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開播的53部日本動畫中，只有一部作品的第一主角是成熟女性，那就是《攻殼機動隊SAC_2045》。十年前的素子形象能適應如今的動畫市場需求嗎？Prouduction I.G顯然必須再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草薙素子，世界最經典的科幻形象之一。
就算你沒看過《攻殼機動隊》，對賽博朋克不感冒，也多少會熟悉這個畫面：
一個腦後插管、人造身軀、面無表情的女人，從霓虹都市的高樓上一躍而下，在無盡的網絡空間裡任意穿梭…….
劇場版、TV版和電影版對“跳樓”一幕的不同演繹
如果說阿基拉是“異能少年”的形象代表，那麼草薙素子就是“賽博御姐”的形象代表。
上世紀90年代後，不提有多少直接或者間接受其影響的電影、動畫、劇集，單說那段“出廠設置”的橋段被多少作品“致敬”過，就已經數不過來了。
《底特律：變人》《西部世界》對《攻殼》95劇場版OP明顯的風格延續
某種程度上，她改變了賽博朋克，併成為了這個類型最具代表性的icon之一。
但去年開始，“素子怎麼變成蘿莉了？”的“哀號”聲頻繁出現在網絡上。
它指的並不是過去幾部動畫作品中草薙素子使用過的小女孩義體，而是新動畫《攻殼機動隊SAC_2045》中素子的新造型——
大眼睛、娃娃臉、嬌小纖細、毫無肌肉的體型……
完全沒有押井版的冷硬“母猩猩”氣場，也沒有神山版的成熟御姐魅力。
這種感覺，大概就像《異形》宣佈要拍續作，然後找了石原里美來演蕾普莉。
不過，對看過漫畫原作和所有改編版本的人來講，“素子又換奇怪的義體了”並不是什麼大新聞——不換才奇怪呢！
從1989到2020，你記得素子變幻莫測的每一張臉嗎？
1989年
時代之光：公安9課的母猩猩公主
在1989年開始連載的《攻殼機動隊：The Ghost in the Shell》中，一會兒被石川稱為“公主”，一會兒又被他叫做“母猩猩”的草薙素子，年齡不明、經歷成謎，但活潑、接地氣的個性是一目瞭然的：
喜歡做鬼臉，會開玩笑，嚮往帶薪休假，沒收到預算絕不上班。
她的男朋友換得飛快，女朋友也不少，甚至還會用自己的高級義體一邊搞姬一邊錄製高清快感體驗拿到黑市去賣錢。
士郎正宗的設定極具獨創性，不過，漫畫素子的形象也有明確的時代印記。
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泡沫經濟時期，是日本戰後的第二次大發展時期，當時的日本動漫作品中一度相當流行素子這樣的女性角色形象：
頭髮蓬鬆、肌肉發達，戰鬥或運動能力拔群。
《亂馬1/2》的女亂馬、《機動警察》的泉野明、《逮捕令》的辻本夏實，還有《銃夢》的加里……
這樣的女性角色一去不返了......
