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 平 天 國 永 安 封 王,為 何 東 王 楊 秀 清 能 一 家 獨 大

【編者按】太平天國史研究曾是中國史研究領域內的“顯學”,甚至一度被作為專學而冠名“太史”、“太學”,但自20世紀末以來,太平天國史研究日趨冷落。研究農民戰爭、農民革命已不再是熱門,過去講“研究太平軍的比太平軍還要多”,如今卻“門可羅雀”“門庭冷落”。

北京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研究員劉晨認為,太平天國史研究的衰落“或是學術研究迴歸理性的一種必然”,主要與其研究領域之廣、研究成果之多造成的研究難度加大有關,也與大的學術環境轉變、學者們紛紛轉移研究興趣有關。與此同時,他也提出從社會史、新文化史等角度,輔以研究方法的改進,太平天國史研究仍有很大空間。

近日,其專著《蕭朝貴與太平天國早期史》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刊行,澎湃新聞對劉晨老師進行了專訪,談及太平天國的信仰建構、權力排序及與小刀會的關係等內容。本文為訪談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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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晨

蕭朝貴與太平天國早期史

澎湃新聞:您最早是如何將研究聚焦到太平天國史這門“絕學”上的?

劉晨:我對太平天國興趣的萌生,是從父親拉著我一起看央視版電視劇《太平天國》開始的,那時我大概十六七歲。記得電視劇裡有三分之一強的內容都在描寫領導層的權力傾軋、黨爭內鬥,教訓慘痛。事後我專門閱讀了許多與太平天國、天京事變有關的史料、文章,想要弄清歷史真相。那個時間正是太平天國史趨冷的起端。沒想到十幾年後專門寫成了一篇四五萬字的文章《從密議、密函到明詔:天京事變爆發的複雜醞釀》探索天京事變的來龍去脈,後來又在這篇文章基礎上寫就了博士後出站報告《太平天國領導層的權力鬥爭》。

但我學習太平天國史的起步,是從研讀太平天國人物開始的,不是這本書的主角蕭朝貴,而是身背千古罵名、行為舉止介乎正邪之間的捻子頭目李昭壽。我曾述其生平事蹟——《亂世梟雄李昭壽新論》,這是我的本科畢業論文。當時還有一個相類的人物想要琢磨——苗沛霖,兩人相比,之前對李昭壽的研究少些。當時這兩個人物的史料彙編我都做過,以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捻軍》和《太平天國》14本書為基礎,捻軍的論作也基本上讀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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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劇照

澎湃新聞:為何對蕭朝貴這個不為人們關注的人物感興趣?

劉晨:在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之下,翼王石達開之上,有東南西北四王。而西王蕭朝貴身兼“天父之婿”“天兄代言”,在太平軍中“勇敢剛強,衝鋒第一”,地位特殊,作用重大。對於這樣一位重要人物,由於他早期戰死,留下的史料相對較少,對其人其事多不甚明晰。但《天兄聖旨》捲一捲二發現之後,使蕭朝貴研究具有了可行性,它記錄了金田起義前後和太平天國早期的若干重要史事,並透露了許多隱晦曲折或過去不為人知的事實,不少事是非常有趣的。

在閱讀《天兄聖旨》時,我發現辛開元年(1851)十月以後“天兄”下凡的次數驟減,僅在壬子二年(1852)三月說了“各放膽寬草”五個字後便匆忙消失,直到同年七月份蕭朝貴再次出現,又突然戰死,結束了一生。這和他在此前三年的時間裡下凡多達120餘次,事無鉅細指示掌控太平天國各項事宜形成了鮮明對比,這是極不正常的現象。

帶著解決這份懸案的決心,幾乎花費了一年的時間,終於寫成《天兄的緘默:水竇村之戰後蕭朝貴蹤跡考》一文,這是我關於蕭朝貴研究的第一篇成體系的文章。隨後,又循著這條線索,相繼撰寫了一系列文章。在這些研究的基礎上,以蕭朝貴生平為時間縱軸,將蕭朝貴短暫一生與太平天國早期的歷史結合起來研討,於是便形成了這本《蕭朝貴與早期太平天國史》。這本書的初衷並非是為蕭朝貴其人立寫傳記,而是要通過儘可能還原一個真實的農民領袖的音容笑貌,進一步拂去歷史之塵埃,探索初創狀態下的太平天國為何能夠席捲南中國,以及“天國”如何隕落的最終伏筆。構建早期太平天國曆史的發展脈絡,修正以往人們對於太平天國權力結構演變的固有思維,也是這本書的題中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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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朝貴石像

楊秀清與蕭朝貴

澎湃新聞:楊秀清和蕭朝貴二人的關係如何?

