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上,生死之间

青云之上,生死之间

爱欲乃生死之门。

在深山辟谷多年的富豪老李,有一日见到风韵犹存的梁美枝,突然被什么唤醒了似的,起心动念,重返烟火红尘。一辈子活得精明透彻的他比谁都明白,以他这般年纪这般身体,此去,便是不归路。可纵是如此,谁也阻挡不了他扑过去的热切的心。

这是电影《送我上青云》里的情节。

如果说每部电影都有其气质的话,《送我上青云》就是轻盈、清淡的。一如影片中那几组可信手裁剪用作桌面的绝美镜头:船只航行时带动的波纹,山上轻笼的薄雾,江面上浮动的棺木,不动声色,带着微寒。

可轻的淡的都是皮相,电影的内核却阔大且浓重。

轻与重,淡与浓,这些对立在这部电影里巧妙地融为一体,举重若轻,化浓为淡,呈现出一种当代国产电影中少有的质地,是追逐宏大叙事或强烈感观刺激的男性电影创作者们难以企及的。

或许正因如此吧,因为有着以女导演滕丛丛,制片人姚晨为主的创作阵容,因为电影呈现出的轻淡柔和的质感,《送我上青云》被贴上了女性视角的标签。但它绝不仅仅属于女性,而是属于每一个有过爱与欲、必将生与死的,人。

青云之上,生死之间

盛男,一个大龄未婚女记者,一个理想主义者,冷不丁遭遇了死神抛来的敲门砖。莫说什么苦苦追求的理想信念,就连性生活都还没来得及好好体验,怎么甘心?所以必然是尽力去求医寻生路,甚至要为了医药费而去做自己最不屑做的事情——给一个土豪的父亲老李代笔写回忆录。

这就是电影的主要脉络,简单至极。盛男是主线,老李是副线,盛男是年轻的女人,老李是年迈的男人。这样的对比大概就是要提醒观者,不论男女,不论长幼,不论贫富,每个人都将面对“爱与欲”“生与死”这人生两大终极命题。

很多人在聊起这部电影时,更倾向于以女性情欲的张扬与解放的角度展开——毕竟这在过去漫长的时日里是被回避被视而不见的话题,可在我看来,仅仅把“欲”理解为情欲太过偏狭,对财富、声名的追逐何尝不是所爱所欲?而关于死亡的部分,才是解读这部电影甚至解读每种人生的关键。

若非死到临头,有几人会在惯性的奔波中停下来,认真审视、试图辨清自己的所求所欲所失所得呢。谁又掂得清所求所欲所失所得的真正分量呢。

青云之上,生死之间

片名《送我上青云》,出于刘光明之口,来自《红楼梦》,“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上青云意味着什么?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即普天下大部分人的欲望。

刘光明出场时是那样的不俗:慷慨解囊给丢了棺木的老人,端着顶级的相机只拍天上的云,张嘴聊起来的是时间与灵魂之有无之类的问题,甚至面对盛男坐怀不乱凛凛君子之风。可这一切的“不俗”,最终都被揭穿:他不过是个懂得借风力、上青云的俗人。他需要财富这大俗物来成全自己那些不俗的情怀。当他走了捷径,“嫁”入豪门后,灵魂得以飘于不俗的云端,俯看时无比厌弃自己卑微的肉身。可他引以为傲的灵魂,在“俗人”眼里也不过如杂耍的猴子般,除了一乐,别无用处。最终他在盛男讥讽的笑容中感受到撕裂的剧痛,于楼上一跃而下……

青云之上,生死之间

贺美枝,这个19岁便嫁人生女的女人,在发现自己即将绝经时乱了方寸,慌不择路地想要寻找些什么抓住些什么。绝经,其本质也是一种死亡,意味着“女性”身份的丧失消亡。她曾以自己的“年轻漂亮,而且蠢”的优势而轻松过上富足的小日子——“嫁得好”何尝不是女人成功的俗世标准?可现在这种优势不再,比她更年轻更漂亮也更蠢的女人已经包抄上来。她决定找一找“自我”,虽然她的“自我”依然肤浅单薄,毕竟比起一直木然不觉地“等死”要好一些……

还有四毛,李平,等等。电影里的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欲望,自己的追逐。

欲念是人生的原动力。且不说生命的成因本就源自两个人汹汹的情欲,只说从甫一降世,人便要为了“活下去”而哭泣而寻找而挣扎着努力。越成长,欲望越多越重越急促越繁杂。唯有死亡,是阻挡欲念洪流的最后一道门槛,不容任何人逃避、逾越。

故,欲念是扯在生死之间的绳。人生,是无数种殊途同归的路。

《送我上青云》的好,就像那水面上漂浮着的黑色棺木。于一切喧嚣之外,静静提醒着人们。清冷,微苦。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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