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发生在高考前的往事

我想要改变生活,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我也想要屌丝逆袭走向人生的巅峰,可是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向生活低下自己僵硬的脖子,然后承认自己确实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出差住宿都要在几个软件里反复挑出性价比最好的酒店的人,一个在高铁站,机场点餐之前都要仔细查看价位的人,一个斤斤计较的俗人,就如同接下来我要讲的故事,俗,俗不可耐。

2007年我拿到了县一中的入学通知,那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成绩再好一点该有多好,如果进入了县里前五十,那样就会有减免学费的优惠条件,家人也不会因为上学的事情而有一些烦恼。当然,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家里已经到了会为一千块钱而发愁的地步。学费是我和我妈把家里两亩田里的油菜籽全部卖掉的总收入,加上暑假和隔壁张二蛋去高速公路工程现场偷偷砸的废钢筋得来的,凑够了一千元整。

我妈常跟我说,只有你好好读书将来才不至于像我一样,在大热天的,晒成焦黑。其实我从来也没白过,只是默默把这句话当成是努力的方向。

初入高中,同班县里的同学总会有很多新鲜的我从未听闻过的东西,甚至出现了一种比随身听、单放机还要先进的听英语神器,MP3与MP4。学校里有戴着耳机站在阳台若有所思的少年,微风一吹,他轻轻抬起眼眉,俯瞰着整个校园,他眼神忧郁迷离,单是站着就是一道风景。有一天我路过张二蛋所在班级的阳台,竟然也惊奇的发现,他的耳畔也挂着两只入耳式耳机,我走近他,向他打招呼,他看见我了又好像没看见。我悄悄伸手到他裤兜,却只掏出一根耳机插头,除此什么都没有。我惊愕,但也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拿下了他的一只耳机塞在了我的耳朵里,我们趴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有山有水有阳光,当然也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县里的同学谈论CS、红色警戒、魔兽澄海,而我只会魂斗罗与坦克大战,他们聊到周杰伦与蔡依林而我只知道嘿嘿哈嘿再无其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想要融入他们,我必须努力才行。

高一刚开学不久,宿舍里就开始出现了《我在北大等你》《等你在清华》诸如此类的书。我知道大家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自己动手用两节电池加一根细铁丝和一个小灯泡做了一只小台灯。宿舍熄灯时候,我躲在被窝里,亮起桔红色的灯继续看书学习,等舍友们都睡着了,我才敢轻轻地翻页。可是第二天当我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却发现下铺兄弟竟然也在看书,对面床铺的兄弟也在打着手电筒看书,宿舍里亮起来的星星点点的橘色灯光,开始伴随着沙沙的翻书声。

下铺的兄弟有一只单放机,除了听英语以外,他还有一盒郑源的磁带。

一首“难道爱一个人有错吗”经常回荡在寝室。

年少的我们不懂“究竟我是怎么了,哭了吗”的含义却模仿的连自己都感动了。

张二蛋喜欢的一个女生和别的班的男生好了,他看见他们在操场接吻了,跑到我宿来,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他说,走,今晚上去外面上通宵吧。

学校宿舍管理很严格,没有走读生通行证我们是出不了校门的,虽然听说过通宵上网很便宜但从来没有实践过。我用了一大堆的借口想要拒绝,但是他的一句,是不是兄弟,彻底打败了我。

十一点熄灯,楼管查完宿舍,我们用床单绑在二楼防护栏上偷偷溜了出去。到了学校的院墙更是施展出了飞檐走壁的绝招,那一跳真心没法忘掉。脚着地的那一刹那,才发现院墙外面是臭水沟,一直湿到了膝盖。就那样我们带着一身的臭味进了网吧。张二蛋带着我申请了我的第一个QQ号,开启了第一局QQ飞车,直到第二天早上天亮,我还在练习如何漂亮的漂移过弯。

其实,他和那个县里的女生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他在阳台上那番东施效颦,也压根没有人记得。只是他觉得,他的初恋完了,彻底完了。

