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正人君子,為何黑化變成小人,對“慶曆新政”完成致命一殺

慶曆三年(1043年),范仲淹被宋仁宗從西北前線召回朝廷,進行過一場歷時一年四個月的改革,這就是“慶曆新政”。由於新政觸犯了官僚權貴的利益,遭遇到很大的阻力,最終,新政徹底失敗,各項改革也被廢止,范仲淹、富弼、韓琦、歐陽修等革新派成員都被排擠出朝廷。

在這場改革之中,發生了兩件重大的事件,一個是歐陽修的《朋黨論》;另一個是“石介富弼謀反案”。新政的失敗,這兩件事都成了直接的導火索,而點燃這兩個導火索的人,則是前任樞密使夏竦,是他完成了對“慶曆新政”的致命一殺。

他本是正人君子,為何黑化變成小人,對“慶曆新政”完成致命一殺

夏竦

夏竦的奏章,擊中仁宗的軟肋。

慶曆四年四月,也就是新政正式推行後的七個月,宋仁宗收到一份前任樞密使夏竦的奏摺。在奏章中,夏竦稱朝廷已經形成了第二個權力中心,形成了以樞密使(相當軍委主席)杜衍、參知政事(副宰相)范仲淹、樞密副使富弼、諫官歐陽修為首的朋黨。他的理由是當年范仲淹多次被貶,其中就有一次是因朋黨之嫌疑,可是,當時蔡襄竟寫一首詩《四賢一不肖》,稱范仲淹、餘靖、尹沫、歐陽修為四賢,給他們四人獻媚;後來,范仲淹、歐陽修都身居高位,就把蔡襄調入了諫院,從此,諫院官員都成了范仲淹一黨,朝廷輿論徹底被范仲淹掌控。

現在,范仲淹、歐陽修等人已經形成了小集團,他們的勢力相當龐大,杜衍、韓琦、富弼都有軍事調動權;西北前線的尹沫、狄青等人又有軍事指揮權,他們都是范仲淹一黨;范仲淹有官員任免權,歐陽修、餘靖、蔡襄等人又有監督百官之權,如此一來,范仲淹一黨只要看誰不順眼,就可以隨意捏造理由、羅織罪名彈劾並罷黜,然後任用自己的人。一旦天下有變,范仲淹一黨就可以發動軍事政變,陰謀叛亂,危害朝廷等云云。

在宋仁宗看來,夏竦的話太危言聳聽了,范仲淹、杜衍、歐陽修等人的人品都是首屈一指的,宋仁宗還是信得過的。但是,當年周世宗也非常相信太祖皇帝不會謀反,對太祖的人品也信得過,可事實是,只要權力在手,就算本人不想造反,部下也會逼著你造反。

其實,對於范仲淹等人的彈劾,並不只有夏竦一份奏摺,中書省已經收到數百份彈劾范仲淹結黨的奏摺,宋仁宗都不以為然,但是,夏竦的這份奏摺分量卻極重,擊中了宋仁宗的軟肋。即使夏竦的彈劾有誇大之嫌,但范仲淹卻也有幾分結黨之實。

對於此,宋仁宗顯得憂心忡忡,為了打消疑雲,宋仁宗就把范仲淹召來,當面詢問:“自古以來都是小人多結成朋黨,難道君子也結成朋黨嗎?”宋仁宗這麼直接一問,是希望范仲淹做出否定的回答。畢竟,朋黨都是黨同伐異,不問是非,是個貶義詞,一旦被認定為朋黨,就會危害朝廷,如漢末的“黨錮之禍”,晚唐的“牛李之爭”。

當時,讓宋仁宗沒有想到的是,范仲淹卻承認君子也會結成朋黨。理由是當年自己在邊關的時候,看到一種現象,一些勇敢的將士會結成一黨,一些怕死的將士也會結成一黨,朋黨也有正邪之分。

范仲淹之所以這麼回答,不是不明白這樣回答的危害性,當初他就是因為“朋黨”被逐出朝廷,之後又因為擔心這一點有屢次辭官。現在推行新政,在一些官員的任免問題上,范仲淹與富弼、杜衍、歐陽修等人都有過交流,確實是有結黨的事實。范仲淹是個正人君子,因此,就向宋仁宗承認有結黨。不過,他強調,雖然自己有黨,與小人結黨不同,是為了國家社稷謀福的君子黨,不是小人黨。

很明顯,宋仁宗對范仲淹的這個回答很不滿意,唐朝的牛李之爭,雙方都認為自己是君子,對方是小人,開始爭鬥的時候還會保持原則,到後來就沒有底線了,都是不問是非攻擊對方,為了反對而反對。小人結黨,是國家的災難;君子結黨,難道就是國家之幸?

