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幽魂》:蒲松齡惜字如金16字,為何世間難演聶小倩?

聶小倩,蒲松齡筆下第一女鬼。

在他眼裡,聶小倩非鬼魅而是女神般的存在:“肌映流霞,足翹細筍,白晝端詳,嬌麗猶絕”,短短惜字如金16字,完勝邵九孃的光豔溢目,比林四孃的區區豔絕二字更為上心,可見蒲松齡對聶小倩的偏愛溢於言表。

《倩女幽魂》:蒲松齡惜字如金16字,為何世間難演聶小倩?

花妖狐魅,多是人情,聶小倩身為鬼魅有著蒲松齡最愛女人至情至深的影子,朋友之妾不可得便在顧青霞香消玉損之際吟詩悼念:燕子櫻中遺剩粉,牡丹亭下吊香魂。

很顯然,聶小倩的形象已絕非絕色傾城就能簡單詮釋,她的骨子裡有著妙齡女子少有的閱盡滄桑和寄人籬下之痛,埋藏著難以跨界倫理道德的隱忍與愛戀。無論是殊路同歸的鬼魅志怪,還是江南歌姬顧青霞的影子,她遠超同齡人的老道和成熟,也有花季少女的純潔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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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聶小倩這個角色不簡單。

1987年絕代芳華王祖賢,將聶小倩的“嬌麗猶絕、超脫束縛”的清冷叛逆演繹得惟妙惟肖,而她卻說自己太高少了些肌映流霞的柔弱;2020年李凱馨新人挑大樑致敬33年經典,完美詮釋“千里柔魂映流霞”的脫俗氣質,而她卻擔心自己太過稚嫩難演美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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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墨寶非寶也不禁感慨:美人在骨不在皮,世間難演聶小倩,聶小倩的難究竟難在哪兒?

王祖賢的翻盤之難

王祖賢版聶小倩成功之處,在於角色內心戲而非好皮囊,為什麼?《醒世恆言》裡就有一句話說的非常貼切:“世人大多眼孔淺顯,只見皮相,未見骨相”,意思是骨相難於皮相,王祖賢把十八歲聶小倩的坎坷心酸和打破傳統禮儀敢愛敢恨的骨相演得淋漓盡致,相比驚豔的古裝扮相,王祖賢從內心特質裡演活了“始於蒲松齡,止於王祖賢”的聶小倩,成為一代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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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虛構人物最難演,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腦海裡的聶小倩全然不同,每個時代的理解也不徑相同,這就是聶小倩第一個難點“沒有標準”,同時也是王祖賢想要出人頭地面臨的第一個難題:沒有標準的虛擬人物如何演出大眾的期盼?

沒有標準在於理解,是否能理解到位並不是讀著書本就能領悟,關鍵在於經歷。

花季少女19歲,王祖賢能把聶小倩的坎坷演出精髓,與她類似的人生經歷有關。17歲王祖賢就已經是首部戲的女主角,接二連三的《天官賜福》《再見七日情》也同樣如此,儘管演藝事業順利但對於漂洋過海去香港發展的她來說,感受到更多的是背井離鄉:語言障礙、獨自漂泊,孤獨無助成了終年陪伴。

終於有一天學會了粵語,知道對方罵了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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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井離鄉的苦,並沒有換來演藝生涯的翻紅,王祖賢部部都是女主卻次次都是平淡無奇,因為港片時代的大局勢。90年代的香港電影是銀河印象的天下,警匪動作片的熱度高居不下,《無間道》《最佳拍檔》成華語電影之最,龍紅遍一時喜劇動作片開始賣座,90年代的香港電影終究是男性時代,王祖賢想要步入霞玉芳紅的風華絕代行列中,需要突出男性天下的重圍。

和聶小倩一樣,生不逢時,所以感同身受。王祖賢的個人經歷沒有溫室栽培,更多異地打拼生活不易,事業看似一帆風順實則沒有嶄露頭角的機會,對於藝人來說不被看見這是致命的危機。同樣花季少女聶小倩的經歷更為慘烈,家道中落支離破碎,被他人所迫毫無個人選擇,違背心意忍受包辦婚姻。

從大時代來看,王祖賢所處的香港電影圈並沒她所想的容易,男性榮耀及男性為主的作品是主流,女人也能有所作為但缺乏大女主的經典佳作,想要事業紅火必須等待時機,這是時代的趨勢個人之力難以扭轉,聶小倩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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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初寫於清朝康熙年間,盛行的是君主中央集權制,延續的是氏族社會“安名分嚴尊卑”的封建禮教,朋友父子嚴苛尊卑有序等級森嚴,男尊女卑多以發生府院之中,就連婚姻仍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辦,這些都是清朝顯著的基本特徵,也註定了個人如同螻蟻只能順應時代發展。

無論是大環境還是小環境,兩人確實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吻合之處:早熟、堅韌、獨立,這也決定了人物個性的複雜,這份複雜更多的是閱歷和感性,沒有標準難以演繹。

“真正的藝術可能沒有一個硬性的標準,它是時刻在更新,跟著時代也好,跟著人的思維也好,總之它是一個沒有定性的東西。”

演員李佳航在飾演角色時就非常欣賞宋丹丹提到的演員藝術性,任何表演是沒有標準和模式化的,只有走心拿捏才能做出精品。

王祖賢深知翻盤之路的不易,與其以色示人拿來比較,不如真正演活人物,從人物性格的高難度著手,也註定了未來的一半成功。

一個角色只要揣摩內心就能乘勝出擊嗎?並不,人類本身就是複雜多變就像世上沒有同樣兩片葉子的道理一樣。面對姥姥誠惶誠恐又隱忍叛逆,面對寧採臣心生喜愛又礙於身份,聶小倩隱忍表露的多面化,說明了這個人物的第二個難點在於“變化”。這也是王祖賢翻盤道路上站穩腳跟的第二個難題:如何克服自身短板演繹百變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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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版的《倩女幽魂》是翻拍60年代老版同名電影,不同搬運翻拍,徐克要求在原基礎上進行創新,聶小倩是關鍵。聶小倩的性格和樣貌除了淒冷貌美,還需要有嫵媚仙氣和清麗脫俗,既能楚楚可憐又能帶點愁緒,換句話說,這個角色要有故事感和超脫世俗的氣質,王祖賢並沒有考慮在內。