我没有觉得学校里哪个姑娘特别好看,或者是能让我唱出难道爱一个人有错吗这样的人存在。二蛋说我还没发育完全。

都说祸不单行,一个高中生活,却总有着好几件翻天覆地的事情。雪灾、地震、猪流感。

2008年初一场南方的雪灾降临,时间刚好在期末考试结束以后。放寒假的当天,大雪封山,回家的面包车打上了防滑铁链,价钱翻了几倍。原本五块钱一人,涨到了三十一人。我和张二蛋面面相觑,背上书包沿着回家的公路,一路划着冰雪走了回去。那一路风很大,从早走到晚,二十公里路一直都在心里。

汶川地震改变了很多东西。

学校因为地震停课,我也回家开始了带弟弟的痛苦生涯。和我相差十三岁的弟弟那时候还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天天不让我省心。我看书写字,他就会把我的书、我的作业当成他的玩具,撕成一片一片的废纸。我看电视,他就会把遥控器当成他的玩具,把频道换来换去。当然最辛苦的还是我妈。

由于地震我们家的土房已经不能住了,政府给发了救灾帐篷,我妈就把它搭在院子里,简单的用板凳搭了床,小弟竟然还觉得新奇在床板上翻来覆去,我一个不留神,他从床板上掉了下去,却把额头给磕破了。

医院里,即使他哭,他挣扎,额头上的三针,他也无法避免。

我妈抱着他,他拽着我妈的头发。

我妈带着我一起在农田里插秧,我们在前面含辛茹苦一苗一苗的小心栽培,我弟弟在后面拔苗助长,糊了一脸的泥。到了晚上我妈去上游放水,留我自己照顾他。经常是半夜一点,他从梦中惊醒,要我背上他去村子上游找我妈,找不见他就嘶声竭力地哭。他的哭声简直是我的噩梦,让我烦躁,让我想把他从背上扔到河里去,但是理智又告诉我不能,于是我在山脚下喊我妈,希望她听见能早点回来,我有怨气,无处可发。后来我说我去放水,我妈不让,说是上游路远而且崎岖,还有蛇,我去她不放心。

水稻长高了,学校才开始复课。我也前所未有的感觉到自己解放了。我把弟弟交给了我妈,我妈找人做了一个背篓,走到哪里就把他背到哪里,我弟弟怕我,因为我吼他,我妈却从来没有,他哭了,她会诓他,会哄他,而我却是一万个不耐烦。

回到学校,搁置下的学业也需要重新复习,学校又简单粗暴快速的上完了高一下学期的课程,一下子让人难以消化。我属于那种在班里很沉默的人,老师提问我从来不积极回答,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我永远风轻云淡。存在感低到了高一下学期末考试成绩公布后,他才点名让我站起来让他认识一下,顺便让我上台演算了一道百分之九十都答错的数学题,以此来考验我是否是自己作答的。

也是从那一次起我才知道原来我如此默默无闻。我以为老师记住我了其实并没有。

高二评选学校优秀学生的时候,班主任念到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第一学期的第一名,另一个是与我名字相差一个字的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张二蛋。

我承认张二蛋成绩也很不错,第一学期失恋的情况下发奋图强,是以重点班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到我们班来的,不过以他的排名,似乎距离优秀学生还差一点距离。

张二蛋在班主任念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先是惊愕,再是喜悦,因为班主任说会有一千块的奖学金。当然我有一些失落,明明我才是第二学期的第一名。

张二蛋在课后和我说:二狗,你不知道,班主任带过我姐,可能是我姐和他提过我吧。张二蛋是有一个姐,我们入学前已经去北京念大学了。张二蛋的父母都去了南方务工,解决他们姐弟的学费、生活费。

大学生都希望有自己的手机,二蛋他姐也想要一部。

“有了这一千块钱奖学金,我就给我姐买一部手机!”