劉晨:“天兄”代言人蕭朝貴與“天父”代言人楊秀清之間並非純粹的同盟、摯友,兩人在合作共事的背後,隱藏著鮮為人知的矛盾。但“天兄”(蕭朝貴)與“天父”(楊秀清)之間的關係也不能簡單地視為對手、仇敵,兩者微妙的政治、宗教關係以及太平天國生存的主客觀環境,都決定了蕭朝貴的“奪權”僅是一股無法逾越地表的政治暗潮。洪秀全、楊秀清與蕭朝貴的關係是太平天國早期歷史發展的一條重要脈絡。

在金田起義前後,太平天國曆史上存在一個“蕭朝貴時代”。在“蕭朝貴時代”,上帝會順利完成起義建國前最為重要的準備工作——金田團營,太平天國也隨之迎來了突進永安的輝煌。從這層意義上說,蕭朝貴是太平天國的真正鍛造者。

蕭朝貴地位的提高有一個發展過程。一開始,蕭朝貴和楊秀清合作得很好,在這個過程中蕭朝貴逐漸培植私黨,大肆攬權。形勢的突變在庚戌(道光三十年,1850年)八月楊秀清病情加重之時。本書引用韓山文的《太平天國起義記》和洪仁玕的《自述》,證明楊秀清在這一年的八、九兩個月病重。另據《天情道理書》記載,在楊秀清病重期間,蕭朝貴開始代理“首輔”之職,掌握上帝會的教務、教權。蕭朝貴還利用直接命令、詆譭中傷、孤立壓制等手段欲使病重的楊秀清脫離上帝會的權力核心。

蕭朝貴的代理“首輔”地位,一直維持到庚戌(道光三十年,1850年)十月楊秀清復出。而這種嘗試性超越的失敗是在辛亥(咸豐元年,1851)十月。這時,在永安城外爆發了水竇村之戰,蕭朝貴身受重傷,接著,在十月二十五日天王洪秀全頒佈詔旨,敕封五王。楊秀清、蕭朝貴的地位發生根本性的轉變。永安封王,形成東王楊秀清節制諸王、一人獨大的局面。“蕭朝貴時代”也告一段落。所以我說永安封王是一場“悄然的政變”,政治格局發生重大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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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秀清蕭朝貴誥諭

澎湃新聞:洪秀全、蕭朝貴和楊秀清的法術有何異同?

劉晨:天父天兄下凡,實際是從重巫尚鬼的廣西潯州地區盛行的降僮、跳大神結合基督教教義變異而來,它的本質同巫覡並無區別。我更傾向於認為,上帝教其本源是中國民間宗教的烙印更深,或者說是披了一條西方宗教薄紗的中國民間宗教。

洪秀全、楊秀清、蕭朝貴都是懂一些巫術的。洪秀全早時被教眾尊稱為“洪先生”,洪仁玕對他崇拜之極,原本在香港接受了一些西方宗教的正統思想和訓練,到了太平天國,剛開始還和洪秀全“辨證”(討論),但很快就被洪秀全天父天兄天媽天嫂那一套異端理論所同化,至死對洪秀全忠貞不渝、無比崇拜,他在供詞裡講“(洪秀全)常將此等天理物理人理,化醒眾人,而眾人心目中見我主能驅鬼逐怪,無不嘆為天下奇人,故聞風信從。且能令啞者開口,瘋癱怪疾,信而即愈,尤足令人來歸”,可見洪秀全懂一點巫術、醫術。洪秀全至死也是談天說地,深陷自己的宗教理論裡不能自拔,他是真的信奉自己創立的上帝,自己把自己給皈依了,他的宗教虔誠這一點毋庸置疑。

楊秀清、蕭朝貴受過專業的“降僮”訓練。蕭朝貴經常給教眾“超升靈魂”,實際就是使人睡去,是某種催眠術。馮爾康先生認為降僮過程中,催眠術師的暗示作用非常重要。蕭朝貴作為暗示者的功力一定不淺,他可以讓洪秀全和天上的妻子“正月宮”含情脈脈地見面、交談,否則一味的沒有效驗,天兄下凡的神話根本無法在上帝會內立足。當然這裡面必然也包含一定的欺詐行為,比如集體致幻當藉助藥物的迷幻、麻醉等外力作用使人產生幻覺。