這些名字所代表的女孩形象，有沒有在你心中漸漸重疊？
1995年
押井獨創：思考人生的面癱中年
到了以“原作粉碎機”著稱的押井守手中，素子變得嚴肅、堅毅、不苟言笑，雖然出場就全裸，但原作中與性有關的元素被刪得乾乾淨淨。
她甚至還有了具體的年齡設定：大約四十七八歲，比製作本作時的押井守還大幾歲。
其實本作的劇情主線和漫畫是一樣的，但押井更傾向於突出“中年素子”對人生的思考：
個人何以確認自身的存在？“維持現在的自己”這種想法是否反而限制了自我？生命的全新可能性又是什麼？
90年代中期是百家爭鳴的時代，《新世紀福音戰士》、《秀逗魔導士》、《W高達》、《H2》、《浪客劍心》等各類優秀作品層出不窮。
但押井守的風格特色，跟時代關係不大——
《機動警察》裡的南雲忍（CV：榊原良子）也能被他搞成這樣，到了《空中殺手》裡的原創角色草薙水素又來一次，《攻殼機動隊SAC》第二季中還加了個同樣是榊原良子配音的面癱中年茅葺總理。（押井守給這一季寫的大綱，茅葺聲優也是他喜歡的良子奶奶，這個人設...一目瞭然了）
看到這種臉就知道是押井守了
簡而言之，押井守就是喜歡面癱中年！
2001年
超凡脫俗：化身無數的神秘人物
在2001年發行的《攻殼機動隊2：Man-Machine Interface》中，草薙素子的本體在宇宙中飄浮，漫畫中四處活躍的女主角是她的第11號同位體“荒卷素子”（荒卷素子的姓出自公安9課課長荒卷大輔，荒卷課長曾經對素子說“我把你當女兒看待”。）
“同位體”的意思大致來說就是草薙素子和人形使“生”的孩子，目前已知有至少20個同位體。
荒卷素子在本作中遇到的不少對手其實都是草薙素子的同位體。
至於荒卷素子本人，她是跨國企業“波塞冬工業”的考察部長，憑藉自己的無數備用義體和支援AI就能獨立成軍上天下海。
再加上那一堆同位體，本漫畫給讀者的閱讀體驗大致是“只要是女的都可能是素子”……
正如漫畫第一卷結尾的素子所言，“網絡可是很廣闊的”。投身無限網絡的素子，擁有了無限的形象、無數的身份，以及無窮無盡的過去與未來……
她化身萬物，她無處不在。
像這樣“萬能”的主角，沒有對手、缺乏慾望，其實很難寫，因此也比較少見。
要說同時代日漫中類似的角色，倒還真有一位，那就是《五星物語》天照帝，他是不老不死全知全能還有四個化身的光之神。
很顯然，他不適合擔任引入整個故事的角色，所以《五星物語》的故事從他的分身雷帝歐斯·蘇普開始。
同樣的，《攻殼機動隊2》的故事也不能從草薙素子開始，而必須著眼於並非全能的荒卷素子。
延續：
2003年，士郎正宗親自執筆的最後一本單行本《攻殼機動隊1.5：Human-Error Processor》面世，本作主線劇情是9課的男人們破案，換了新素子的義體在本作中也有出場，但戲份不多。
2019年，漫畫原作的衍生作品、由SAC編劇藤咲淳一擔任腳本的《攻殼機動隊 THE HUMAN ALGORITHM》開始連載，本作被稱為“攻殼機動隊1.75”，也就是發生在“攻殼1.5”和“攻殼2”之間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就是巴特得到消息：素子的義體被扔在了垃圾場裡。
2002年
折衷主義：“社畜機動隊”的大姐頭
2002年開播的系列TV動畫《攻殼機動隊：Stand Alone Complex》（以下簡稱SAC）中，出現了一個介於漫畫版與劇場版之間的草薙素子：
她的外貌比漫畫版成熟，個性沒有劇場版那麼嚴肅，劇場版中沒出場的男朋友和女朋友們在本作中又冒了出來。
最重要的是，她還是一個非常符合社畜幻想的中層領導：
強大、可靠、身先士卒、體恤下屬、對上不亢不卑。
這個笑容啊，真是棒極了
另外，本作還為素子編寫了一個漫畫原作中從未提及的人物小傳：
她2001年左右出生，童年遭遇空難後進行了全身義體化手術，同期認識了病友久世英雄；
2020年，她參加了第四次世界大戰，認識了一些未來的隊友；
2029年，她成為了公安9課的隊長；
2032年，久世英雄被暗殺後她離開了9課，過上了一種類似於漫畫第二卷中的荒卷素子的生活；
2034年，為了調查“傀儡廻”，她又回來了。
21世紀初，第一批攻殼粉絲大約二三十歲年紀，正是需要適合本年齡層的作品、嚮往“理想型中層領導”的年齡。