万万没想到,学校表彰大会上的那天,上去领奖的人是我,不是二蛋。当校长念到我的名字第一遍的时候我有点不相信,我没敢站起来,他又念了一遍,张二狗。我才走上台去。我看见台下二蛋的眼神,我心里竟然有一种罪恶感,似乎我偷了别人的东西,惴惴不安。我接过奖状和奖金的时候,手在抖,可是奖状上的名字分明就是张二狗。

二蛋一个星期没有理我。我第一次怀揣一千元人民币,红红的一片,滚烫,我想要找二蛋解释,但是又不知怎么开口。他不理我,我也就没有理他。我们的眼神都再没有交流。宿舍里也就当看不见对方。

第二个星期。我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在二蛋碰掉了我的《等你在清华》这本书以后,终于爆发了。

我们扭打在一起,就如同小时候一样,互相不给对方施展重拳的机会。

这一架总算是解决了积压在内心里的矛盾。

班主任找我们谈话了。他承认,他在班里宣读名字的时候,读错了。

二蛋摔门而出。只留我一人站在原地。

“我已经向我姐说了,我得了一千元奖学金。”

“难怪,你这么恨我!”

周末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我跑到了县里的手机店。掏出我怀揣的皱皱巴巴的百元大钞,第一次颤抖着数出了五百块钱,买了一部金鹏直板手机。

二蛋从操场打球回来,我把手机盒子递给他。

“你干什么,你疯了嘛!”

“是兄弟就拿着,当你欠我的!”

没想到的是很快,二蛋就还了我这五百块钱。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班主任提着一只蛇皮口袋走进了教室。他的笑容格外的好看,没有一点中年大叔的油腻。那天班里所有的人几乎都领到了一千块钱的现金。福利彩票助学金,班主任说是社会捐给灾区学生的钱,所有人都很高兴,仿佛都捡到了宝贝一样。毕竟当时的生活费也不过三四百块钱一个月。尽管如此,我和二蛋依然吃着从家里带来的油炒浆水菜,很下饭。


其实二蛋不知道的是,我第一时间没有想拿钱出来帮他,是因为我妈在发奖学金之前出了车祸,除了班主任我谁也没说。因为地震以后政府要求必须重建房屋,要拆除土坯房。我爸又不在家,只能我妈跑前跑后的办手续。就在从村子里往镇上走的路上,我妈骑着自行车被一个骑摩托的人撞到了。

当我得知消息到医院的时候,我的心早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车祸两个字,在我心里简直就是和死神挂钩的东西。

我妈从手术室里出来,奄奄一息的样子至今在我心里难以抹去。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认识我,只是脸上的伤痕很重,头发也被剪掉了。

那个撞我妈的摩托车早已经溜之大吉,要不是我叔叔恰好也从镇子上回家遇上了,我妈也许就没了。

住院的钱是我叔叔垫付的,他还帮忙报了警,民警告诉我,肇事者也没有找到,这似乎是在提醒我,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治疗的钱。

我妈的牙齿掉了八颗,嘴巴肿得很高,肋骨断裂,头上也有几处伤口,如果没有钱,不及时治疗后果很严重。县医院的医药费在当时看来对我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找不到肇事者,我们又该怎么办。

我请假了一个星期。直到我爸从山西回来。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哭了,哭地一字一顿。

他说,慌什么,给你舅舅打电话。

舅舅是另一个县城某地的小片警,听闻消息后也立即赶来。在与当地民警沟通后,不久就找到了肇事司机。

我感叹自己的弱小,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手足无措。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我们隔壁村子里的人。当他提着水果走到我妈病床的时候,舅舅转身就是一脚,他没有躲开,只是不停的道歉。

我从来没见过舅舅那么生气。他不是质问肇事司机,而是完全靠吼。

肇事逃逸全责,道歉有什么用,赶紧先把医药费付了。

办法只有一个打官司。通过法律途径才要回来了治疗费。伤残鉴定、诉讼,赔偿。最终还差三千块钱,肇事者实在没有钱,我们也毫无办法。

因为我妈的车祸,重建房屋补贴手续没有办下来,重新修房子的计划落空了。当时如果办下来重建房屋的手续,一间房子补贴一万,两间就是两万。而那个时候农村里修建两间房子只需要五万块钱,而我们就这样与政府的政策擦肩而过。

