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看起來毫無美感，甚至在我剛開始看到時，還覺得有些醜陋肥胖，難以接受的畫——《沉睡的救濟金管理員》，在2008年，賣了2億多的人民幣。
它的創作者，你可能還會有所耳聞，名叫盧西安·弗洛伊德。在這幅畫賣出後，他也成了當時“最貴的在世藝術家”。
盧西安·弗洛伊德，攝於2000
“弗洛伊德”這個名字聽起來，是不是還挺網紅的。
沒錯，盧西安就是那位享譽全球的心理學大師、精神分析學的開創者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親孫子。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我畫的不是裸體，是心理
盧西安·弗洛伊德出生在文化世家中，本身又紳士又風度翩翩。
年輕的時候的他目光堅毅，稜角分明，真是帥的一批，不知秒殺了多少的迷妹們。
盧西安·弗洛伊德 ©Francis Goodman，攝於1954
盧西安·弗洛伊德 ©Cecil Beaton，攝於1947
像他這麼有魅力的一位帥哥，看起來應該是畫那種超級唯美的畫。但是恰恰相反，他很喜歡
畫裸體。畫裸體沒什麼毛病，西方一直都有畫裸體的習慣，他們會藉助裸體來展示人體的美感。
但是你看弗洛伊德畫的裸體，感覺他不是在畫人體，而是在畫肉，他的畫根本就不是為了展現身體的美感。
《Blond Girl, Night Portrait》，1980-85
這些人物看上去總是沒什麼精神，或者病怏怏的；有的人因為太過肥胖，身體上的肉全都垂了下來；有的看起來就滿臉皺紋，渾身都充斥著糾結，苦澀與無奈的感覺。
總之，他們都毫無修飾的展現在我們的面前。
《Evening in the Studio》，1993
弗洛伊德為什麼要畫這樣的裸體呢？為什麼他畫的裸體能賣的這麼貴呢？
這些恐怕跟他的爺爺，心理學大師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有很大的關係。
盧西安·弗洛伊德（左）與爺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攝於1938
盧西安·弗洛伊德出生在1922年的柏林，這是一個風雨飄搖的時代。
在他小時候，爺爺就已經開始讓他接觸了一些關於人的命運、內心情感的關注和探索。
Lucian, Stephen & Clemens Freud，攝於1928
老弗洛伊德沒有讓他讀什麼童話，繪本，而是一些經典的十四行詩，比如《絞刑架上的歌》。
那時的他，就慢慢開始了一些內心深處的思考。
《Chimneys on fire》,1928
11歲那年，希特勒上臺了，發動了一系列瘋狂的種族清洗計劃。
作為猶太人的弗洛伊德一家，只能背井離鄉，舉家逃離到了英國。
盧西安·弗洛伊德，攝於1930
《Birds in Tree》,1930
天生就比較敏感孤僻的弗洛伊德，經歷了童年的這段逃亡後，讓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他變得更加地孤獨、避世、清高，有時還會因為一些小事，經常跟別人爭執。
就算到了老年，也會為了一些瑣事，差點跟一個超市的人員大打出手。
弗洛伊德工作室照 ©Jane Bown，攝於1983
不過，爺爺一直以來都在影響著他。
老弗洛伊德研究的精神分析學，不斷探索著人的本能、潛意識與無意識的狀態，尋找著人的行為模式下最真實內心，揭示著人最真實的一面。
弗洛伊德也像爺爺那樣，總是最關注人真實的情感和內心。
盧西安·弗洛伊德，攝於2010
加上他的這種敏感孤僻的性格，讓他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知覺力，在他看待人、物時的眼光會比其他人更深層更犀利。
很多人說，他是在用圖像的語言來揭示祖父的心理學研究。他的藝術，或多或少是繼承了老弗洛伊德的文化血緣。
盧西安·弗洛伊德在倫敦的畫室，攝於2008
我是不完美，可誰又是呢？
起初，弗洛伊德的並不是只畫裸體，他也在其他的方面有過探索。
比如在四五十年代，他畫的都是大頭照。
《Kitty Garman》,1947
整幅畫幾乎都是人的頭部，然後人的眼睛都是大大的，很空洞，整個表情非常凝重，每個人都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Portrait of Francis Bacon》,1952
在大家更喜歡抽象畫的現代，人們回頭發現，弗洛伊德的畫是一種具有人文關懷的記錄，他敢於直面混亂的世界，與最真實的內心。
不過對於弗洛伊德來講，其實他是不滿足的，他想：如果你要去畫一個人真實的一面、畫出他內在而隱秘的意識層面，這要怎麼展現呢？
《The Painter's Mother II》,1972
於是，在上世紀60年代，他開始創作風格迥異的裸體畫，這些赤裸裸的肉體，看起來並不具有任何的美感。
比如再回頭看看這幅《沉睡的救濟金管理員》。
《沉睡的救濟金管理員》,1995
首先是整個畫面一點美感都沒有。這個女孩目測噸位可能在200斤左右，她巨大的乳房，她的肚腩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垂向一邊，她的大腿被擠壓得泛起了幾層游泳圈。