不過，SAC素子的“折衷”形象起初也曾兩邊不討好，引來多方質疑，但隨著時光推移，她還是漸漸成為了流傳最廣的草薙素子形象。
漫畫中的素子有時成熟老道甚至冷酷，有時又活潑任性像個少女，給人的感覺大概是25歲左右；SAC素子則有比較明確的經歷設定，年齡大約30上下。
在我個人心中，活潑多變的漫畫素子和社畜理想型的SAC素子是地位相當的的兩個最佳素子。
不過，鑑於漫畫原作裡的素子和巴特之間根本談不上所謂CP關係，我要給SAC再加五分（一個弱勢CP粉又流下了卑微的眼淚）。
2004年
大象無形：附身人偶的“守護天使”
2004年，押井守執導的劇場版第二部《Innocence》上映。
本作改編自漫畫第一卷第6話，卻把劇情的時間點設定在第一卷結局後（素子離開9課很久了），以巴特作為主角，而素子的出場方式是在巴特需要幫助時，把自己的一部分下載到原本正在攻擊巴特的人偶身上——
“只要連上網絡，我就在你身邊”。
本作海報上出現過一個有著與素子類似髮型的人偶，看片前，觀眾可能會誤以為它是素子，但看完本作你會明白，人偶只是人偶，而素子已經大象無形。
有趣的是，本作中“沒有形象的素子”與攻殼漫畫第二卷中“有無數形象的素子”其實是一個意思。
2013年
降齡試水：錯漏百出的青澀少女
2013年，Prouduction I.G推出了黃瀨和哉執導的新系列《攻殼機動隊：ARISE》（又稱AAA）。
素子換了一個斜劉海、紅色機車服的新形象，聲優也從田中敦子換成了曾在前面幾部動畫中為素子的小女孩義體配音的坂本真綾。
大體來說，本作想塑造一個公安9課成立前夕的“不那麼成熟”的素子（給人的感覺大概是22歲左右），但用力過度：
時間點距離SAC的故事開頭並不遙遠，素子的實力卻與SAC中的她差得太多，動不動就被黑、中毒。
相較於比較寫實的SAC，ARISE中重新設定的素子往事也更加誇張（中二），甚至還有“想把男朋友拉進9課”這種與其說不成熟不如說弱智的舉動。
再加上作品本身敘事水平不足，使得本作一度成為了攻殼改編史上的墊底作品——直到真人版出現。
此時距離SAC播映已經過去了十年，當年的粉絲也已經人到中年。
中年人還會不會願意為本系列花錢？“年輕化”的素子能否吸引更多新粉？
Prouduction I.G之前不是沒有進行過類似的嘗試，比如將風格冷硬的短篇動畫《BLOOD THE LAST VAMPIRE》（押井守擔任製片、神山健治編劇）改編成更加符合青少年口味的《BLOOD+》和《BLOOD-C》，但製作思路與攻殼ARISE顯然不同——
青少年觀眾想看的是（外貌看起來是青少年的）主角秒天秒地，不是主角錯漏百出啊！
延續：
ARISE的漫畫版，走巴特視角的《攻殼機動隊：不眠之眼的男人》由我們的老朋友藤咲淳一擔任腳本，雖說也沒多符合青少年需求，但至少敘事水平遠高於ARISE，而且巴素CP糖發得足足的，請大家看一看瞧一瞧啊！
2017年
美式瞎搞：披著黑寡婦皮的中二少女
2017年，斯嘉麗·約翰遜主演的《攻殼機動隊》真人版上映。
此前，本作一直因為“日本作品卻找了個白人演女主”引起非議，不過嚴格說來，斯嘉麗其實演的是被草薙素子所使用的“少佐”這個義體。
乍看之下她像黑寡婦一樣驍勇善戰，但內心迷茫，執著的還是“他們製造了我，但不能控制我”這種類似於《機器戰警》（1987年電影）的主題，而且北野武飾演的荒卷課長比她能打多了。
至於她到底在迷茫啥——故事的真相是，草薙素子本人其實只是個翹家的中二少女，大約不到20歲，她與青梅竹馬久世一起被某邪惡公司抓去改造，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素子的演員選角能體現主創的一部分想法：很顯然，在好萊塢看來，草薙素子就是一個“女性超級英雄”，最好還是黑寡婦這種特工形象。
可要說到為什麼導演能在看過全系列所有改編動畫之後搞出一個“黑寡婦內裡是個失憶中二少女”的人設，大概只能歸結為“好萊塢電影，把故事講簡單一點才能適應更多觀眾的智商”——
不幸的是（幸運的是）本作票房不佳，可見也沒有多少觀眾，不太可能有續作了。
相比之下，倒不如說斯嘉麗·約翰遜自己演的《超體》裡的露西的進化之路更像草薙素子從有限走向無限的過程呢。
