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乡(短篇小说)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

  ——范仲淹

  1

  早上醒来的时候,王致远感到整个人都被光覆盖了。音乐在耳边飘浮着,轻柔的声音让他的心里充满了喜悦。他昨天和朋友们喝多了酒,就住在这里了。屋里的温度可真高,不知道是天气太好了(瞧,太阳在淡蓝如水晶般透明的天穹中光芒四射,数不清的银白光线,在眼皮底下闪着七彩的微光)还是暖气太热了呢?白色赛璐珞栏格后面的淡银色暖气片,是热量的源头。正在他陶醉于神思遐想之时,听到厨房里有人叫他:“醒了吗,过来喝粥!”王致远来到厨房里的小桌子旁,半眯缝着眼睛。或许还未完全的从睡眠中摆脱出来,也可能是直视阳光的缘故。他现在看东西,还是模模糊糊的。

  “你的那间屋子,光线可真好。”王致远一边说,一边坐下。

  早餐吃的是粥,王致远喝了两小碗,外加一个咸鸭蛋。昨天是星期六,几个朋友到张跃文这里来玩。大家聊一些文坛上最近发生的趣事,也谈各自的创作。王致远喝的虽然不多,但酒量不好,于是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今天早上起来,他想起了昨天的一件事。

  “你昨天说要让我写哪几篇书评?”王致远边剥蛋皮边问。现在的鸭蛋个儿都小的很,皮粘在蛋清上面很不好剥。

  张跃文先吃完了,拿过几本书来,“喏,在这!”他把书放在小饭桌的一角。王致远瞥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剥蛋皮。

  张跃文白天出门,两个人一起来到楼下,“评论什么时候要?”王致远问。

  “一个星期吧,越快越好。”

  “好,我尽量快点。”

  王致远抬头看了看天空,四周的高大楼群,把天空遮蔽的只露出一小块翡翠般脆弱的蓝。他们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张跃文等的公车先来了,两个人挥手道别,一丝落寞飘散在微风中。王致远的包里,装着四本书,有点沉。他要回去把这几本书好好的读一读,然后写出几篇书评来。这个月,就靠这个吃饭了。自从大学毕业以后,已经有三年时间了。王致远一直在考研,可总也考不上,但他没有放弃。还有一个月又要考试了,这回他是否能如愿呢?考研要有毅力,不是有人考了七年最后考上了吗?这时他要坐的那路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跟在人群后面上了车。车上还有空座位,他拣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看街边的景致。

  这里应该是六环以外了吧,坐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北五环边上呢。他想,今天上午S大有一个讲座,应该去听一听。王致远漂泊了三年,又加上大学的四年,他现在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七年。但北苑这边,却来的很少。林立的高楼,在他的眼前一一掠过。在他看来,风格都差不多,不像市里那样风格迥异。这里毕竟是市郊,冷冷清清的,不像五环里那样热闹。

  2

  公车走走停停,摇摇晃晃,他觉得无聊,又不爱看外面单调的街景,于是就闭起眼睛打盹。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坐在一个小木筏上在大海中漂泊。车窗外的吵杂声,也渐渐的成了海浪的声音。阳光真好,晒在脸上暖洋洋的。尤利西斯啊,你在海上漂泊多年,何时才能回到故乡呢?那白天织了线,晚上又拆开的人儿,在等待你回去呢。大海的怒涛,在眼光下翻滚,片片鱼鳞般的浪花,跳跃着。

  等他转醒时,已经坐过了站,他不得不赶快下车。现在到S大听讲座,恐怕时间已经过了。他沿着信息大厦旁边的一条大街,信步向前走。这条街,他以前可没走过,今天是星期日,街上的人很多。快到圣诞节了,他不时能看到街边有小小的圣诞树,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小铃铛。圣诞音乐也越过人声、车声、和施工声,飘到他的耳朵里。街两边的大厦上面,挂满了巨幅的数码产品广告。他仰头看了看,感觉有点眼花缭乱。大厦上一排排的淡绿色玻璃窗,如同无数面镜子,反射着眩目的光线。

