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樑上月

桑拿天,思清涼,偏就有清涼處可去。車一進秦嶺,就有清涼風撲面。有友說,這撲面而來的是氧氣,大家附和。秦嶺不是肺麼?大家都誇張地呼吸,說是吐故納新。住進一個山莊,門對一條長而大的迴廊,有玻璃牆圍擋,是擋人呢,還是擋那一園的樹木花草?至少擋住了蟲蚊叮咬。房間有一壁飄窗,窗含青山巍峨,那青山就像水印上去的,別是一幅圖畫。站立,恍惚,感嘆人是囚籠裡的鳥兒,呈現在眼前的不是幻境,勝似幻境。夜色近似墨色,抹黑了山清水秀。雷波去拉窗簾,驚呼:“看啊,月亮美得很!”我便撲近飄窗,仰望,驚歎。一幅山水圖畫變成了一幅水墨寫意:月不很圓,卻欲圓;月不很高,卻比山高。月逼真,山朦朧。月彷彿在峰巔上供著,攀援上去就可以撫摸。我與雷波都不相信了眼睛:月亮怎麼能那樣美呢?立即召喚了幾位朋友出去走路。

孔明|牛背樑上月


風吹在臉上,人人的臉上都只有了喜悅。一條水泥路總是向上、向前延伸,眼看著到頭了,卻轉折迂迴,繼續向上、向前延伸。路依附了水流,被樹木簇擁。大家自由散漫著腳步,或說笑,或哼唱,或默默跟在人後東張西望。山莊燈火通明,漸漸地若即若離,居高臨下,恍若隔世。山巍巍立,雲悠悠走,風徐徐生,清涼意化入了清涼心。汩汩的流水彷彿流過了心田,心裡有了一種別樣的滋潤。蛐蛐在叫,蟲蟲在飛,心靈驟然間親近了天籟與地脈。四望的山巒像舒捲的剪影,人行其中,若有若無了。這便好,小隱隱於山野,此時此刻的隱身其實是一種轉身。早上還在“桑拿房”裡汗流浹背,晚上卻在清涼風裡自由散步了;昨日還在與陌生人握手言歡,皮笑肉不笑,今日卻與老朋友談笑風生,笑出了眼淚。人多是功名勢利客,寄身花團錦簇裡,都忘記自己姓甚名誰了;人模人樣顯擺人前,卻忘記了人與動物的不同是人穿著衣服。中國是傳統的農業國,鄉村人口居多。於是乎人都被遺傳了一個心願:擺脫黃土地,爭做人上人。古往今來,多少人如願以償了呢?夢寐以求的,卻是得不償失的;如願以償的,卻是必須放棄的。人就像樹上的葉子,葉落歸根是福,隨風飄落是“妾薄命”。天道輪迴,人來人往,來者來矣,往者何往?忽然想起李太白的詩句:“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打住!月是一味禪,尤其是將圓未圓的時候。

孔明|牛背樑上月


我看著月,月看著我,總是走神。莊生曉夢,不知道是自己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自己。呵呵,此時此刻,我就想知道是自己步入了夢境,還是夢境吸附了我的魂魄。大家都只顧著走,各人應當有各人的想頭或者感受吧。月好似在窺視,卻沒有人在乎。這便好,大家都放下了。月是乳白的,寧靜的,安詳的。匍匐月下的,是著名的牛背梁。今夜的月美,應當與牛背梁有關吧?不必追問,也無須想象,美在當下,美在眼前,美在牛背樑上。牛背梁不是傳說,是秦嶺的縮寫。牛背梁比任何一個都市都要古老,卻也比任何一個都市都要寂寞。做人,十年撫琴,精神寂寞;做山,千年萬年,寂寞誰解?都市繁華,主要是人多;牛背梁寂寞,主要是人跡罕至。如今,譬如當下,牛背梁還寂寞嗎?每日不知有多少遊客蜂擁而至,每晚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樑上的月圓月缺。與都市相比,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只因為月在牛背樑上。屏蔽了都市的喧囂熱鬧,平添了賞月的閒情逸致,眼裡的月無論圓缺,都別是一番生動了。

都市是人打造的,人卻找不到了“床前明月光”,甚至不記得了“月是故鄉明”。實際上,牛背樑上月,既是故鄉月,也是都市月,不過是月在牛背樑上,才能喚起童話、神話和夢話。我留意了大家的眼睛,都在不由自主地仰視,似乎無心,實則有意。月是一直在天上的,人都是月看著長大的。月是娘懷,月是母乳,月是魂牽夢繞。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地方,之所以有了這樣的賞月情懷,是因為一直行走的我們被矇住了眼睛。童年的記憶之所以像童話,是因為多半的記憶都少不了月光的點綴。月亮升起來,月亮落下去;滿月在天上,滿月在水裡。在月亮下嘻戲追逐,月光就像空氣,不知不覺,卻寄生了詩情畫意;在月亮下靜坐、走路,一地月光,一地祥和,一地的夢和憧憬。人就被夢和憧憬牽著、拽著,人生就夢一樣來,夢一樣去,夢想成真,卻夢想失真。月還是童年月,人已非昨日人了。不是鄉村漸行漸遠,而是都市慾望膨脹了。如果說秦嶺是後花園,都市的紅塵氣息已經在後花園裡徘徊、飄蕩了。

孔明|牛背樑上月


應當慶幸,為自己,也為都市人。畢竟還有秦嶺,還有牛背樑上月。能在一夜間掙脫囚籠,擁有這美月,不是天賜嗎?回山莊的路上,牛背樑上月美依舊,我的心裡充滿了感激和感動。我想,朋友們的心與我是一樣的。

我還會再來的,即使無月的夜晚也可以在牛背梁腳下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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