其次她的睡相也比較可怕。她是側臥在一個沙發上的，由於沙發比較小，她睡得比較拘促，右手墊在右側胸部下面，扶住自己的乳房。然後左手搭在沙發的背脊上，搭在沙發扶手上的半邊臉都被壓變形了。
《靠著獅子圖掛毯的酣夢》,1995-96
這種真實並不美，它甚至是一種讓人恐懼和遺憾的消極情緒，但是它真的太真實。
從這個意義來講，弗洛伊德對內心的剖析和刻畫，讓人們震動，也讓人感動。
你甚至會覺得那是某一個時期的自己。
芬·蒂雷與《沉睡的救濟金管理員》
這個女孩是確有其人的，她是一個政府管理救濟金髮放的工作人員，名叫芬·蒂雷。
蒂雷本就是這麼胖的一個狀態，畫中的這個樣子，可能是某一天她在繁複的工作後，來到畫家的畫室，根據畫家的指示躺在沙發上，結果就這樣舒服地睡著了。
《沉睡的救濟金管理員2》,1995
在這幅《沉睡的救濟金管理員》裡，畫家沒有誇張也沒有美化，就是把人物最日常的狀態畫了下來。
“最初，我想象到了像蒂雷那種碩大體型的一切壯觀的東西，比如像令人吃驚的火山口，或者像某種以前從未見過的東西。我的眼睛當然是被吸引到由體重與批評所招致的痛苦與沮喪之上。"
芬·蒂雷與《靠著獅子圖掛毯的酣夢》
後來畫作在英國展出的時候，有一對夫婦在看畫的時候，丈夫忍不住對妻子講，親愛的，你看這幅畫，怎麼這麼沒有美感！
誰知道，畫中這個女孩其實也在展覽現場，就站在他們旁邊。聽到那位丈夫這麼評價後，她說了這樣的一句話：“沒錯，我是不完美的，可誰又是呢？”
女孩的話可能就是弗洛伊德想說的吧。表面上的完美誰都可以偽裝，可是如果揭開表面去直視內心呢？
《自畫像》,1985
真正的女王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這種不斷衝擊著人的視覺神經的肉體，居然還讓弗洛伊德收穫了一眾迷弟迷妹們。
盧安西·弗洛伊德與大衛·霍克尼，攝於2002
盧安西·弗洛伊德與安德魯·帕克·鮑爾斯，攝於2003
盧安西·弗洛伊德與英國行為藝術家雷夫·波維瑞，攝於1992
有許多名人都曾邀請過弗洛伊德為他們作畫，但天生孤僻清高的他很少受人之託而畫畫。
他的模特大多是家人、親戚，志同道合的畫家或者朋友，他們通常一坐就是幾小時，幾個月甚至幾年，所以經常在過程中睡著。
《大內景W11》（仿華託）,1983
《Two Men》,1987-88
羅馬教皇和戴安娜王妃請他畫像的邀請都被拒絕過。
就連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也是前後邀請了他6年後，弗洛伊德才同意給她畫像。
不過弗洛伊德堅持要女王來自己的小破畫室做模特，並要求女王在作畫期間，至少要來72次。
盧西安·弗洛伊德為英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攝於2001
最後他交出的“成品”是一張小到不能再小的畫，就跟女王的臉差不多大。
如果只是小也就算了，女王還被畫成了一張苦瓜臉，滿臉的皺紋，下垂的眼袋，要是去掉頭頂的王冠，與任何一個顛沛一生的市井老婦幾乎沒什麼差別。
《Queen Elizabeth II》2000-01
不過女王對這幅畫像愛不釋手。
或許是因為她能夠感覺到，弗洛伊德是這個世界上少數能夠直面她、觀察她、剖析她的人，而且解讀得再到位不過了。
弗洛伊德的工作室，攝於2001，倫敦
對於弗洛伊德來講，他看到的，首先是一個精力耗盡的婦人：她81歲了，卻每天還得頭戴王冠、正襟危坐，處理大小事務，疲憊之態可想而知。
所以，弗洛伊德注意的，從來都是別人從不會關心的東西。
英女王在弗洛伊德的工作室，攝於2001
在創作中，弗洛伊德始終是一種寫生的狀態。
模特在他長久的觀察與研究中，身心疲憊、個性消退，呈現在畫家面前的，是褪去諸多附加因素之後的人的最真實狀態。
《Man with a Blue Scarf》，2003-05
弗洛伊德與Martin Gayford，攝於2005
《Albie》，2004
弗洛伊德為他的孫子畫肖像，攝於2004
Leigh Bowery & Nicole Bateman，攝於2001
他選擇以極為寫實，又極為個性化的語言，將這種未經美化的、純粹的真實誠實地傳達出來。
這些既不優雅也不猥瑣，既不美也不醜的人物，在畫室狹小的空間裡肆意擺出各種日常姿態。
在弗洛伊德筆下，每一個經他描繪的人物都變得如此難忘，甚至比他們在生活中本身的樣子更令人難忘。
弗洛伊德與他的畫作，攝於1994
在他的作品中，看不到世俗意義上的美，取而代之的是真實——下垂的眼袋和肥胖臃腫的身軀、佈滿皺紋的皮膚，弗洛伊德畫皮、畫肉，但他畫的更是皮肉之下的靈魂。
他的關注點並不只是人體構造，而是賦予畫面獨立性、個人性。
我們在看到畫的時候，看到的不是一具肉體，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弗洛伊德，攝於2008，倫敦
文 / YiYi
圖片來源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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