  他将目光转向街边广场上的草坪。虽然已经快到元旦了,但草叶看起来还是青青绿绿的。草坪上高大的松树,依然挺拔。广场上新修的白色大理石台阶上面,站着一些小孩子。

  “活着!”“活着!”“高兴!”“高兴!”孩子们推推搡搡的喊着。王致远笑了笑,想起了两本小说的名字。在一个路口前,他停住了脚步。这条街并不太长,但路口却很多。他站在一个路口,等车都过去了,才和一对年轻的情侣走到路对面。他远远地看到“第三极”书店几个大字,出现在一个大厦的门口上方。但他的目光,却很快的被前方的一个高大的建筑物吸引住了。与周围颇为现代的大厦不同,眼前的洁白建筑,给人一种肃穆和崇高的感觉。他抬眼向上望去,看到基督教堂四个大字。他以前读过一些关于基督教的书,但却从未进过教堂。往前走了几步,广场上有一棵高大的圣诞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树的顶端,是一颗闪着光芒的大卫王星。

  他虽然没有任何的宗教信仰,但听到广场上飘扬的布道声音,心中顿时产生了一股虔敬之感。他向教堂的白色台阶上走去,来到门厅。只见几个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很多装桢精美的宗教书籍。他看了看,心里的虔敬之感再次涌现。在他身边,有一个大玻璃拉门,里面坐着好多人,而且不时有人从里面出来。他走上前去,被一个老者拦住,让他进一楼的副堂。他按照老者的指示,来到副堂的门厅前,拉开了玻璃门。门厅里依然还是有玻璃柜台,里面放着宗教书籍。他能听见副堂里人们朗诵着什么,跟着几个人走了进去。一排排棕色的木椅上,坐着信众们,他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到前方屏幕上的经文,他也跟着别人念了起来。念毕,他换到前排的座位上,向四周环视了一下。洁白的墙壁上,装饰着棕色的木栏格,上面挂满了彩色的圣诞结。前方正中央的屏幕两旁,各有一株美丽的圣诞树。堂顶有许多灯,光线从一个个椭圆中散发出来,给人一种天光降临,照耀信众的感觉。这时一个牧师出现在屏幕里,给大家讲“圣诞节的礼物”。

  一个人问王致远讲解的牧师是不是在另一个屋子里,他扭头一看,原来问话的是一个高个子的外国人。他回答说是的,并且很惊讶这个外国人汉语说的这样好。外国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裹着五颜六色包装纸的东西,王致远用眼角的余光一瞥,原来是巧克力。外国人吃了几块巧克力后就离开了,后来又有人坐在王致远身旁的座位上。王致远在教堂里听了不知道多久,完全沉浸在神圣与肃穆的氛围之中,到中午时才离开。他回头望了望矗立在各种现代建筑中的教堂,心里存着虔诚之感,向前面的图书城走去。

  3

  图书城的中央是一条步行街,两边有许多家书店。大的小的都有,古朴现代风格各异。其中有一家“雪芹书画社”更是给人一种颇为雅致的感觉。王致远站在外面瞧了瞧,但没有走进去。在这条步行街两边,有很多小摊子,卖烤地瓜的、鱿鱼的、烤串的、都站在三轮车旁,半吆喝半说笑的嚷着。但他们的声音并不太大,盖不过街那边公路上的吵杂声和远处传来的施工声。王致远买了两个不太大的烤地瓜,凑合吃了之后尽管还不怎么饱,但勉强算是对付了一顿。他从小摊子前走过,顺便瞥了一眼摆在地上的书,毛绒绒的玩具熊、福娃,然后踱到昊海楼里面去了。

  他有一次到国家图书馆,人家给了他一个古书皮字样的帖子。他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家叫“淘书公社”的书店赠券。地址在图书城昊海楼地下一层,他想,这里原是国风林书店。下了几级熟悉的镀铜台阶后,他便看到一个古香古色的书屋。门、窗、匾额、都是木的,雕刻古雅精致。进到里面,书橱和书架,展台旁的椅子,也都如同古代的什物。这里有打折的书,十元一本的、五元一本的、三元一本的、还有论斤称的。一隅还有木门和栅栏围的茶社,再也典雅不过了。他口渴了,但没有去喝茶。绕了一个小弯,去淘书区挑那些按斤称的书。展柜上的书,多的可以称为书山了,但两旁的书架上也还有,把他的眼睛都看花了。他在里面挑选了一个小时,腿也累了,眼也迷了,总算有两本可心的书,被他选出来,放到电子枰上一称,一斤多一点。开票、付款。买完书后,他却没出去。他觉得太累了,于是坐在一把椅子上,看了一盏茶工夫的书。待他要走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叫他。他仔细一看,原来是陈晨。王致远拉过一把椅子,“坐!”。

  陈晨坐下来,凑到王致远近前,王致远将刚买的两本书拿给他看。

  “好,好书”。陈晨一边翻一边说。

  王致远微微的点了点头,得意。

  “哥哥,多谢你指点,我才考上了研究生。”陈晨如今在S大念研一,从小南门走到这里,步行也就十五分钟。

  “你每次都提这个,一点小事,何足挂齿。”王致远摆着手说。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得意。

  “听说哥哥最近又写了一部长篇小说,什么时候出版?”

