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手记之乔尔玛烈士陵园

(原文见高参论道公众号2018.7.21推文)

新疆手记之乔尔玛烈士陵园

我到一个地方一般情况下要看三个地方:博物馆(院)、烈士陵园、大学校园。表面上看,这三个场所没有什么瓜葛,但其实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博物馆丰富我们的头脑,烈士陵园涤荡我们的灵魂,大学校园点燃我们的梦想,了解过去、感恩当下、展望未来,这就是暗含的内在逻辑!

出发前,王成突然扔给我一条烟。我疑惑地问他:“干嘛?你知道我不抽烟的!”他很郑重地给我交待:“你去了烈士陵园,按照康西瓦(康西瓦,位于喀喇昆仑山腹地,海拔4280米,1962年中印自卫反击作战时为新疆、南疆两级军区前线指挥所。康西瓦烈士陵园就矗立在康西瓦前指对面的半山坡上。1962年中印自卫反击作战以来,有100多位烈士长眠在这里,化作了共和国西部边关的巍巍山脉)的规矩来,要给每个烈士都敬上,168位一个都不要落了,另外,要和陈班长聊聊,他喜欢和当兵的人聊,在那个环境下,他很孤独的!”“放心吧,我是代表我们两个人去看!”我用力握了握王成的手!

从独山子出发到乔尔玛有一百多公里,乔尔玛过去是伊犁哈萨克族自治州尼勒克县的一个牧民点,现在已经是乔尔玛镇了,横贯天山的独库公路与通往伊宁的伊乔公路起点在此交汇(向南去库车,向西去伊宁)。从乔尔玛开始,正式进入了风景如画的天山腹地,这里山峦耸峙、河谷狭长、云雾缭绕、风景幽深,然而我无心欣赏,此行目的只为瞻仰陵园和凭吊烈士,以及拜会守墓老兵陈俊贵!

乔尔玛烈士陵园不是一下子修建起来的,1984年1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乌鲁木齐军区在乔尔玛修建了天山独库公路烈士纪念碑,缅怀为独库公路工程献身的官兵。因为有这个碑,后来陆续将外地的168位烈士遗骸迁移至此,至2006年尼勒克县政府扩建了基础设施,完备了基本功能,形成了今天的乔尔玛烈士陵园。

实事求是地讲,与我先前去过的烈士陵园相比,乔尔玛烈士陵园显得有点“寒酸”,受地形条件限制(一边是河,一边是山)规模很小,满打满算也就是个中学足球场面积。除了烈士纪念碑还有点气势,其他一切设施都是缩小版的,譬如纪念馆,类似一个两侧略有延伸的独立房,而且那个年代的痕迹很重,譬如陵园入口,很像那种老宅子的对开铁门。

烈士纪念碑后就是墓地,这里一共安葬了168位革命烈士,职务最高的是副师级,叫李黑土,河南人,牺牲时57岁,最小的叫王爱林,新疆人,牺牲时只有18岁。不论职务高低,墓的规制都是统一而简洁的,墓碑上部鲜红的五星极为醒目,这是烈士墓碑特有的标志。一排排整齐的墓碑在山坡上竖立,让我突然想起了列队的官兵!

姚成虎副营长,陕西汉中人,平时干活就是拼命三郎,经常担负突击队队长的角色(突击队主要是爆破和排险,极为危险),因为雪崩牺牲;李善国指导员,湖北武昌人,身先士卒带领官兵打“飞线”(人被悬吊空中,在悬崖峭壁上施工),爱人来队也不休息,因为塌方牺牲。作家李斌奎根据他们的事迹,写出了小说《天山深处的大兵》,后来改编成电影《天山行》,20世纪80年代轰动一时。

再说一个烈士的事迹吧!一个四川新兵在“老虎口”施工,突然塌方,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身上,只有头露在外面。当时没有机械,只有钢钎,战友们使劲撬,但是撬不动,又想用炸药,但人和石头在一起,石头碎了,人也得死。战友们急得大哭,他却劝大家别费劲了,把我和石头一块炸了吧,别误了施工进度。谁能忍心这么做呢?就这样,战友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气息越来越弱,直至死去!

这个雪山环抱、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烈士陵园牵动着新疆内外、军地两界众多人的心!这其中,既有这些烈士的因素,一个烈士就是一个家庭,一个烈士就是一帮战友,更有老兵陈俊贵的因素(78年底入伍),自1986年起,他为战友守墓(最初是在新源县兔耳根乡),这一守就是三十多年,他是一个传奇、一座丰碑,很多人来烈士陵园只为见陈俊贵一面!我的同学王成也是因为慕名而与他相见相识而相交!

说起来,我和陈俊贵还有点缘分,当年他入疆修路分配的单位是二营五连,我毕业履职分配的单位也是二营五连。军人对曾经工作、生活的单位是极有感情的,而且职级越低时这份感情就越深厚,我在集团军、军区工作时,但凡回到临夏,就一定找个机会到五连的楼道转一转,宿舍里的架子床坐一坐、俱乐部里的连史看一看……,有时也会忍不住、没事找事地和连队的战士聊几句!