因為《天父聖旨》僅存卷三,多是講定都天京後楊秀清借天父下凡處理內部人際關係和事務,楊秀清早期“施法”的具體手段我們瞭解不多,從《天命詔旨書》《天父下凡詔書》《天父聖旨》等看,楊秀清的“神靈”主要是倚靠培植眾多耳目,突然發難,讓人惶恐,深感天父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如突然代天父下凡處理周錫能叛降案,此案雖然疑點眾多,卻讓剛剛封為節制各王的首輔王楊秀清積攢了足夠的“神威”。從手段上看,蕭朝貴稍微“溫和”一點,楊秀清非常投入,行動劇烈,“大戰妖魔”時手舞足蹈,跳來跳去,把自己的脖子都弄折了。據張曉秋《粵匪紀略》記載:“乙卯三月傳偽令,合城男女皆往聽。至則楊逆自內抬出,如死人然,眾逆環護,雲是夜楊逆發狂,自屋內躍出屋外,跌傷頸臂。”這就是後來洪秀全感激涕零,褒獎楊秀清“受了無盡的辛苦,戰妖損破頸跌橫”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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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戰爭形勢圖

太平天國信仰體系的建構

澎湃新聞:楊秀清和蕭朝貴為何能成為天兄、天父的代言人?

劉晨:洪秀全、馮雲山分別承認楊秀清、蕭朝貴代天父、天兄傳言的神聖地位,是經過權衡的。

首先,上帝會混亂分裂的狀態急需結束。自馮雲山被捕、洪秀全東去援救後,上帝會可謂內憂外患,外有王作新等武裝團練的進攻,內有不少會眾利用神靈附體大搞分裂,上帝會的這種混亂狀態亟待結束。洪秀全返回紫荊山後,馮雲山已遠行,出於立即解決這種動盪狀態的需要,急需扶植其中一二人確定為真言,輔佐於他,並避免引起更大的混亂。

其次,雙方有結為同盟的可能。楊秀清、蕭朝貴二人極有心計,他們一傳天父言、一傳天兄言,處處維護洪秀全的教主地位,時時捍衛上帝會的理論基石,洪秀全“乃按真理以審察各條而判辨各人之言孰真孰假。如此,乃證明楊秀清之言,……在此等神言中,其最重要而經秀全審判為真者,乃楊秀清、蕭朝貴二人之言”。楊、蕭利用天父、天兄為洪秀全譜寫神話,洪秀全以教主身份承認楊、蕭的地位,這顯然是雙方的配合和利用。

再次,楊秀清、蕭朝貴的勢力迫使洪秀全承認他們傳言的合法性。楊秀清、蕭朝貴在紫荊山區積累了一定的勢力。不僅如此,他們還向外擴張和培植個人勢力,道光二十九年(1849)三月十六日,楊秀清跑到貴縣代天父傳言:“高老山山令遵正,十字有一筆祈祈。”意思即天父出令,千祈遵守。這說明楊秀清此時已獲得上帝會其他地方會眾的認可和支持,其勢力並不侷限在紫荊山區。洪秀全對他們傳言身份的認可,是對既成事實的承認,不排除受楊、蕭會內勢力壓力的可能。

澎湃新聞:天王、天父、天兄信仰體系是如何構建起來的?

劉晨:洪秀全、馮雲山初創上帝教時,他們構建的以天父上主皇上帝獨一真神信仰為核心的宗教權力體系,絕對沒有想到會與文盲出身的楊秀清、蕭朝貴共享,或者說,洪秀全希望獨享太平天國宗教權力。

在楊、蕭崛起前,洪秀全在會中主要負責編寫、闡發教義和宗教體系的創建及維護,馮雲山主要負責統籌日常教務的指導、宣傳和組織工作,二人分工合作。在這一架構模式中,洪秀全是名副其實的宗教元首和名譽上的政治領袖,馮雲山則是上帝會政治上的實際決策者。可以說,洪秀全獨尊地位的形成,與他的信徒和盟友馮雲山的遠見卓識及馮對洪秀全的赤誠忠心密不可分。這時上帝教天父信仰的代言人是洪秀全。

楊、蕭崛起後,上帝教的宗教神學體系構建權被楊、蕭以天父、天兄傳言的形式瓜分,天父天兄宗教信仰不再單純地存在於精神世界,而是被活脫脫地搬進現實社會,天父、天兄的語言、形態被以《聖旨》的形式記錄下來,成為太平天國前、中期重要政略、國策。這激發了以宗教起家、以宗教立國的太平天國之將士們的激情,故太平軍以迅猛之勢從貧瘠荒蕪的紫荊山湧入繁華錦繡的江南之鄉,定鼎東南。這時上帝教的信仰體系的基石是天父、天兄信仰,其在世俗的代言人分別是楊秀清、蕭朝貴,他們的地位和這一現象被廣大太平天國將士認可、接受。洪秀全宗教領袖和國家元首的地位被弱化,甚至傳言為一尊木偶。

