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時花濺淚”,杜甫詩歌中透視心靈的稜鏡,與“花”有關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天寶十四年(755年)七月,太子李亨即位於靈武(今屬寧夏),世稱肅宗,改元至德。杜甫聞訊,隻身一人投奔肅宗朝廷。

杜甫的心中是欣喜的,也許這將是大唐王朝的又一次“復興”,他老淚縱橫,可是城中仍然被叛軍佔領,此等困境,依然阻止不了他奔向肅宗的決心,但是一介書生,終因勢單力薄被俘虜。

當這一切過去了一年之後,至德二年的長安街頭,杜甫看到山河破碎,生靈塗炭,悲傷之下,提筆寫就,“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花是美好的象徵,可是此刻的花籠罩著濃濃的哀愁,作為“詩聖”的杜甫,他筆端流淌的“花海”,到底又喻示著什麼呢?花在詩人的心中又代表著怎樣的心情呢?

一、文人賞花,已成風尚,“花”在詩歌意象中也自成一派

花給人以美好的感覺,歷代的文人墨客,都有以花入詩的習慣,陶淵明愛菊,“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周敦頤愛蓮,寫下《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北宋的林逋,一生植梅養鶴,寫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千古佳句。

從這些愛花之人身上,我們看到了文人墨客對於花的喜愛。這些色彩豔麗,姿態萬千的花,喻示著詩人們美好的品格,以及對人生的態度。

在古代文學作品中,“風花雪月”是作為四種最普遍的意象出現在詩歌之中的,文人吟風弄月,對花感時之風由來已久。

“感時花濺淚”,杜甫詩歌中透視心靈的稜鏡,與“花”有關

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對花的記載就初見端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把桃花的形態與顏色風采,通過短短的幾句話,表現得淋漓盡致,這是先民們審美意識的覺醒,可以通過花來表達一種對於美的認識。

而到了戰國時期,屈原更是以花自喻,表達美好的品格,“朝飲木蘭,夕餐秋菊”的屈子一生高潔,在《九歌》中,他寫道,“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中古”。他在詩歌中把春蘭與秋菊並立,他以春蘭秋菊比擬品性高潔之人,在此之後“蘭”、“菊”就常常被冠以花中君子的美名。

杜甫所處的時代,賞花之風甚濃,尤以牡丹為尊,《唐國史補》中曰:“京城貴遊,尚牡丹三十餘年矣。”可是想見,唐代賞花之風的濃厚。

當然太平盛世的花,是“美人出南國,灼灼芙蓉姿”,是“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而杜甫的人生境遇,以及他所處的時代,使得他筆端下的花,多了哀傷之感。

詩歌是人心的流露,往往詩最能反映詩人的內心世界,曹操在《觀滄海》中有這樣一句話,“幸甚至哉,歌以詠志。”可見,詩歌中蘊含著一個人的經歷,一個人的遭遇,以及一個人的志向。

“感時花濺淚”,杜甫詩歌中透視心靈的稜鏡,與“花”有關

詩人杜甫

本該春光旖旎的長安街頭,在戰火籠罩的陰影之下,顯得滄桑而頹廢,杜甫的心情蒼涼無比,他移情於景,寫下“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此刻,長安城中的花兒也感傷落淚,陪伴著詩人那無比淒涼的心情。

二、杜甫筆下的花,多了哀愁,如自身的經歷一般,是經歷過風雨洗禮的“落蕊”之殤

杜甫之所以被稱為“詩聖”是因為其筆下的詩歌,反映了當時的現狀。

他筆端流淌的一切,都是這個社會的現實反映,他的詩歌,能讓人從心底感受到現實的殘酷。比如《石壕吏》,他以現實的描寫,把“安史之亂”帶來的戰爭之殤,以及百姓之痛,封建統治階級的殘暴不仁,都發之於詩歌之中。

與杜甫並立為“雙峰對峙”的李白,就與他的風格截然不同,李白的詩歌浪漫而充滿了想象,連描寫花時的心情都格外不同。

李白於沉香亭前,寫下“雲香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又在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都說李白的詩歌裡,有大半個盛唐,此話不假。李白筆下的花兒,靈動如美人,跳躍著花的豔麗。

“感時花濺淚”,杜甫詩歌中透視心靈的稜鏡,與“花”有關

詩仙李白

而杜甫的詩中,花兒多了些許傷感之色。花是美麗的,特別是在綻放之時,其色澤豔麗,香味襲人,花也常常被比喻為美人,比如我們經常說“如花似玉”,“花容月貌”等等。

可是正因為花的美麗,在其凋謝之時,往往會引得詩人感慨萬千,《紅樓夢》中的林黛玉的《葬花辭》,“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整個詩詞中,黛玉以花自喻,表現了自我品格的高尚,不願意在這汙濁世界沉淪下去。