2020年
降齡折衷：GHOST沒變的蘿莉臉阿姨
2020年，Prouduction I.G與網飛聯手推出了新作動畫《攻殼機動隊SAC_2045》。
故事發生在全球經濟衰退、戰爭長期持續的2045年，為了應對“後人類”，一度解散的9課再度重組——
大體來說，雖然敘事節奏慢了一點，而且第一季實際上只講了一半故事看不清全局，但還是能讓人感受到熟悉的神山風味，再加上原班聲優出演，可以說很有靈魂（用攻殼術語要說很有ghost）。
然而最顯眼的問題就是，雖然戲裡的素子拿到了高額預算，但戲外的Prouduction I.G顯然沒拿到……
全身建模的簡陋時常讓人感覺配不上原班聲優的演出，（按SAC設定）大約44歲左右的素子配上一張蘿莉臉，毫無肌肉的體型卻依然被稱為母猩猩，越發讓人出戏。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最明顯的原因之一是，說出來你可能不信，2020年4月開播的53部日本動畫中，只有一部作品的第一主角是成熟女性，那就是本作。
十年前的素子形象能適應如今的動畫市場需求嗎？Prouduction I.G顯然必須再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然而ARISE和真人版的失敗在先，做“少女素子”這條路顯然走不通了。
因此，SAC2045的素子形象也可以視為對前作失敗的一種“折衷”——
既然“錯漏百出的青少年主角”不受歡迎，“御姐外表的少女”也沒成功，那我們就做個少女外表的強大阿姨吧！
另一方面，早在2017年決定製作本作時，神山健治就說過，“之前的觀眾差不多都40歲了吧，下一部攻殼想要更多地面對青少年”，不過如前文所述，本作依然是一部充滿神山風味的“社會論文型動畫”，12集演下來最“青少年”的一個點是出現了14歲的關鍵角色（也可能是BOSS級人物？）——林原惠配音的“後人類”島村孝，一位滿嘴《1984》名句的內向少年。
但是，以成年人為主角、青少年為重要配角的作品就可以說是面向青少年嗎？我對此持懷疑態度。
*
總結至此，不知大家有沒有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攻殼漫畫開始連載時士郎正宗28歲，素子貌似25、6歲；
攻殼劇場版上映時押井守44歲，素子設定47、8歲；
SAC開播時神山健治36歲，素子設定30歲左右；
ARISE開播時監督黃瀨和哉與編劇衝方丁分別是48歲和36歲，素子貌似20出頭；
真人版上映時導演魯伯特·桑德斯46歲，素子真實年齡不到20歲；
SAC2045開播時，神山健治54歲，素子設定44歲左右。
並沒有哪條創作規律說，人創作與自己年齡差距太大的角色一定會失敗。但單以素子這個個例來說，很明顯的事實是：
諸位男性主創與自己心中的素子的年齡距離越小，刻畫的素子形象就越成功。
不過，SAC2045中的“蘿莉臉阿姨”素子成了一個新的變數，後續到底會如何發展呢，只能拭目以待了。
一點吐槽：
每個監督心中都有一個截然不同的素子，相較之下巴特的形象倒是比較固定。
正所謂一千個素子，一個巴特
原作中他和素子的戰友之情，從押井版開始就被改成了暗戀在心口難開爆頭才喊“MOTOKO！！”的悶騷絕戀，巴特也從此成為了“男性王寶釧”界的扛把子人物。
雖然素子動不動就跑路，“外面彩旗飄飄”，但家中的巴特永遠苦守寒窯，有時還得帶孩子！（孩子=塔奇克馬）
好人卡現場
就連所有改編裡最糟糕的真人版都有神來之筆：巴特換義眼的原因是“這樣我就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了”——
諸君，請跟我一起喊：巴素是真的！！！
（其實很心虛，但看到SAC2045的素子跑路還知道帶上巴特（和石川，和齋藤，和塔奇克馬）一起跑，還是覺得吃到了糖。
作者
伊謝爾倫的風，喜歡蘿莉的文字民工，夢想是像楊一樣領著退休金在家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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