他本是正人君子,為何黑化變成小人,對“慶曆新政”完成致命一殺

歐陽修的《朋黨論》,讓仁宗改革之心漸冷。

事後,歐陽修知道了這個事情,就為好友范仲淹抱不平,向宋仁宗上了一份奏摺,即《朋黨論》。“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歐陽修認為,小人貪圖名利,利益相同時,他們會結成一黨,;但當利益散盡之時,他們就會彼此疏遠,或者互相殘害。而君子卻不同,君子行事,都會遵守道義,實行的乃是忠信,愛惜的乃是名節。就憑這些,君子聚攏在一起,就會始終在一起。所以說,小人無朋,君子有黨!

歐陽修最後還說,周朝是君子結黨最興盛的朝代,可週朝卻可以享國八百年,希望陛下明白,君子結黨,不厭其多。

對於此,宋仁宗就命人把歐陽修的《朋黨論》,念給滿朝文物百官聽一聽。有的人認為歐陽修說的好,小人無朋,君子有黨,真乃金石之言。也有人提出反對意見,說誰是君子,誰是小人?你們自己是君子,其他人都是小人?大家都爭吵個不停,誰也說服不了誰。

最後,為了平息這件事,宋仁宗就當眾把這件事定性了,說“朕相信范仲淹、歐陽修等人,一心為國,必無私念。”當著百官的面,力挺范仲淹、歐陽修等人,表明上看,宋仁宗鏗鏘有力地表態相信范仲淹、歐陽修等人,但這未必是真心話。因此,就在這事結束後的幾天,宋仁宗下了一道詔令,說河東地區糧食運輸不繼,西線軍區糧餉供應不足,在加上晉州地區曾經發行過鐵錢,百姓使用很不方便,民怨極大,而且稅收也連續多年收不齊等問題,需要有人去解決一下。就委派歐陽修為欽差大臣,前往河東地區,把問題解決好。

儘管宋仁宗語重心長地對歐陽修說,不要因為離京就對朝廷事務不掛心上,只要看到了什麼問題,就可以立即向朝廷上奏摺。但是,事實就是歐陽修被調出了京城,革新派在朝廷的力量被削弱了。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號,說明宋仁宗對范仲淹、歐陽修等人公認標榜自己為君子結黨而不滿,他這一微妙的心理變化,都被夏竦捕捉到了,夏竦敏銳地察覺到皇上對范仲淹改革的熱情降溫了。

一起所謂的謀反案,殺死了新政。

夏竦宦海沉浮幾十年,懂得什麼叫帝王心術,也知道一國之君的軟肋。再仁義的帝王,只要臣子敢染指皇權,皇帝都會毫不猶豫地殺掉臣子。為了置革新派於死地,夏竦製造了一起聳人聽聞的“石介富弼謀反案”。

當時,范仲淹剛推行新政,集賢院時任太子中允的一個叫石介的官員,曾寫了《慶曆聖德詩》,公開頌揚新政人物,指斥時任樞密使的夏竦是大奸臣。後來,他又給富弼寫了一封公開信,希望范仲淹、富弼等人能夠效仿古代大賢伊尹、周公一樣輔佐君王,成就一代偉業,這封公開信在京城流傳頗廣。

他本是正人君子,為何黑化變成小人,對“慶曆新政”完成致命一殺

富弼

夏竦有一個小妾,叫蕭娘,是為才女,她能臨摹任何人的筆跡,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夏竦就讓她把石介寫給富弼的信,重新照抄一遍,但把“伊、周”改成了“伊、霍”。一字之改,含義全變。伊尹是商朝開國宰相,商湯去世後,輔佐幼主太甲。可太甲年幼無道,伊尹就流放了太甲,自己攝政。後來,太甲改過自新了,又重新迎回了太甲。周公是周武王的弟弟,周武王去世後,周公攝政,輔佐新即位的周平王。周公是儒家公認的大賢,伊尹、周公並稱,是石介希望富弼、范仲淹能夠成為一代良相。