杜甫筆下的花,也被賦予了這樣的角色,如果說李白筆端下的花是美人,是盛世,那麼杜甫筆下的花,應該是落蕊之殤,時代之憂。

“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杜甫在《曲江二首》中這樣寫道。他筆端下的花,是愁緒滿懷,在傷春之中,把花寫入其內,此刻的花不再是顏色豔麗的樣子,而是隨風而逝,飛入漫天紅塵之中。

詩人感懷多以秋天為載體,而杜甫感時傷懷,以春天的花為切入點,更讓人們看到美好事物被傷害時的悲涼。

悲劇帶來的刻骨銘心的傷害,來自於把美好的事物毀滅給人們看,連花這種美好的事物都毀滅於世事無常之中,反倒讓人心生同情。

在杜甫的詩歌中,花被賦予了人的感情,看起來是傷春悼時,實則是書寫山河破碎的哀嘆。“感時花濺淚”,是花的繁華落盡,也是山河的飄零之殤。

公元770年,杜甫生命的最後一年,他又遇到了曾經的好友李龜年,“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杜甫筆下的花,依然是落花,春天已經快到盡頭,但是他遇到了昔日好友,顛沛流離的生活,在短短二十八個字中,把蒼涼與時代的感懷書寫得淋漓盡致。

“感時花濺淚”,杜甫詩歌中透視心靈的稜鏡,與“花”有關

“感時花濺淚”,“落花時節又逢君”,杜甫筆下的花,是經過風雨之後的“落蕊”,是時代的哀愁,也是他心靈的觀照。

三、詠花的詩歌,從初唐時的靈動,到中晚期的哀愁,是詩人之愁,也是時代之殤

詩人與時代總是緊密的契合在一起,每一個時代的東西,都必然與生活、文化息息相關。

初唐時期的詩歌,往往張揚著那個時代的自信,楊炯寫《梅花落》,反映了閨中之怨,“窗外一株梅,寒花五出開”;王勃寫《落花落》,感慨時光如梭,青春易逝,“落花春已繁,春人春不顧”。

初唐時代的花,哀愁不在於山河之殤,更多的是個人情感的抒發。

“安史之亂”可以說是盛唐的一個轉折之處,錦繡疊嶂的大唐,開始走向衰敗,而此時的文人墨客,多了幾分傷時感懷的情結。

“感時花濺淚”,杜甫詩歌中透視心靈的稜鏡,與“花”有關

由盛到衰,花已經不再是個人之事了,從最開始的靈動豔麗,到後來的傷感之慨,這是花的轉折,也是時代的轉折。

李白的詩歌中,大半個盛唐,也盛開著牡丹的嬌豔,“一支紅豔露凝香,巫山雲雨枉斷腸”。 “安史之亂”後,不論是牡丹還是其他的花兒,都被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哀傷。

一個時代賦予詩人的東西,是內心的映射,也是歷史的鏡子,詩人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格外敏感的靈魂,而且每一位詩人,都有其獨特的風格,比如李白的浪漫飄逸,王維的恬淡“禪意”,杜甫詩歌裡自帶的個人性格,也是非常明顯的,杜甫詩歌往往反映了現實社會。

在國破家亡的時刻,他被叛軍押往長安,這無疑觸動了詩人敏感的神經,他眼含淚水,寫下“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詩人的詩歌總是與時代緊密結合,唐代中晚期的花兒,也多了淡淡的哀愁,這花與時代有關係,與戰火帶來的毀滅有關係。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杜甫漂泊半生,也經歷過盛唐時代的輝煌,可是他也目睹了“安史之亂”帶來的傷痛,他筆下的花兒也不再是那豔麗的樣子,是落蕊經雨之後的淒涼。

“感時花濺淚”,杜甫詩歌中透視心靈的稜鏡,與“花”有關

“春岸桃花水,雲帆楓樹林”,大曆十四年(769年),杜甫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時,他的心中還有理想,還有對於國家的忠心與抱負。

詩歌中的“意象”不僅僅是詩歌的意趣,也是詩人心靈的觀照,杜甫作為現實主義詩歌代表人物,其筆下的花,被賦予了哀愁的“意象”,正如李白詩歌裡大唐的盛世一般,杜甫的詩歌裡,卻有著時代的傷痛,他筆下的花,也多了一份傷春感懷的哀愁,在“感時花濺淚”,與“落花時節又逢君”的歷史煙塵中,那“花”是風雨之後的“落蕊”,是透視杜甫心靈的稜鏡,哀傷且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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