人的作用。魯迅的《阿Q正傳》,朱自清的《背影》,這兩篇文章學了後使我認識到舊社會的可憎,父子之情的偉大。還有名人傳記,都教育學生要效法好的榜樣。而

那些朗朗上口的唐詩宋詞,讀起來比今天的“流行歌曲”不知要感人多少倍。那時的老師講得透,學生背得熟,一輩子受用無窮。


以後在大學學習,也沒有廢棄背書一節。考試時如果沒有背的功夫,也考不上高分。今天大家學外文的勁頭是大了,應該說是好現象。然而對祖國的語文,去背的人相對地差勁一些。我曾向中央反映過,考研究生,語文應是主試內容之一。不論哪種專業,大學一年級還是要讀語文的,如果沒有祖國文字的表達能力,就是說:懷才無口,終等於零。


如今電腦普及了,但不能使人腦退化。現在的電子計算器使用很方便,資料複印固然好,但中學語文教師對學生的嚴格要求仍不能放鬆。學語文,名篇不背,人腦的記憶功能不就退化了。讀書人應儘量利用人的記憶功能,尤其是中小學生,學語文不讀不背是不行的,作文光寫點體會也是不行的。


學好中文最重要的方法——背誦

梁思成先生與陳從周


梅蘭芳、馬連良等表演藝術家所以能不用擴音器,取得極佳的表演效果,這正是由於藝術大師們長期勤學苦練的結果,這是那些手握麥克風的歌星們所無法比擬的。


如今,有的教師一上講臺,有些像做大報告,照腳本宣讀,學生聽聽也就罷了。個別教師對教材尚未心領神會,講起來當然就乾巴巴了。說實話做老師的如果不下苦功,不花點力氣去研究、熟悉課文,怎麼教得好學生呢?我真佩服我們前輩的老師們,他們在十年寒窗中下了多大的苦功啊!


也許我調查得不夠全面,有些語文老師不識繁體字,不辨平仄聲,不知韻腳,一教韻文,但解文字,不知音節。個別大學中文系的教師也還存在這些現象,中小學語文老師就更不用說了。中國的文字,有形、有義、有聲,是世界上特殊而俊秀的一種文字,做老師的應該理解它。


我是理工科教師,不少日本的大學教師到中國來進修時帶了漢詩,這些漢詩當然都是與建築有關的,他們請教於我,如果我一無所知,怎麼辦呢?“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倘能邊教邊學,還算是好的,最怕的是說一聲:“嗨,這是些老東西,封建的東西,落後的東西,淘汰的東西,不現代化了,過時了。”把祖國的文化拒之於門外。


中國的文章重“氣”,這是與書畫、建築、園林、戲劇、醫學等一樣的,要更重“氣”。因此文章要朗誦,要背,得其氣勢。諺語說得好,“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這裡說的是重在“熟讀”兩字。學語文,不讀不背不理解,要想作好文章,憑你的語法學得再好,也如緣木求魚。


我國著名的文學家可說全不是從語法學習中得到高水平的創作而成名的。語法不是不要學,學是為了檢查自己的文章造句,合乎語法規律否,但不能靠語法來寫文章。不是我今天講句很不禮貌的話,很多語法老師語法是專家,可是寫起文章來,也許不能令人滿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恕我難言了,明理人自然知之。


幾千年傳下來的傳統學習語文的方法,它培養了無數的文人學士,我們不能輕易地拋棄啊!白話文不等於白話,口語代替不了文章,學語法不是學作文的唯一方法,熟讀《描寫辭典》,寫出來的文章牛頭不對馬嘴的,工具書是重要的,但不是唯一的書籍。讀書沒有捷徑,最愚蠢的方法卻帶來最聰明的結果,事物就是這樣在轉化。


學好中文最重要的方法——背誦

陳從周先生畫作


我是文科出身,自學改了行,做了三十多年建築系教師。在中學教過語文、史地、圖畫、生物等,在大專學校教過美術史、教育史、美學、詩選等。在建築系我教過建築設計初步、圖畫、營造法、造園學、建築史、園林理論等,並且還涉及考古、版本、社會學等方面的研究,可算是個雜家了。


解放前,我是為生活所迫,有課就得教,要教就得準備,不然如何面對學生?辛苦當然是辛苦的,然而這又迫使人拼命幹,尤其對青年人來說,好處太多了。現在有些青年教師要開一堂新課,什麼先進修、參觀啦,花樣太多了。溫床培養不出鮮花,游擊戰士有時比正規軍事學校的畢業生更善於作戰,艱苦的環境能鍛煉出人才。多方面的知識,是會有助於專業學術水平提高的。


最後,我得申明:上述謬論僅代表我個人的一些落後的,或不明現狀的痴語而已,請讀者原諒。我是面對現在青年人語文水平不夠理想而發出的呼籲,並無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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