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忽以蔽,不見漁陽城,詩中議論如何做到不著色相?

前言

周振甫先生在《詩詞例話》中,有一篇專門寫到詩中議論的內容,很值得喜歡作詩的朋友們參考學習。

詩詞的內容,無非情景二字,抒情、議論、說理都可以歸為“情”語,例如杜甫《蜀相》結尾二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既是議論,也帶有濃濃的情感。

一、著色相

1、長使英雄淚滿襟

色相,是佛家語,即物質的特徵,引申為人的聲音容貌和顯露的觀點。杜甫的這首《蜀相》就屬於“著色相”的作品: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前言裡說過,詩詞無非情景二字。這首詩前四句是景語,不過景語中有情語,如“柏森森”、“自”春色,“空”好音,都帶有作者的情感。

後四句是情語,其中有敘事,有議論。五六句寫諸葛亮的故事,七八句是帶有情感的議論。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兩句話直抒胸臆,把作者的想法清清楚楚的表達出來。

這種非常直接的表達,就是“著色相“。

這有點像我們生活中常常講到的,中國文化講究含蓄,而西方人比較直接。

浮雲忽以蔽,不見漁陽城,詩中議論如何做到不著色相?

2、安用思他猛士為

周振甫先生引用了宋人吳處厚《青箱雜記》 中的一段話:

徐州漢興歌風臺,詩雖多,張安道詩最絕,雲:“落魄劉郎作帝歸,樽前一曲《大風詞》。才如信越猶菹醢,安用思他猛士為!” 《青箱雜記》

落魄劉郎作帝歸,當年落魄的劉邦如今作了皇帝,衣錦還鄉後高唱了一首《大風歌》,後人為紀念此事而修建歌風臺。

歌中唱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北宋大臣張方平(公元1007年-公元1091年),字安道,號"樂全居士"。他在詩中諷刺道:才能如同韓信和彭越,最後還是被劉邦殺掉了,你又何必假惺惺地喊”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呢?

張方平的這首詩前兩句敘事,後兩句議論。而且和《蜀相》一樣,觀點表達非常清楚,不需要讀者再去聯想什麼言外之意。

浮雲忽以蔽,不見漁陽城,詩中議論如何做到不著色相?

二、不著色相

不著色相,就是不把觀點完全亮出來,而是點到為止,甚至道行淺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詩人在說些什麼。

白居易詩云:猶抱琵琶半遮面。這種詩的含義需要讀者進一步去思索。

1、不見漁陽城

宋代宰相陳堯佐有絕句《題朝元閣》:

朝元高閣迥,秋毫無隱情。浮雲忽以蔽,不見漁陽城。

朝元閣創建於唐高宗時期,後來某日唐玄宗曾經夢見太上老君降臨朝元閣。這首詩議論的正是唐玄宗,點到的一句是:不見漁陽城。

瞭解歷史的人一見到“漁陽城”便知,這是諷刺唐玄宗半生英武,天下之事看得清清楚楚。沒想到承平日久,中年以後的唐明皇變得昏庸愚蠢,看不到安祿山的反叛之心,以至於“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把自己搞成了悲劇人物。

這首詩的題目是《題朝元閣》,登樓望遠,唐人會以寫景為主,但是宋人就喜歡抒發議論。

而且這種議論,含蓄而深遠。這就是不著色相。

浮雲忽以蔽,不見漁陽城,詩中議論如何做到不著色相?

2、非是藉秋風

歷經梁陳隋唐的,有一首《蟬》: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這是一首詠物詩,前兩句是描寫,後兩句是抒情與議論。這又是另外一種表達方式。明明是寫某物,但是又似乎是在寫人。這是詠物詩詞常見的手段。

蟬在古詩詞中常用來象徵廉潔、清高、悲哀的品格。《唐詩別裁》中評價:詠蟬者每詠其聲,此獨尊其品格。

可見這首詩不是議論蟬的聲音“居高聲自遠”,而是指人的好名聲“居高聲自遠”,這種名聲不是藉助“秋風”、更不是藉助於身份與職位的高貴。

這種借物喻人的寄託之作,也可以看作不著色相的議論。

浮雲忽以蔽,不見漁陽城,詩中議論如何做到不著色相?

三、紀曉嵐的評價

簡單來說,含蓄不點破就是不著色相,當然這個“不著色相”也有深淺的不同,例如王安石有一首詩,《登大茅山頂》:

一峰高出眾山顛,疑隔塵沙道里千。俯視煙雲來不極,仰攀蘿蔦去無前。人間已換嘉平帝,地下誰通句曲天。陳跡是非今草莽,紛紛流俗尚師仙。

前四句寫景,後四句議論,大意是王安石不信神仙,因此在5、6句說,迷信的秦始皇已經入了土,大茅山中的通天誰曾經去過呢?古蹟已經成了草莽之地,是是非非都已經過去,如今的人們卻都跟著崇尚學仙。

紀曉嵐在評價這首是的時候,順便把別人對於這首詩的認識也批評了一番:

二馮譏此詩為史論,太刻。必不容著議論,則唐人犯此者多矣。 又:宋人以議論為詩,漸流粗獷,故馮氏有史論之譏。然古人亦不廢議論,但不著色相耳。此詩純以指點出之,尚不至於史論。

浮雲忽以蔽,不見漁陽城,詩中議論如何做到不著色相?

紀曉嵐認為, 二馮(馮班兄弟)認為這首詩時史論,未免太苛刻了。假如不允許議論,那麼唐朝人犯議論之病的現象就多不勝數了。只不過宋朝人喜歡在詩中多加議論,因此馮氏有“史論之譏”。

紀曉嵐說,古人不是不寫議論,只不過“不著色相耳”,王安石這首詩在後半部分單純的議論,還不至於是“史論”。

紀曉嵐還說:

凡初學為詩,須先有把握,稍涉論宗亦無妨。久而興象深微,自能融化痕跡,若入手但留連光景,自託王孟清音,韋柳嫡派,成一種滑調,即終身不可救藥矣。

初學詩的人,在詩中有些議論不要緊。時間長了,習慣情景交融之後,自然能夠明白如何融化議論的痕跡。

但是初學者一開始就單純寫景,自認為和王維、孟浩然、韋應物、柳宗元等人一派,那麼很容易滑向另一種極端,不懂得議論,這就終身不可救藥了。

浮雲忽以蔽,不見漁陽城,詩中議論如何做到不著色相?

結束語

詩主性情,多以寫景襯托情感,乾巴巴的議論最惹人討厭,因此議論之語寫好就比較難。

最好要麼帶著情感(長使英雄淚滿襟)、要麼帶有哲理(只緣身在此山中)、要麼含蓄而有深意(不見漁陽城)。

所謂的融化痕跡,一個是含蓄不露(不見漁陽城),一個是情語景語相融(隔葉黃鸝空好音)。

王國維說過,一切景語皆情語也。善於使用相關的意象,注意修飾語與中心語的配合,同樣能夠傳達情感和自己的態度,如:古藤老樹昏鴉、古道西風瘦馬。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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