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愁腸,盡化相思淚!註解北宋名臣:范仲淹

這一年,信奉道教的宋真宗率隊出遊位於亳州的太清宮,路過應天府。全城百姓爭先恐後前去圍觀,希望能夠看一眼“活著”的皇帝。學院的學生們自然也不能免俗,紛紛奪門而出,只有一個人閉門不出,不為所動。跟他關係鐵的哥們兒以為他不知道皇帝駕臨,還特地叫他一起,以免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那范仲淹倒好,頭也不抬地來了句:“不急,日後再見不遲。”

這個連皇帝都不著急見的人叫范仲淹。不過,他說“日後再見”也當真應驗了。

公元1015年春,范仲淹連過鄉試、省試兩科,中榜成為進士,並應召參加殿試,見著了年近五旬的真宗皇帝。

被授予官職後,范仲淹榮歸故里,將母親接回自己府邸贍養,正式將朱姓改為範姓。開啟自己長達四十年的官宦之旅。

1046年,范仲淹主持進行的慶曆新政改革失敗,貶官的命運再次降臨。此時,忽然收到好友滕子京的來信,邀請他為重修岳陽樓做記,並送了一張《洞庭晚秋圖》。儘管身心俱乏,范仲淹依然答應下來。幾經醞釀,他揮毫潑墨,奮筆疾書,將自己位卑未敢忘國憂的理想化作一篇千古名文《岳陽樓記》——“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既昭示了自己的宏願,同樣也對被貶的朋友們寄予鼓勵。“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一句更是流傳千古。

除了家仇國恨之外,范仲淹還有自己的一份閒情逸致。在他所留下的眾多詩文中,以《蘇幕遮》寫的最是悽婉。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宋·范仲淹《蘇幕遮》

文人多風流,自古使然。生活的滋潤與富裕讓宋代的文人更是在風流之外又添幾分情致。所以男歡女愛、相思成災成為宋詞中最常見的主題,但真正能夠將相思之情寫到范仲淹這樣沉痛的卻並不多。

詞開篇寫天地,從天地大氣之中抽取出無邊秋色。遠山、斜陽、芳草外,天水相連。感傷、旅懷、憂思、鄉愁,令一切都黯淡無神。獨倚欄杆,淚暗灑,一杯美酒,一懷愁緒,濃烈地在心裡燃燒,化為無盡的相思,無盡的淚。

范仲淹的詞多以豪放著稱,尤其一首《漁家傲》最為著名:“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戍邊將士的思鄉之情、誓死保衛邊塞的壯志豪情,皆在其中。其慷慨激昂的情懷,感染著後來人。有人因此稱范仲淹為“鐵石心腸人”,須知這鐵漢也有似水柔情,全是因相思而起。本詞中的情思細膩委婉、纏綿悱惻,與其別篇名作風格大相徑庭,無怪乎會有清代人許昂霄驚歎此乃“鐵石心腸人”所作的“消魂語”。

那般鐵骨錚錚的男兒,要經歷瞭如何折磨人的相思,才會提筆寫下這樣細膩委婉、纏綿悱惻的詩詞。那滄桑且深沉的思念,具有強烈的感染力,慰藉了許多漂泊在外的遊子。秋天是黃葉飄飛的季節,滿目蕭條愈發觸動人內心的脆弱之處。遊子騎行馬上,一路欣賞著沿途的風景,內心感慨無限。天空碧色萬里,幾片白雲彷彿棉絮肆意鋪展在湛藍的畫布上。馬蹄踩著厚厚的落葉,他放眼望去,只見遍地黃葉伸向無邊無際的遠方,彷彿到了天地相接的盡頭。湛藍與橙黃的色彩交雜,勾勒出一種詩意的美。波光粼粼的湖水也來添彩,在黃昏斜暉中升騰起陣陣寒煙。遠處芳草萋萋,這碧草隨處可見,已經無言地伴了遊子一路,然而芳草也是無情物,又怎麼會真的知曉他思鄉的苦澀呢?就在這連天的芳草和夕陽的餘暉中,遊子的思鄉之情無邊無際蔓延開來。

每到夜深人靜時分,他都會在夢裡回到讓他魂牽夢縈的故土,夢中有熟悉的風景,更有親密的家人老友為伴,多想就這樣長眠不醒!可惜,夢終究是夢,總有醒來的一刻,醒來之後又是異鄉的人與物,不禁讓人有從雲端跌落的感覺。明月高懸,樓角星垂,遊子獨上高樓,倚著欄杆飲酒解愁,似乎仍未從剛才的夢中完全清醒過來。李白詩曰:“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縱有萬般愁緒需用千言萬語來表達,最終也不過落在“思故鄉”這三個字上。

秋風寒涼,漸漸使遊子回過了神。他舉目四望,四周空曠寂靜,只有悽清的月光無言地陪伴著他。他自斟自飲,不知不覺間淚水已溼透了衣衫。

後世王實甫借鑑這首詞開篇的蒼涼與開闊,引入千古名劇《西廂記》。甚至連臺灣作家瓊瑤也由此詞幻化來兩本小說——《碧雲天》《寒煙翠》,足見其影響深遠。

然而,很多清代學者(如張惠言等)都認為此詞並非寫秋色,而是於蒼涼的天地間抒發了范仲淹憂國的情懷。如果縱覽范仲淹一生為國為民的事蹟與情懷,似乎也有理由相信這首詞是他愛國深情的另一種體現。

中國人講究落葉歸根,即使漂泊得再遠,也希望到了晚年能回到故里。鄉情就像是那條牽引著風箏的線,流浪的人如風箏,飛得再遠,也會始終牽掛著出發的地方。為求仕、為報國,范仲淹一生輾轉多處,歷經坎坷。雖有一腔熱血,但因為人耿直,屢屢犯顏進諫,一再遭到貶謫。多舛的命運,讓他時有慷慨激昂的不平之嘆,卻也賦予了他深沉的情感。

流徙輾轉的日子裡,羈旅之愁時刻湧上心頭,讓他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過上安穩生活。可這位詞人的生命彷彿也是一首詩歌,註定了會有跌宕起伏的變化,直到晚年,他依然沒有擺脫貶官的命運。一個春暖花開的時節,范仲淹帶病從青州出發到潁州阜陽赴任,途經徐州時,病情加重,他只好停下來休養。誰料想這一病,他再也沒有起來。

他生前飲下的苦酒,常常化作思鄉的眼淚。如今魂歸故里,大抵也算是一樁幸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