天京事變後,洪秀全沉浸在宗教世界中著力打造“父子公孫”“爺哥朕幼”的神學體系,修補而成天父、天兄、天王三位為核心的宗教權力系統,並試圖統治世俗社會,如1861年的改政、改國號(“上帝天國”“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國”),恢復並強化楊秀清、蕭朝貴的神格,也是這一體現。洪秀全的目的是消弭天京事變對上帝教信仰的瓦解,重塑天王宗教神權,再造天父代言人是上帝次子、天王大道君王全的事實,可惜人心冷淡,效果不佳,上帝信仰逐漸淪為一潭死水。可以說,蕭朝貴在上帝教神學體系構建和發展演變中都發揮著重要作用,扮演著重要角色,其地位絲毫不亞於楊秀清,但從整個太平天國曆史發展變遷來看,實質的主要構建者、主角都是天王洪秀全。

澎湃新聞:韋昌輝是蕭朝貴的親信,在天京事變中殺害東王一家,跟蕭朝貴有無關係?

劉晨:直接關係當然是沒有的。但天京事變不是定都後的突發現象,不能簡單歸因於太平天國上層腐敗或政權封建化,而是從太平天國早期開始,太平天國領導集團矛盾滋長已久的結果。太平天國早期領導人的權力鬥爭是天京事變的前兆,是太平天國權力鬥爭史的重要一環。蕭朝貴之所以可以和楊秀清抗衡,與他重視培植個人勢力不無關係,韋昌輝就是蕭朝貴親手提拔並培養起來的。

另外,金田起義在韋昌輝家鄉發動並非偶然,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蕭朝貴拉攏韋昌輝的結果,由於韋昌輝經常被蕭朝貴安排直接出面處理重要事務,使得韋昌輝在太平天國早期活動中表現得非常積極,所以常被清方認定為“賊首”,和洪秀全並列,當然韋昌輝也確實不負眾望,在金田團營中表現突出,為金田起義的成功發動和太平天國開國、建國做出了重要貢獻。直到太平軍佔據永安,清方還未弄清太平天國的真正領導人是誰,直到洪大全被俘,清方才較為清楚地瞭解到太平天國領導人的排名情況。韋昌輝其人值得再作研究,過去的研究臉譜化、簡單化了。

必須注意的是,韋昌輝與蕭朝貴曾經存在的同盟關係,或也是後來楊秀清打壓韋昌輝的原因之一。馮雲山、蕭朝貴死後,韋昌輝始終未能遞補接收他們的權力,他們之間的矛盾長達六七年之久,最終只能通過“天京事變”的血腥一幕解決,對韋昌輝來說,只有殺掉楊秀清,才能取代他的權力。過去天京事變也叫楊韋之變,也就是說,楊、韋之爭是楊、韋之間的權力之爭(實際是洪、楊權力之爭),與之前的歷史淵源、派系鬥爭或者宿怨有些關係,但更多的是個人權力衝突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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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軍作戰圖

東西南北四王權力排名的形成

澎湃新聞:永安封王,太平天國東西南北四王的權力排名是如何形成的?

劉晨:太平天國領導人的排名變動很有意思,反映了早期太平天國領導層的權力鬥爭演變。上帝教創教之初,主要是洪秀全、馮雲山、盧六、賜谷王家、大沖曾家這些元勳階層運作教務。後來馮雲山被捕,盧六死在大獄,楊秀清、蕭朝貴崛起,既有權力格局發生了變動,他們聯合排擠、超越馮雲山,擊敗會內主要反對派,打擊賜谷王家和大沖曾家,當然馮雲山也比較顧全大局,以“三兄”的身份默默接受了這一角色錯位,甘居“四兄”、“妹夫”之後,這是需要容人之量的。

太平天國早期的領導人排名正式固定是通過蕭朝貴代天兄傳言,“秀清、朝貴、雲山、韋正、達開、日綱並玉書”,直接把馮雲山由第二位降到第四位。陳玉書這個人比較特別,廣西桂平老兄弟,“土豪”出身,在金田起義前後排名列秦日綱之後、胡以晃之前,為早期太平天國領導層成員之一,他的地位後來被武舉人出身的富戶胡以晃取代,其勢逐漸沒落,辛酉十一年駐防平湖時僅為“庥天安”(那是個太平天國“遍地是王爺”的年代),隸屬李秀成、陳炳文,後亦未見封王記載。從《天兄聖旨》看,陳玉書退出領導核心且不再受到重用,或也是早期楊、蕭代天指示並打壓的結果。

