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套路的申不害:領導的套路到底有多深?

公元前351年,韓昭侯新任命一位國相,此人名叫申不害。

申不害何許人也?

他本是“鄭之賤臣”——鄭國的基層小公務員。

在某個時刻,這個小公務員忽然不滿足於這種平淡而看不到希望的生活,決定回爐再造。他選擇了當時職場中最吃香的黃老、刑名之學,即法家學術。

法家學派中一名重量級的人物就此誕生了。

在韓非子之前,法家有三派,分別為法、術、勢。簡單來說,法派重視法律建設與執行,術派重視統治技術,勢派則重視通過建立君主的威權來駕馭國家。

法派的代表人物是商鞅,勢派的代表人物是慎到,而術派的代表人物便是這申不害。

學成畢業之後,申不害來到韓國,成為韓國國相。《史記》記載:“昭侯用為相,內修政教,外應諸侯,十五年,終申子之身,國治兵強。”

——韓昭侯任命申不害為相,整整十五年間,韓國人民安居樂業,兵強馬壯。

當然,這樣的記載未必可靠,因為十年以後,公元前341年,魏國便舉兵攻打韓國。要不是齊國救援,韓國可能就滅國了。

但是,有一點我覺得可以相信,申不害對於韓國,應該是有功勞的。

被套路的申不害:領導的套路到底有多深?/讀通鑑之十一

以上為背景,言歸正傳。

話說某一天,申不害找到了韓昭侯。此行,他是來為他的堂兄求個一官半職的。

這可以理解。申不害出身於平民,自己發達了,當然要為家族謀一點福利,提拔自己的親朋好友,乃人之常情。

但令人意外的是,韓昭侯拒絕了。

申不害不理解,為什麼?以他申不害為韓國做出的貢獻而言,為堂兄求個一官半職,這過分嗎?不過分。申不害不理解,有怨氣。

韓昭侯是這樣解釋的:“所為學於子者,欲以治國也。今將聽子之謁而廢子之術乎,已其行子之術而廢子之請乎?子嘗教寡人修功勞,視次第;今有所私求,我將奚聽乎?”

——我從你那裡學到的,是治國之術。你教導我任命官員、封賞爵位要根據每個人的才能、功勞。現在你私下裡提出這種請求,你說我同意呢還是不同意呢?我如果同意了,那就是把你的教導當耳旁風了;我如果遵循你的教給我的治國方法,那我就不能同意你的請求。你說我怎麼辦?

申不害老臉通紅,連忙請罪,並且點贊:“君真其人也。”——國君您真是這樣的人啊!

怎樣的人?正確的人、偉大的人、英明的人。

被套路的申不害:領導的套路到底有多深?/讀通鑑之十一

在《資治通鑑》的敘述中,這是一件值得稱道的事,韓昭侯是一個高明的領導者。

但我覺得,韓昭侯稱不上一個高明的領導。

固然,一個好的社會,凡事必須要有規則,規則也務必公平,這便是幾千年來人類一直在嚮往與追求的。

但是,一則,在真實的社會生活中,任何一種規則絕對侷限於一定的界限,越過這個界限,起作用的就是另一套規則。

比如,你不能用對待陌生人的規則來對待家人朋友,你不能用對待親近者的規則來對待關係疏遠的人。儒家所謂“愛有等差”,就是這個意思。

二則,在真正的政治中,“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式的公平只是宣傳口號,是政治必不可少的面子,在權力裡子的層面,起支配作用的,一定是其他的邏輯。

所以,一個高明的領導,是守正用奇、奇正並舉的,分得清政治的面子和裡子,拿捏得了規則的界限。

一個高明的領導,絕對不可能是抱著一種規則不知變通的迂腐者。普通人不妨迂腐;但決策者、領導者,絕對不能是迂腐者。

在這個故事中,申不害提出的治國之道,便是有界限的,他的適用範圍在社會生活的公共領域。出了這個界限,比如在韓國核心人物這個小圈子裡,在韓昭侯和申不害私人領域中,就不能適用這一套了。

在申不害幫自己的堂兄求個官這件事情上,適用的應該是另一套邏輯與規則。

也許會有人擔心,如果申不害的堂兄沒有功勞,強行提拔是否會在社會上造成不好的影響,進而破壞規則的神聖性?

拜託,只要領導想提拔一個人,肯定能為他找到提拔所需的功勞,如果找不到,那也可以為他創造立功的機會。

這都不是事。

被套路的申不害:領導的套路到底有多深?/讀通鑑之十一

在這個故事之後,《資治通鑑》記載了另一個小故事。

某日,韓昭侯的一條褲衩壞了,他便命人收藏起來。

左右侍奉他的人不開心了。為什麼不開心,因為在那個時代,國君穿過的破褲衩也是福利。而這個福利一般來說是屬於左右侍奉者的。

侍者提意見了:“國君也太不仗義了,穿過的破褲衩也藏起來,不賜給左右。”

韓昭侯這樣解釋:“我聽說明主連自己的皺眉與微笑都要珍惜,皺眉一定是有原因的,微笑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什麼意思?就是說,對於明主來說,國君的微笑與皺眉也是一種獎懲的方式,一定是要為需要獎賞或懲罰的事情而發。所以不能隨便皺眉、微笑。

韓昭侯接著說:“破褲衩的價值至少要比皺眉、微笑高吧。所以這條破褲衩我等著賞給有功之人吶。”

多麼刻板僵硬而又滑稽可笑的規則。

被套路的申不害:領導的套路到底有多深?/讀通鑑之十一

這麼說來,韓昭侯是一個迂腐者?

當然不是,他並不迂腐,他只是很懂領導者的套路。

他用申不害自己的理論來敷衍申不害其實毫不過分的私人請求。表面上看,他贏得了邏輯上的勝利,他的說辭確實讓申不害無話可說。

但實際上,這只是一種小聰明,他丟失了一個高明的領導者的大智慧。

一個高明的領導者,必然是洞悉人性慾望的,必然是照顧屬下那些無傷大雅的需求的,在規則的執行上也是有韌性的。

他的這番說辭太像一種我們在某些官僚那裡常常見到的東西——官腔。而他的這番官腔只有一個目的:想要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

套路,多麼深的套路。

被套路的申不害:領導的套路到底有多深?/讀通鑑之十一

凡此類領導,必有一個特點,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與慾望,便不講什麼規則與公平了。

有史為證。十七年之後,公元前334年,“韓昭侯做高門”。

高門,便是高大的宮門。本來,一國之君嫌宮門太小,車騎進出不方便,修一坐大一些的門,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

但是,有一個名叫屈宜臼的人認為不妥。

為什麼不妥,因為“不時”——不是時候。

為什麼不時?屈宜臼認為,人都有順利、有不順的時候,國家也有。韓國順利的時候,修高門絕對沒問題。但是呢,這兩年韓國不順。在這個時候,你韓昭侯要做的事應該是賑濟災民、富國強兵,而你這些事都不管,在這兒大興土木,滿足你奢靡的慾望。這就叫不時。

在這個故事中,韓昭侯的形象來了個180度的大拐彎。當初,他義正辭嚴地用規則與公平一套說辭拒絕了申不害的請託;此時,面對自己的慾望,他又不講什麼規則與公平了,不講什麼治國之術了。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是他自己的慾望。

而他們套路下屬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吝嗇地守住自己的利益,以滿足自己的慾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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