  “说不准,现在严肃文学不好出啊。”王致远摇头,刚才的一点点得意都换成无奈了。

  “总会出的,哥哥写的一定错不了,虽然我没看,但一定是大手笔。”陈晨说,拿过近旁的一本书来,翻开看。

  这时离他们不远处有一个带眼镜,头发有些许花白的中年人,看起来精神不错。正坐在一个雕花褐色木椅上,微微的摇着头,喃喃的读着手中的书,声音时大时小。“……文章词赋,冠绝当时……困于明场……”

  陈晨向中年教师那边瞧了一眼,觉得他读书的声音有点大。在这样安静优雅的环境中,似乎有些不太好,发牢骚似的对王致远说:“有些人看书时,常常会得意忘形。”

  王致远微微笑了一下,“得意忘言比较贴切些。”

  “如果真的忘记了,那就好了。”

  “唉,快期末了,有好几篇学年论文,不知道怎么写。”陈晨过了一会儿说。

  他今年上研一,到S大这半年来,光顾着玩了。快到期末,才想起比较文学的几科论文不好写,于是想临时抱佛脚,找人求助。今天巧的很,遇到了王致远。

  “你回宿舍时,发电子邮件给我,我帮你看看。”王致远轻描淡写的说。

  陈晨笑逐言开。“就靠哥哥指点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

  “说这样见外的话,你的基础好,第一次考研,就上了S大。”王致远心里感慨万千,往事仿佛瞬间都从记忆中涌现出来。经他帮助指导过的人,有几个都考上了S大的研究生。但自己却因为英语学得不太好,连一个二流学校的都没考不。唉、唉,考研对我为何这样的难。

  “听说前些天,人大的一个博士生导师……”旁边不远处有人说。

  王致远和陈晨仿佛都在看书,但他们却在侧着耳朵听。

  “哥哥听说了吧?”

  王致远点了点头,心下黯然。

  “唉,诗人死了,学者死了,你说今年,中国文学是不是终结了呢?”这句话可真是有点形而上的意味。

  “终结不了呢。”陈晨说,半是恭维。“还有哥哥呢,有你的文章在,中国文学就有希望。”

  王致远心里高兴,但谦虚的摆了摆手。两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书店外走去。正对着书店门口的大鼎一样的水缸里,红的、蓝的、黄的、白的、黑的金鱼在摆着尾巴。缸底,有许许多多的硬币。随着水波摇曳,那硬币似乎也同时动起来。王致远往里望了一眼。

  “有几个人,知道我写的东西呢。”他自言自语的说。

  两个人走上镀铜的台阶,整个书店已经在他们的身后了。那个边看书边念出声音来的中年人,仿佛兴致比刚才更高了,当真得意忘“言”了,声音突然高起来,“……古今痛哭之人,卞和惟尔;颠倒逸群之物,伯乐伊谁?抱刺于怀,三年灭字,侧身以望,四海无家……”

  两个人沿着台阶向上走,陈晨一边走一边问道:“哥哥知道那个人念的是什么文章吗?”

  “是《聊斋志异》里的一篇文章,写古代科举考试的不公正,真正有才华的人总是考不中。真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啊。”

  “那我还是比较幸运的,一次就考上了S大的研究生。当然,与哥哥的帮助是分不开的。”

  王致远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心里想,为什么搞艺术创作的人都不善于考试呢?吴敬梓、蒲松龄这样才华超群的人,考试总是失败。看来,从古至今,各种考试制度从来都不利于选拔真正才华出众的人,反而对这些人最不利。

  到了昊海楼外,西边天空仿佛醉了酒的脸,红了一大片。红彤彤的火烧云里,烘托着一个更红的夕阳。天是蓝瓦瓦的,而且渐渐的暗了下去,薄暮覆盖了冬日的城市。周围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和广告牌都亮起来,如同星星一样多的路灯和车灯,也都懒洋洋的浮动在公路上。这座城市,到了晚上也还是灯火通明呢。

  4

  王致远和陈晨从小南门进S大,一会儿就到了生活区。前方一隅被称为“文化市场”的地方,总有很多人来买书。他们沿着宿舍楼前的一条小道往前走,一路上瞧见不少的女生,穿着拖鞋,拿着小篮子,向公共浴室那边走去。

  “哥哥,你怎么不考S大的研究生呢?”