可是,霍光是漢朝的權臣,漢武帝去世後,漢昭帝年幼,霍光執政,還把外孫女嫁給了漢昭帝當了皇后。漢昭帝早逝,無子,霍光就擁立漢武帝之孫劉賀為帝,但劉賀荒淫無度,即位27天就被霍光給廢了。之後,霍光又擁立漢武帝之曾孫劉詢為帝,是為漢宣帝。漢宣帝很害怕霍光,有一次他祭拜祖廟,霍光在後面陪同,漢宣帝很不自在,惶恐不安,感覺背上有芒刺一般,這就是成語“芒刺在背”的出處。當霍光死後,漢宣帝就把霍家抄家了,並把霍光打為隨意廢立皇帝的權臣、奸臣。

也就是說,夏竦改動版的石介書信,等於是在教唆富弼、范仲淹等廢掉宋仁宗,另立新君,好把持朝政。為了把事情做得更真一些,夏竦又仿造石介的筆跡寫了一封廢立詔書,寫完之後,就找宦官藍元震呈現給了宋仁宗,說是在京城民間蒐集來的。

宋仁宗看到後,大怒,即刻傳令要派出侍衛去抓捕富弼、石介二人,命令下達後,宋仁宗又清醒了,就趕緊派人停止行動,待事情核實清楚了再抓不遲。宋仁宗是不會相信富弼會謀反,但是,筆跡卻完全相同,心中的疑慮並未打消。

宋仁宗的這一曖昧態度,很快就在宮內宮外流傳開了,朝廷官員都私底下說富弼、石介涉嫌謀反,宋仁宗要抓捕他們。事後,雖然宋仁宗默不作聲,朝堂之上也沒有再提過這件事,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但是,范仲淹和富弼卻從宋仁宗冷冰冰的眼神中感受到,皇帝已經不再信任他們了。

范仲淹預感到處境險惡,雖然自己知道是有人搗鬼,但也拿不出證據自證清白。一旦案子坐實,他自己、富弼、石介都有滅九族之禍。而且改革的形勢越來越嚴峻,皇上對革新派又起了疑心,改革已經很難推行下去了。正在這時,西線局勢有些緊張,范仲淹就向宋仁宗上奏,懇請離京處置西線軍務,宋仁宗批准。兩個月後,富弼也以防範遼國為由,前往河北籌備防務工作。諫官餘靖被任命為代理右諫議大夫,出使遼國去了,歐陽修也早就奉旨去了河東,革新派官員紛紛被趕出了朝廷。持續一年的慶曆新政,進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除了革新派相對中庸的韓琦尚留在京城,充當著最後一根標杆,其他骨幹人員都離開了,慶曆新政名存實亡。

可以說,慶曆新政的失敗,夏竦扮演著很不光彩的角色,在革新派的眼中,夏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不過,多年之前,小人夏竦不但是一個才子,而且還是一個正人君子。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夏竦一個君子,變成了卑鄙小人呢?

原本正人君子的夏竦,為何黑化成了一個小人?

夏竦的父親曾在宋朝北疆為官,宋真宗年間,遼軍大舉南下,夏竦父親力戰而死。宋真宗念及其父親功勳,就給了夏竦一個低級軍官的職位,可以領取一份俸祿。夏竦從下就愛讀書,尤其擅長寫詩,膽子也非常大。有一次,夏竦攔在宰相李沆的馬前,要求獻詩一首,宰相的扈從正要將夏竦趕走,可李沆覺得眼前20歲出頭的青年,敢攔住宰相卻毫無懼色,很是奇怪,就接過了夏竦的詩稿。

李沆自己也是博學多文,見過的名士詩文也很多,可看到夏竦的詩句,也非常喜歡,對其中“山勢峰腰斷,溪流燕尾分”兩句更是讚賞不已。於是,第二天,李沆就把夏竦的詩文呈獻給宋真宗觀看,主動向真宗推薦夏竦,並請求讓夏竦轉軍籍,讓他參加科舉考試。

後來,夏竦參加宋真宗主持的殿試,所寫的六篇文章都獲得了優等,翰林院的官員們看了夏竦的文章後,不禁讚歎:“此子真宰相之器也!”