韋昌輝在起義之初即聲明顯赫,前已說過,但石達開這樣一位被敵我雙方都十分推崇,且與韋昌輝同是出身“富厚之家”的開國元勳在太平天國早期的聲望並不響亮,記事至咸豐五年七月的《賊情彙纂》竟言石達開“銅臭小兒,毫無智識”。九江、湖口大捷,輕取江西,逼曾國藩跳湖,這些“成名作”那都是後來的事了。石達開在太平天國早期的重要活動中似乎很少出場。《天兄聖旨》提到石達開的次數寥寥無幾,可見蕭朝貴與石達開關係之疏遠,石達開所在的那幫村與洪秀全表親王家所在的賜谷村均在貴縣,這可能是因蕭朝貴的宿敵賜谷村王家和石達開走動密切的緣故。《天兄聖旨》唯一一次記載石達開發表言論是他頂撞天兄。經天兄告誡後,在《天兄聖旨》中,石達開自此幾乎再未發表意見,甚至很少出場。石達開本人在起事後的較長時間內也不為人們關注,直到咸豐二年十月他的名字才開始出現在清廷征剿大吏的奏報中。

太平天國以“左為上”為原則,如楊秀清的“左輔”要高於蕭朝貴的“右弼”,初封五軍主將時,石達開的“左軍主將”級別應高於韋昌輝的“右軍主將”。洪秀全在東鄉稱“天王”,是受命於“天父”旨意,天父在東鄉下凡傳言:“眾小爾們要一心扶主,不得大膽。我差爾主下凡作天王,他出一言是旨是天命,爾們要遵,一個不顧王顧主都難。”那麼在東鄉建立五軍主將制及五軍主將位階次序的政治安排,也有可能是“天父”授意。只是,在後來的進軍途中發生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政治變動。或可推測,韋之地位超越石,以及石達開在太平天國早期聲名不著,與蕭朝貴和天兄對石的壓制不無關係,這是符合楊、石,蕭、韋彼此捆綁合作的政治格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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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永安舊址

實際上,現在流傳於世的永安封五王詔的內容有拼改的嫌疑。蘇州大學朱從兵教授認為,“太平天國早期歷史的相關文獻表明,洪秀全封東西南北翼五王有一個先封東西南北四王后封翼王的過程”,“當時流傳的許多太平軍首領名單反映了‘翼王’爵號之‘翼’字來源於業已存在的‘左翼公’和‘右翼公’,秦日綱曾任左翼公,石達開曾任右翼公”(朱從兵:《太平天國“翼王”爵號誕生考——對永安封五王詔的質疑》,《廣東社會科學》2012年第2期)。照此說,最早石達開的地位可能還次於秦日綱。

張汝南《金陵省難紀略》記載了太平天國先封四王后封翼王的經過,“賊在修仁、荔浦時,止天賊及東西南北四賊旗號而已。翼賊偽天官正丞相,秦日綱偽天官副丞相。及圍桂林,天賊下詔封翼賊為偽左軍主將翼王,羽翼天朝,日綱始轉正。”早期清廷前線的征剿大吏也一直只知四王,而不知有翼王,這說明石達開的影響在當時還不夠大。現知《永安封五王詔》系據壬子二年原刻本《天命詔旨書》所錄,但也存在再版之時洪秀全對早期的太平天國曆史作了人為的安排和重建,所謂《永安封五王詔》有可能是對既成事實的確認,“又褒封達胞為翼王,羽翼天朝”一句或為後來的補增。關於永安封五王詔系拼接的論斷與我關於永安封王時蕭朝貴身受重傷的論斷結合起來分析,永安封五王的盛大場景可能是虛構的。

但永安封王事實存在,其重要性在於“以上所封各王,俱受東王節制”一句,它造成東王一家獨大,無論是原本和楊秀清幾近於平起平坐,代天兄傳言的西王蕭朝貴;還是上帝會的創始人,早已被楊、蕭聯手排擠出權力核心的馮雲山;抑或是資歷尚淺的韋昌輝和石達開,他們都不具備制衡楊秀清的政治資本和實力,這為日後天京事變在制度上埋下了伏筆,太平天國前期領導人的人事排名固定化、制度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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