實際上,我們開始沒有考慮她,因為她打籃球出身,相貌英氣,身高太高姿勢也不嬌弱,不像聶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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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祖賢沒有坐以待斃,她選擇主動出擊,毛遂自薦聶小倩以古裝定妝照打破了眾人的刻板印象:陽光硬朗的女人也可以千嬌百媚。

這張定妝照牢牢抓住了人生的轉折點,同時為逆轉劇組工作人員不認可的聲音,她苦練古典舞蹈學會小巧走步,硬生生的改變外在行為貼近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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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濾鏡妝容,也能一襲紅袍肌映流霞;身高高大卻用嬌弱纖足詮釋足翹細筍;沒有特效加持,用紮實變化的演技功底可哭可魅,演繹真正的“白晝端詳,嬌麗猶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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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祖賢用難點的詮釋和不認輸的幹勁,牢牢抓住了人生巔峰的轉折點,完成了翻盤之路。當然,王祖賢的成功不僅僅侷限於主動出擊,更多的是獨到眼光,《倩女幽魂》一宣傳她便看到了大女主的趨勢,當中森明菜等人以小製作為由拒絕時,一向高冷的她抓住了衝破男性時代的救命稻草,憑自己本事成為經典,是幸運也是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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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凱馨的經典之難

《倩女幽魂》翻拍到現在難以超越,那是前人創下的經典標杆,李凱馨就是面臨這樣的窘境。《漢書·息夫躬傳》裡就曾點明過經典帶來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率先獲得的印象往往在頭腦中佔有主導地位,以後再遇到不同的意見時,就不會那麼容易接受,王祖賢版的聶小倩對世人翻拍帶來的影響源遠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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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破局成為李凱馨要考慮的事。

在新版《倩女幽魂人間情》中,李凱馨版聶小倩的特點是陰柔嬌弱和膚若凝脂,無論是開篇的美人戲謔還是後續的逃婚前行,李凱馨很好詮釋了聶小倩的八字真經:肌映流霞,足翹細筍。但少了鬼魅的嫵媚與閱歷,沒有與生俱來的魅惑,多了些可愛懵懂的青春,沒有看過以後耐人回味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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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同為19歲的兩位倩女,李凱馨少了歲月沉澱,多了符合年紀的青春活力。

經典難超越,一部分來自劇情使然。《倩女幽魂人間情》偏重於寧採臣赴京趕考所見所聞的改變,和聶小倩衝出壓迫的重生,沒有著重於感情線,描述兩人跌宕起伏的相識相認相愛過程,自然也就不會有水到渠成的細膩故事感。導演寧願用高科技特效與香港配角來還原經典,也要保留原屬於19歲聶小倩的清純無華反襯世間人心的惡。

另一部分來自李凱馨的主觀能動性。接到寶貴角色機會的時候,李凱馨與當年王祖賢主動爭取截然不同,她拒絕了“我自己還是一個小屁孩內心是個男孩,怕撐不起這麼大的經典角色”。自然演技在線,也缺少聶小倩甘為愛情不顧一切衝出桎梏的堅韌內核,無論是她一帆風順的個人經歷還是沒有孤賭一擲的精神世界,李凱馨更多用外在裝束表現角色,自然難以感到精神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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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現代版的《倩女幽魂》就不行嗎?並不是!聶小倩的古典美、熱情美、聰慧獨立都是大部分版本詮釋的特色,唯獨忘記了她的少女時代。李凱馨的純粹活力恰恰演出了十八歲少女原本的模樣,常年服從禮教下的大家閨秀也可以天真爛漫,常年遊走男人世界看盡繁華也可以無邪多情。這是改良經典版的創新的地方,也是符合當前時代下的觀眾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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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者倩女的對比,就能明白若沒有下足苦功夫,聶小倩一角非人人都能勝任。

回望聶小倩的多個版本里,每個時代對角色的理解、對人物的審美、對劇情的詮釋都截然不同,所謂翻拍不該複製前任裹足不前,應該融入青出於藍勝於藍的創意與理解,這是王祖賢能翻盤成經典的原因,也是徐克避開前任同名劇所做的創新:古典美與人物美。

“言未已,有十七八女子來,彷彿豔絕。“ 虛幻詭譎意境的氛圍是原著聶小倩最打動人心的神秘感所在,王祖賢用尊重原著的蘭花指輕翹,束腰回眸顧盼生姿的古典姿態,完全展現古人朦朧感,襯托人物真善美的特色,尊重原創又融入有故事的個人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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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冠傑常說王祖賢的美驚天動地,只不過是高度還原原著的古典與美而已。

覥顏向人,實非所樂。聶小倩身不由己的無奈與掙扎也是讓人為之心動的重要一環,林珍釗導演更傾向用李凱馨的單純展現大時代的現實:願世人不再涼薄。與其陷入情愛,不如立足於世,唯有改變人心涼薄才不會有悲歡離合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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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人千面,無論是人美還是世態,聶小倩終究有她自己本身的模樣,或寄宿於人們腦海裡,或埋藏在人們心扉中,我們記住了她的盛世美顏也不該忘記她的勇敢與執著,才是重生破局的關鍵,亦如王祖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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