1980年4月6日,上级派陈俊贵和班长郑书林、副班长罗强、战士陈卫星给被大雪围困的40多公里外的部队送信,没想到四人被困在了冰天雪地里。生死攸关之际,班长将仅有一个馒头让给了陈俊贵,结果班长和副班长牺牲,陈俊贵和陈卫星被牧民救下,但陈俊贵腿部冻残,陈卫星脚趾冻掉。陈俊贵1984年底复员回到辽宁老家后十分思念班长,于是放弃了县城的工作,带着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重返天山,为班长等168位烈士守墓……

守墓的过程非常艰辛,一家人在墓地边的地窝子里住了九年(直到1995年,当地政府为其落户那拉提乡,才从地窝子里搬出来),一边守墓修墓,一边开荒种地,饥寒、贫穷、孤独…时刻威胁着这一家人,陈俊贵的爱人孙丽琴坦言曾两次自杀,因为实在撑不下去了。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始终在想一个问题:在当代中国社会发生急剧变化,人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已经趋向多元化的大格局下,到底是什么支撑这位老兵的痴情守护?

得知我是王成的军校同学,他异常高兴,把我拉到他的家里——陵园门口一侧的几间平房,给我介绍他的近况,主要意思是昔日战友、各级领导、四方群众对他很关照,大儿子已经复员工作了,二女儿现在正在北京当兵,小儿子高中毕业后帮着打理陵园,他很满足,也很感激!非常遗憾我和陈俊贵的谈话时间太短了,来找他的人太多了,我只能要了他的电话号码和他分开!

房子里满是大大小小的照片,墙壁上、桌子上、窗台上都是,既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时间跨度很大,有党和国家领导人,有军委总部首长,最多的还是他和战友、战友亲属、外地游客的合影!房屋的一角堆了几个大纸箱子,小儿子说那是陈俊贵平日里采的草药,家里人用不完,经常送给战友和游人,他还专门强调“很管用的”。我能想象这其中的辛酸,特殊的生存环境把他变成“神农氏”了!

陈俊贵生活境况的真正好转,得益于武警交通二总队副政委党益民在2009年写出了《守望天山》一书,这本书用白描的手法,全景式地介绍了陈俊贵的事迹!该书获“北京文学奖”和“徐迟文学奖”,八一电影制片厂根据此书拍摄了同名电影。陈俊贵本人也被评为“全国道德模范”“感动中国人物”!现在,陈俊贵是尼勒克县乔尔玛镇烈士陵园的正式在编职工。

虽然如此,但无情的岁月、特别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对陈俊贵身体的侵害是十分明显的。尽管他的精神状态不错,却也无法遮掩那种历经磨难后的沧桑,脸膛黝黑中泛红,那是常年被高原紫外线照射的症状,牙齿稀疏且发黄,那是常年饮用融化的雪水造成的,还有,他已经严重谢顶。另外,他的腿伤随着年纪的增长也经常发作,要靠喝酒才能压得住那股疼劲!

从陈俊贵家中出来,我就进入陵园瞻仰,人不多,陵园里显得格外幽静,参观纪念馆、致敬纪念碑、凭吊烈士墓……,一切结束后,但那个问题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在浮躁的现实社会中,生活像万花筒般急速旋转,每一个不甘寂寞的生命都在努力地演绎着自己的“精彩”,或“秀”或“晒”,陈俊贵的坚守让我在迷蒙的现实中仿佛看到一道亮丽的明光!

我的人生曾有三段时光很苦闷,第一段时光是军校毕业伊始到部队的头一两年,原因主要是环境的艰苦,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的闭塞,个人愿景与平台现状相差太大;第二段时光是任职机关副处长的后期,有实绩却得不到提拔使用;第三段时光是进入正团的第三年直至离开部队,空有抱负却无法实现,所幸我没有放弃追求,更没有被残酷的环境击垮!坚守助我突围,并使我一步一步成熟!

我希望有一天,能带着孩子再来一趟这天山深处的乔尔玛烈士陵园,我想让孩子认识这位胸怀大义、情满天山的老兵,我想让孩子知道什么是贫苦不失尊严、艰难不失光彩,我想让孩子明白越是外部喧嚣越要保持内心宁静、要勇于用一辈子时间去做一件正确的事,我还想告诉孩子你无法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但你可以创造一个无悔的人生

致敬乔尔玛烈士陵园!

祝福老兵陈俊贵!


作者简介:高建成,祖籍河北定州,出生于新疆哈密,1994年9月由新疆哈密铁路第一中学考入郑州高炮学院,先后在解放军参谋学院、第二炮兵指挥学院、空军指挥学院、国防大学、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等院校培训,历任旅、集团军、军区、总部作战(训练)部门参谋和副处长,装甲旅副旅长、防空旅副旅长兼参谋长等职,2016年退出现役。醉心思考,钟情写作,创办《高参论道》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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