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布衣終老惜“詩星”

唐雪元/文


孟浩然:布衣終老惜“詩星”

孟浩然,是唐代最著名的山水田園詩人,他與他同時代的另一個大山水田園詩人王維,並稱“王孟”。

唐朝是一個盛產詩人的時代。李白叫“詩仙”,杜甫叫“詩聖”,王維叫“詩佛”,李賀叫“詩鬼”,白居易叫“詩魔”,劉禹錫叫“詩豪”,而他——孟浩然,也有一個跟“詩”有關的別號,叫“詩星”。

通常,人們把唐太宗和唐高宗執政的時期,稱為初唐。這一時期,王朝的國力可以說是蒸蒸日上,唐太宗擊敗東突厥,成為“天可汗”,更開創了“貞觀之治”的大好局面。盛唐是指唐中宗到唐玄宗執政的時期,此時王朝已發展到了它的鼎盛時期 “開元盛世”。但一場突如其來的“安史之亂”,旋使國家陷入了戰亂,百業凋零,人民水深火熱,王朝開始由盛轉衰。中唐是指從唐代宗到唐敬宗執政時期,此時王朝已在走下坡路,雖然也出現過短暫的中興“元和中興”,但國力較之“安史之亂”前的水平,差得已經然不是一點半點。晚唐是指從唐文宗執政到唐朝滅亡的這個時期,此時王朝已完全陷入了“閽寺專權,脅君於內,弗能遠也;藩鎮阻兵,陵慢於外,弗能制也;士卒殺逐主帥,拒命自立,弗能詰也;軍旅歲興,賦斂日急,骨肉縱橫於原野,杼軸空竭於里閭”的泥沼,而無法自拔,終被一場農民起義“黃巢起義”徹底擊垮。

因而各個時期的詩人,由於他們所處的時代不同,呈現出來的精神氣質,也是大不相同。

孟浩然,可能是唐代唯一一個從沒做過官的布衣詩人。

是他自己不想做官嗎?很多人都說是,可我說卻不是。

孟浩然:布衣終老惜“詩星”

孟家有兒初長成

孟浩然,公元689年出生在湖北襄陽。孟家雖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家境卻也殷實富足,自視為孟子後人,秉承孔孟之道。

孟浩然出生時,孟老爺望著襁褓中的嬰兒,只見他生得是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認為此子將來一定能成大器,便取孟子“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之語給他取了“浩然”這個名字,希望他長大以後,可以浩氣長存。

然而,就在孟浩然出生的第二年9月,武則天就臨朝稱制了,並將國號改為“周”。雖說襄陽城裡,依舊車水馬龍,平靜如昔,但孟老爺還是對武則天臨朝稱制這個事,十分不滿,認為有違孔孟之道,故對武周之世深為不齒。

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又,孟子有云:“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道,妾婦之道也。”於是,自覺身陷“無道之世”的孟老爺,就在襄陽城南的峴山,修建了一個澗南園,舉家搬了進去,過起了隱居生活。這時,孟夫人又為孟家添了一子,孟老爺給這個孩子取名“洗然”,意思就是希望這個孩子將來長大後,可以做個潔身自好,不與這個不潔之世同流合汙的人。

殷實的家境、尊崇孔孟之道的家風,使孟浩然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並很早就展露了其過人的才華,十一二歲,就寫出了《春曉》這種足以傳世的名篇——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十二三歲,孟浩然已通讀了“五經”。但受家庭薰陶,小小年紀的他,和父親一樣,認為武周是個無道之世。於是,在他14歲的時候,就和自己的一個名叫張子容的好哥們一起去了位於襄陽城東南的鹿門山,當了隱士。鹿門山也是漢末名士龐德公的隱居之地,一百多年以後,晚唐詩人皮日休也在這裡隱居過。

孟浩然:布衣終老惜“詩星”

一敗蹉跎二十春

公元705年正月,已經80歲的武則天在臨朝稱制15年後,被逼退位,中宗李顯即位,改元神龍;二月,廢武周國號,改神都洛陽為東都,復以長安為京畿,郊廟、社稷、旗幟、百官服色,全都恢復了李唐的舊制。

15年,雖然在歷史長河中,是彈指一揮間,但也足以使當年的孟老爺從一個憤世嫉俗的文青,變成了一個兩鬢斑白的老員外,使當年還在牙牙學語的孟浩然,長成了一個英姿勃發的小青年。