  “考不上。”王致远微微叹了一口气。

  “连我都能考上……”陈晨觉得失言,立刻打住。

  他们一路走到百年大讲堂前,这座建筑从整体的风格上看偏现代,色彩浅淡,肃穆庄严。

  “哥哥,我们到农园去吃饭吧。”陈晨望着前方的食堂说。

  “你先去吃吧,我去理个发。”王致远笑着说。一辆辆自行车从他们的身边穿梭而过,直奔向农园那边去。这时正是放学时间。

  陈晨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说出了一个“好”字。

  “再见”。

  “哥哥再见喽!”

  王致远向陈晨挥了挥手,他有这个习惯。又背着手,转身走到近旁的理发店前。

  他踱到里面,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迎上来。王致远脱了外套,放在身旁的椅子上,跟着白大褂去洗头。洗发水混合着泡沫,从头发上流到脸上,王致远紧闭着眼睛,用白毛巾擦了两把脸,擦完又把毛巾扔到旁边的小塑料筐里。坐在大镜子前时,他发现自己在这些日子里,清瘦了许多,但似乎也英俊了些呢!他思及此处,笑了笑。头发簌簌的飘落下来,让他不禁想到,这种老式的理发店,在家乡几十年前就已经没有了。

  在他儿时的记忆里,理发店里的人,都穿着白色的褂子。他们用一个推子,加上剪刀,把头发推出一个好看的样式来。

  “您看看,行吗?”

  “不错!”

  王致远站起来,抖掉身上的发丝,又跟着白大褂洗了一回头发。

  从理发店里出来,天色暗了许多,他想自己该回去了,于是朝南门走去。在S大资源楼前面的路上,站着一些人。王致远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半明半暗里,传来了声音:

  “办证吗?”

  “刻章吗?”

  “要发票吗?”

  ……

  他从黑黝黝的楼的暗影里走过,些许的光,微现在前方。他从卖糖炒栗子的人身旁走过,闻到糖的香气。

  王致远走上颤微微的天桥,旁边的大厦,在夜色中越发显得高大。几点初绽的灯光,反倒让人觉得孤零寂寥。从这天桥上,似乎也还能望见黑黝黝的风雅塔的塔尖,但却听不到无名湖里的水声。其实,站在湖边,也是听不到什么水声的。怕是结冰了吧,王致远想。湖面如镜子似的映着天光云影的景象,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奈何、奈何,余文章冠世,却连一个研究生也考不上。他蓦然一惊,看见天桥上一个乞丐坐在角落里,眼睛闪着浑浊然而悲戚的光。他向前紧走几步,后面传来青年女子的欢声笑语。女白领们拎着精巧的小手提包,咯噔咯噔的从他身旁走过。空气中,残留着这个城市淡淡的暧昧香气。王致远来到天桥下,旁边依旧有声音在说:“办证吗?”……但瞬即被更嘲杂的人声车声掩盖过去。他站在人群中,和冻的直跺脚的人们一起等公共汽车。

  5

  坐上公车后,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他的住处附近。他刷了卡,跟着前面的人下了车。王致远从过街天桥下来,两旁有许多的店。他走进一家面馆,要了一碗羊杂面。今年的物价涨了一次,以前三块五的面,现在涨到四块五了。他等面上来的时候,一边剥桌子上的白蒜皮,一边看电视里的综艺节目。

  “你没听说过《兄弟》?”这时临桌的那个年轻小伙子问他的女朋友。女孩摇头,眼睛盯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

  “《兄弟》没看过,那么《活着》呢?可都拍成了电影,在国外获了奖。”年轻小伙一幅很诧异的样子。

  “没看过,不知道。”女孩心不在焉的说,然后她笑了。电视节目里,观众也笑了。年轻小伙觉得没趣,悻悻的说:“电视有什么好看的!”