那一年,我妈丧失了劳动力说话总是透风,没有牙齿的她看上去老了很多,舅舅不忍心,带着我妈重新镶了假牙,满满一口的假牙。

高三来的很快,在第七次模拟考试的时候随之而来的还有猪流感也叫甲型H1N1。只不过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其实当时我们所有感冒的人都因为那个病毒。学校封锁校门,严格用测温仪检查进出校门的人群体温。

二蛋是在一个寒冷的早晨起不了床的,我向班主任请了假,让他在宿舍休息。等我晚上回宿舍,他还在床上躺着,身上如同水洗过一般。众人都错愕。送去医务室,隔离,包括我。果然第二天早上,我也出现了高烧症状,头晕眼花,浑身乏力。隔离室被设在了学校自行车车棚里,我们一个上铺,一个下铺裹着被子,打着点滴。有过害怕,不过都挺过来了,学校为了避免传染其他同学,要求家长接我们回家治疗。我妈焦急地来接我,也把二蛋接了出来。在镇子的卫生院,我们打了一周的点滴,中间也听闻我们班里大部分人都生病回家了,班里再次停课。

甲流结束后,我与二蛋结伴回到学校,见到久违的同学,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般微妙感觉。那段时间很多同学都是戴着口罩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认真看书,演算,就连平日里谈情说爱的小情侣们都暂时熄灭了他们旺盛的荷尔蒙,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每天都在更新,未来似乎越来越近。

走在学校的礼堂里,我好像还能听见一二九运动纪念的演讲,想起当年二蛋在台上的激情澎湃,利用爱国运动的情怀点燃所有人的情绪,直到最后为他精彩的演讲欢呼。演讲结束以后,校长给我们高三所以人进行了考前动员大会,具体讲了什么已经记不起来,无非就是加油之类的,所有人听的重点都不在考前动员,而是我们寒假补课可以搬进新落成的学校。

新学校与老学校五公里的距离,寄宿生全部拎着自己的水壶,书包徒步迁徙。整个部队,纪律严明,在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没有一个人掉队。

新校区是天津援建的,面积巨大,主体颜色为红白相间,食堂也有了全面的升级,我们终于可以不用自己拿饭盒去打饭,但是食堂抢饭的现象仍然存在。下课铃声之后,学校迎来的是丧尸出笼,最后一排的同学总是最先出门的,速度堪比百米冲刺。二蛋对辣子鸡丁的欲望远远超过我,尽管他起跑比较慢,可是他的后劲很强,迎风而上健步如飞,听他描述,每次他都是第一个到鸡丁窗口的。我不得不佩服他,经过早上的饥饿,他仍然还有冲击抢饭第一地位的能力,那种奋不顾身的勇往直前,甚至在老师还没有说下课就已经催动他两腿的肌肉。奔跑,再奔跑。

在那个夏天来临之前,二蛋学会了吸烟。

高考的压力,他姐给他的压力。

而我,竟然也与他同流合污。不过是在高考结束以后。

我们从跑过操场,在街边的小卖部买了啤酒和辣条,坐在玉带河桥头上对饮,一直喝到了天黑。我们谁也没说自己考的怎么样,莫名其妙地开始谋划这个暑假该如何度过。

可是那种考完后的兴奋感,自由感冲击过后,竟然是一种失落。

宿舍其他几个兄弟也不约而同的来到了这里,他们大声地对着缓缓流淌的河水,抒发着自己压抑多年的戾气,最后酒壮怂人胆,决定再去网吧上个通宵。高中的最后一个夜晚是在网吧度过的,晚上十点,网上已经出了各个科目的答案,忽然发现身边的人都已经出奇的安静。等我回过神来,整个网吧都是熟悉的面孔,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全班同学都到了,甚至还出现了班主任的身影,各自默默地对着答案,有哭泣的,有尖叫的,场面一度很是壮观。

等待高考成绩的半个月,除了对成绩单的迫切渴望,还有数不尽的另一种折磨。

这上大学的钱从哪里来。

尽管当时成绩还没出来,但是我们家所有的亲戚朋友从来没有质疑过我,他们甚至比我还坚信我肯定可以考上大学。几个舅舅姑姑分别借给我妈三千块钱,很快就凑足了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只是我心里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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