進入仕途的夏竦,很長時間都是朝中清流的代表。當時的副相丁謂因阿附真宗而得到重用,許多官員都拜倒在丁謂門下。一次,丁謂在家中舉行宴會,期間有雜耍表演,夏竦也參加了,丁謂有心拉攏夏竦,就說:“此前從未有吟詠雜技之詩,子喬(夏竦)何不試試?”

夏竦聞聲而起,賦詩一首:“舞拂挑珠復吐丸,遮藏巧便百千般。主公端坐無由見,卻被傍人冷眼看。”說雜耍很奇妙,端坐著中間的主人看不明白,周圍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表面上看是說雜耍,但其實是說丁謂慫恿宋真宗泰山封禪,損耗國力,皇帝以為丁謂是好人,可天下人都冷眼旁觀,都知道丁謂是一個小人。夏竦的這一暗諷,讓丁謂臉都綠了。

後來,夏竦出任地方長官,幹出了很多政績,特別是當年襄州鬧饑荒,夏竦以官帽作保,勸說富人拿出囤積的糧食,來救濟百姓,讓襄州百姓度過了難關。百姓為感激夏竦,寫萬民書要求朝廷予以褒獎,並在襄州為夏竦樹碑立傳。

宋夏兩國爆發戰爭後,夏竦被任命為陝西四路軍主帥,范仲淹、韓琦、尹沫都在其手下。韓琦兩次對西夏作戰都以失敗告終,特別是好水川任福戰死,讓朝廷對韓琦一片罵聲,許多人都認為任福戰死,韓琦要負主要責任。就是韓琦落魄的時候,夏竦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上書仁宗,把軍隊出發前韓琦對任福的幾番交待,嚴禁其冒進,可任副沒有聽從韓琦的將令一事都一一詳細稟明,這才保住了韓琦,算是韓琦的恩人。

夏竦不但對韓琦有恩,對范仲淹也很不錯。當年就在宋仁宗面前舉薦過范仲淹,為此,范仲淹還曾寫了一封信《謝夏太尉啟》,感謝夏竦的推薦之恩,說“深惟山野之材,曷副英豪之薦”,也就是說,在推行新政之前,夏竦與范仲淹之間至少有過一段互相欣賞、互相尊重的日子。

可是,慶曆三年,諫官歐陽修、御史中丞王拱辰等人抨擊夏竦,把夏竦的樞密使職務給搞掉了,從此,夏竦就像變了一個,對革新派恨之入骨。

要知道,夏竦很早之前就擔任樞密副使,進入了執政班子,但是,當時的宰相呂夷簡對夏竦很是忌憚,就蒐羅罪名把夏竦趕出了朝廷。進入地方的夏竦,憋了一肚子的氣,但也默默地在地方幹了十多年。他一向自詡有宰輔之才,飄零地方十餘年,心中難免有鬱結之氣,當然,這股怨氣的對象是呂夷簡。可是,當慶曆三年年初,呂夷簡退下去之時,向宋仁宗推薦了夏竦擔任樞密使,這也讓夏竦十餘年積累的怨氣,都煙消雲散了,終於苦盡甘來。

但是,讓夏竦沒想到的是,自己當上樞密使還沒幾個月,就被革新派罵為妖孽小人,特別是石介所謂《慶曆聖德詩》,把自己比作“四賢一不肖”中的不肖官員高若訥,“惟竦若訥,一妖一孽”,並且四處宣揚,把夏竦的名聲搞臭了。不久,夏竦就不斷遭到諫官們的彈劾,最終,宋仁宗就把夏竦撤職了,再次把夏竦趕到了地方,這怎能不讓夏竦對革新派心生怨恨呢?

在夏竦看來,自己與范仲淹還算有些私交,對韓琦更是有援手之恩,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地方,都幹出了不少的業績,可歐陽修、范仲淹等人卻完全不顧舊情舊恩,把他夏竦往腳底夏踩。

俗話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夏竦昔日或許為君子,可如今已徹底淪為小人。從此,惜才愛民的夏竦,就徹底黑化了,為了報復,為了奪權,不擇手段陷害忠良,直到把對方搞死。

皇祐三年(1051年),夏竦病逝,獲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諡號“文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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