李唐復國的消息傳到襄陽,孟浩然馬上就行動了起來,積極備考,準備參加復國後的第一次科舉考試。

李唐復國後,科舉考試也恢復李唐的舊制:每年正月十五一過,鄉里就會選賢良,被選上的人,都可以去參加在四月舉行的縣試,過了的稱為“秀才”。只有秀才才有資格去參加在九月舉行的府試,過了的稱為“舉人”。只有舉人才有資格參加明年春天由朝廷舉行的全國考試,過了的稱為“進士”。士子只要考中進士,就有做官的資格,但要想被正式授予官職,還必須再通過吏部的一次選官考試。

選賢良對已寫出過《春曉》的孟浩然來說,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而且當時幾乎所有人都一致看好他在科場中能一路高歌猛進,最後考中進士。他對自己也很有信心,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連縣試都沒過!

其實,一次考場失利完全不算什麼,畢竟他當時只有17歲,今年不行還有明年,但不知為什麼,他此後23年都未再次踏入考場。

那他去哪兒了呢?哪兒也沒去,就是回到鹿門山繼續當他的隱士。很多人都為他找理由說,他是如此地熱愛田園生活,根本不想入仕。但在我看來,就是自尊心過強,臉皮又薄,怕再次受到打擊,就不敢再進入考場了。

不然的話,他又怎麼會在25歲時,去洞庭湖玩得好好的,突然想起給大唐宰相張九齡寫了首《望洞庭湖贈張丞相》的詩呢。他的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這詩寫得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可說是唐詩精品中的精品,是後來各種唐詩選本的必選篇目。但是它再好也是一首干謁詩。

啥叫“干謁”?就是把你的作品拿給那些大官看,如果能獲得他們的賞識,他們就會在皇上面前給你說上幾句好話,沒準皇上一高興,就能給你個一官半職的。

張九齡在看了孟浩然的這首詩後,也確實向皇上舉薦了他,但皇上聽過也就過了,並沒有一高興隨手就給了他一官半職。

還有,孟浩然在他40歲的時候,應該是想到自己都這把年紀了,如果再不出山的話,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了。而且這時的他也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薄有詩名的小青年,而是名滿天下的大詩人了,就連李白、王維都成了他的粉絲。比如,李白在從黃鶴樓下來以後,聽說孟浩然就隱居在距此不遠的鹿門山,就專程去那裡拜訪了他。臨別,還給孟浩然寫了首極盡吹捧之能事的《贈孟浩然》: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

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於是,孟浩然自己就去了長安。他當然知道長安有不少人都很仰望自己,他就是想試一下,看自己能否通過走個什麼門路,獲得個一官半職。

孟浩然到了長安以後,開始果如其想,一切順利。但他卻很快就把事情給搞砸了……

孟浩然:布衣終老惜“詩星”

吟詩錯失仕途機

 孟浩然一到長安,就千了一件露臉的事:“嘗於太學賦詩,一座嗟伏,無敢抗。”(《新唐書・孟浩然傳》),意思就是說他跑到太學裡寫了首詩,一下子就把那些太學生給驚著了。書上,並沒有說他當時在太學裡寫的是首什麼詩,想來能讓一群大唐的太學生“嗟伏”的,最有可能就是他的《過故人莊》吧: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當時,皇上(唐玄宗)面前的紅人,時任左拾遺的張九齡和太樂丞的王維也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王維還親自給他畫了一幅肖像。這樣的形勢,對他來說,本來是很有望達成他此來的目的的,那他怎麼又把事情一下子給搞砸了呢?事情是這樣的:

王維把他請到家裡喝酒,兩人正喝得高興,忽聽門外響起一聲:“皇上駕到!”唐玄宗來了。

當時孟浩然不僅喝得已經有點高了,而且還把衣服脫得只剩下一個褲頭和一件貼身的小衣。一聽說皇上來了,他頓時慌了,連忙抓過衣服就往身上穿,手忙腳亂之時,不光把衣服的扣子捆錯了,還一腳把褲子也給蹬破了,一條腿露在了外面,左右腳的鞋也穿反了,急得他是滿頭大汗,口中連連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王維倒還沉得住氣,用手指了指床下,情急之下,孟浩然“哧溜”一下就鑽到了床底下。

孟浩然剛鑽到床底下,唐玄宗就走了進來,看到滿桌的酒菜,還有兩副酒杯筷,就問王維:“卿在跟誰喝酒?人呢?”王維不敢隱瞞,只得據實以告。沒想到唐玄宗一聽竟喜出望外:“啊!原來孟大隱士在你這裡,朕正想認識認識他呢,還不快把他叫出來。”

“可是,他現在……”

“現在怎麼了?”