  女孩白了他一眼,“烦人!”。小伙顿时乖乖的看起电视来。

  王致远吃完面走出馆子,这时一帮小孩在他面前推推搡搡的跑过。

  “兄弟、兄弟!”,“高兴、高兴!”王致远想起刚才面馆里的小伙,“附庸风雅的人还真不少,但哪里有什么风雅,都是俗物罢了。”

  6

  回到住处,他开了灯,一天没回来,屋里还是昨天临走时的样子。他把书包放在床上,突然感觉很疲惫,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来一看,没有电了。他换上一块电池,看了看短信,有好几条都是提前祝他圣诞快乐的。其中有一条是陶婧发来的,陶婧是他在上大学时,当家教那会儿教的一个学生,现在已经念大一了。当时陶婧还是初三的学生,作文写的很不错。王致远觉得她是可造之材,在写作方面曾对她悉心指点。在高中时,陶婧就已经在很多的文学期刊上发表了不少小说和散文。他看了看信息,上面写着:

  老师,今天给您打了几次电话,您的电话都提示关机。估计是您的手机没有电了吧,所以给您发了这条信息,提前祝您圣诞快乐:)今天,我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已经和一个出版社签约了。我多么迫不及待的想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啊,感谢您多年来对我的悉心指导和鼓励。我今天和出版社的叔叔阿姨们说,老师您也写了很多作品呢。可惜我这没有您的小说样稿,要不就拿给他们看了。

  下一条信息:

  祝老师早日考上研究生,找到一位漂亮的师娘,嘿嘿:)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王致远轻声说。他这时想起来,刚才在过道里,有人在拐角处的煤气灶上炖牛肉。他在最近的一个星期里,几乎每顿都在吃面条,简直快成素食主义者了。牛肉的香气和锅里的响声,隐约的传到他的鼻子和耳朵里。他想元旦那天,怎么也该吃一顿荤的了。这一年下来太累了,吃的又不好,身体似乎大不如前了。他望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好久都没有刮胡子了。看起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虽然又累又困,但他还是先把书包里的那几本书拿了出来。他简单翻看一下,就大致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了。从明天开始到元旦这几天,书评估计就能写出来。这样元旦那天,就可以自己犒劳自己一下了。他想着,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又把今天买的两本书放在床边的小书架上。上面的书几乎都要摆满了,但他还是把这两本书从空隙里塞了进去。无论生活多么的拮据,他总是省下一点钱买书。还有两天就是圣诞节了,一个星期后元旦也就到了。唉,一年就这么过去了。他懒懒的躺在床上,被子盖的严严的,屋子里虽然有暖气,但并不太暖和。但他也并不抱怨,漂泊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年又一年,像小舟一样在大海上漂泊。兴许有一天,就会靠岸呢。

  远处五环桥上的路灯,还在亮着。但他困的想睡了,然而,却又睡不着。今天多坐了一站,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教堂门口。难道真是上帝在指引吗?后天,就是圣诞节了,要不要去教堂呢?高高的白色大理石台阶上,长着光辉羽翼的圣洁天使,把门向两边推开。然后出现的是光,是圣诞树,翠绿的树上,挂满了五彩的小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坐在金色小鹿拉的雪橇上,回到家里呦,家乡的雪花,还是这么的美丽,每片晶莹的雪花都有六个瓣,雪花簌簌的飘落到地上,走在上面,如同云中漫步。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红红的鞭炮劈劈啪啪的在孩子们的手中响起,家家的门前,都贴了春联和烫金的福字……

  王致远从梦中醒来,银白的世界,红红的爆竹,一下子都不见了。窗外还有微光,高速公路上的路灯,彻夜通明的亮着。他伸手摸了摸暖气,已经不太热了,他夜里总是被冻醒过来。他在寒冷的深夜里,精神了起来,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在脑海里一一的浮现。书评要在元旦前写完,之后要抓紧时间看英语,专业课也不能放松。但,还是不看了吧。今年能考上吗?明年还要考吗?还这样继续漂流下去吗?父亲说,回家当一个中学老师吧。

  ……想着,想着,他又睡了,又做了梦。夜里冻醒了好几次,不同的梦,有的记不起来了,有的依稀还记得。

  7

  窗外的路灯,不知何时也熄灭了。天边还未出现微光,这是冬夜里最寂静的时刻。既古老又现代的城市也疲倦了,它也需要小憩一下。王致远又已经睡去,也许在梦里,也许不是。破晓的微光,终于出现在天际。一个光灿灿的太阳,仿佛刚刚在汤谷里沐浴过,从西山上升起来了。天空由微亮,越发的渐趋澄明了,光海里荡漾着云的薄影。大地上的暗色渐渐褪尽后,新的一天,揭开了序幕。

  清晨,天空亮了,而人们却还徜徉在梦的世界里。奥德修斯站在船头,依稀望见对面的岸。家乡似乎很遥远,但看起来又很近,漂泊的游子,何时才能返回故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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