“可能喝得有點高了,且是衣冠不整……”

“無妨。你還怕他驚了朕的駕不成?”

王維於是轉過身去,對著床下說道:“孟兄,皇上要見你,你就出來吧。”

孟浩然灰頭土臉地從床底下鑽出來後,看到皇上,趕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稱:“吾皇萬歲,萬萬歲。草民孟浩然參見皇上。”

唐玄宗笑著對他說道:“孟大隱士,朕早就聽說過你,你可否念幾首詩給朕聽聽?”王維一聽,忙向孟浩然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老孟啊,你的機會來了,可要好好把握住!可是,孟浩然卻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你說他念首什麼詩不好,比如那首《望洞庭湖贈張丞相》,這也說明你是想出來為國家做點事呀,可他偏偏就唸了首他的《歲暮歸南山》: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王維一聽就傻了,心道老孟啊老孟,你怎麼就這麼不會來事呢!果然,唐玄宗在聽了他念的這首詩後,臉一下子就耷拉了下來,說:“這些年,你一直隱於深山,不願出來做事,怎麼能說是朕棄你,分明是你棄朕好吧!行了,你還是回你的鹿門山去吧。”說完,就起身拂袖而去了。

望著唐玄宗離去的背影,老孟心裡可以說是拔涼拔涼的,真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我這發的是哪門子神經啊!

這個事情發生以後,孟浩然也不好意思再在長安待下去了,就給王維留了首詩:

寂寂競何待,朝朝空自歸。

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

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

(《留別王侍御維》)

意思是:夢碎了,欲哭無淚――做官,我這輩子怕是沒啥指望了,我還是回家種菜去吧。然後,就灰溜溜地回了襄陽。

孟浩然:布衣終老惜“詩星”


此後,孟浩然就徹底打消了入仕的念頭,一心一意地在山美水也美的鹿門山中,過他的隱士生活,如果說40歲前的隱,走得還是“終南捷徑”的求入仕的路子,那他現在的隱,已經是真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隱了。

從開元十七年(公元729年)夏到十九年,孟浩然曾多次到江浙一帶去遊山玩水,吳越的山水給了他很多靈感。旅行中,他一邊欣賞著沿途的美景,一邊以詩會友,創作了大量以記遊、描山摹水和表現自己如何不為物役、不為名累,熱愛大自然的詩。比如《耶溪泛舟》:

落景餘清輝,輕橈弄溪渚。

澄明愛水物,臨泛何容與。

白首垂釣翁,新妝浣紗女。

相看似相識,脈脈不得語。

再比如《宿建德江》: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這些都可以說是中國山水詩中的精品。

但長時間的行遊,也會喚起一些懷鄉懷友的愁思,自然也會引發一些對自己命途多舛的嘆息。比如他在遊桐廬江時,寫下的一首名叫《宿桐廬江寄廣陵舊遊》:

山暝聞猿愁,滄江急夜流。

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遊。

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

就屬於這種。

開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一向以愛惜人才而聞名的韓朝宗(對,就是李白曾刻意巴結的那個韓荊州,白嘗有詩曰:“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為襄州刺史,他也十分欣賞孟浩然,就想請他到他那裡去談談,並打算再向朝廷推薦他。要知道能夠受到韓朝宗的邀請,這在當時,對那些想入仕,卻又不得其門而入的讀書人來說,可說是一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但對於入仕早已心灰意冷的孟浩然,卻在接到邀請後,告訴來人:“感謝韓刺史看得起我,不過他定的這個時間,我已答應要去跟朋友喝酒了。”

開元二十六年,孟浩然又去荊州一帶遊山玩水。夏天的時候,背疽發作,不得不歸臥襄陽。二十八年(公元740年),王昌齡被貶官,路過襄陽,訪孟浩然。其時,孟浩然的背疽,本來都快好了,但因縱情飲酒,導致復發,一代“詩星”就這樣撒手人寰了,享年51歲。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