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大概是现如今世纪文坛最当红的作家之一，几乎每本书出版都可以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单靠出版之前的预定销量就可以秒杀任何畅销书作家。当然，对一个作家来说，写一本畅销书是一回事，写一本经典的畅销书是另外一回事。说句不好听的，每年都能陪跑诺贝尔文学奖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众所周知，诺贝尔看重的是作家的文学性，不是畅销性，你不可能奢望斯蒂芬·金也能登上诺贝尔文学奖的榜单。所以说，村上春树的存在是文学的一个异类，就如同大受中产阶级欢迎的米兰·昆德拉一样，他们的存在迎合了市场，又满足了心灵。村上爱好跑步，喜欢旅行，爱好爵士乐，经营酒吧，翻译经典文学，每年出版的新书都可以吸引众多白领小资的眼球，放眼世界，没有一个样样拿手的作家，除了村上春树。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是村上的最新小说集，共收录了七个短篇。这本小说集中，最好看的故事是第四篇《山鲁佐德》。熟悉《一千零一夜》的读者都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山鲁佐德靠着每天给给国王讲一个故事拯救自己的性命。而在这篇小说中，一个男人羽原被困在一个房子里，一个叫山鲁佐德的女人每周来探访他两次，给他带来必要的食物供给，同时也满足他的性需要。每次他们做爱完之后，山鲁佐德都会给他讲一个故事，故事从来没有讲完整过，总会在最令人好奇的地方停止，接连到下一次做爱，继续讲故事。
山鲁佐德掌握着一种引人入胜的讲话技巧。不管什么类型的故事，通过她的嘴讲出来，都会变成一个特别的故事。她的语调、停顿的节奏和故事的展开方式都是完美的。她先让听者对故事产生兴趣，再故意使坏卖个关子，引导对方思考和猜测，然后准确地给听者一个他想要的结局。这种超凡的技巧，能让听者忘掉周围的现实，即便这种遗忘是暂时的。她的故事，就像用湿毛巾擦黑板一样，将羽原心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苦回忆或者他想要努力忘掉的忧心事擦得一干二净。羽原觉得仅是这样便已经足够。或者说，这才是现在的他最想要的。羽原不知道她给自己讲的那些故事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凭空虚构的，抑或是真假参半的。要区分这真真假假是根本不可能的。在这些故事中，现实与推测、观察与梦想似乎交织在一起，难以区分。因此，羽原并不一一追究这些故事的真伪，只是一心倾听她的故事。真实也好，谎言也罢，抑或是错综交织的真实与谎言，它们的区别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又能有多大意义呢？
性与故事通过奇妙的接触融为一体，总让我想起加拿大作家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就阅读进行了很有趣的研究，比如他把阅读与性联系起来：“如同性行为，阅读行为最终应当变得匿名，我们应当像走入镜中森林的爱丽丝一样走进一本书或一张床，不再带有我们往日的偏见，在交融的刹那放弃社会的圈套。阅读或做爱，我们都应能在另一半上放弃自我，在对方身上，我们得以改变；读者进入作者再变成读者，爱人进入爱人再变成爱人。从阅读中挖掘，‘享受阅读，’法国人如是说，对他们而言，达到性高潮与得到快感用的是一个词。”
这大概也是小说家本人梦寐以求的故事，村上在接受媒体采访中解释这篇小说：“我时不时会想，在我们内心深处，我们也许都在寻求一种像这样的处境-——在此处境下，我们的自由意志不再适用，每件事都是由别人决定的，每一天都必须按其他人所设定的条件来生活。也许有人已经在过这样一种生活，或多或少，甚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有些人也许对这种生活方式不屑一顾，认为是 ‘被动的’，我无意做这种决定性的阐释。我所感兴趣的，正是试图找出在这些被动行为的累积下，被巧妙隐藏的身份。”我们的自由被限定了，身份被限定了，甚至连故事也被划分了不同的章节。这种被动的倾听中，有种共谋的关系，就好像电影《朗读者》当中的先做爱，后读书。她渴望的不是做爱，是做爱之后那种静谧的慵懒时光，你可以好好倾听她隐藏与内心的故事。性变成了一种哀求，就仿佛说，安静下来，听听我的孤独。
村上说，他想在这本小说集里传达的，简单说来，即是孤独，以及它在情感上所意味的东西。“一开始我打算写短篇小说，”村上说，“我只想写一写一个36岁无比孤独的人.……我想写他的人生。这样他的秘密不会被发掘，这个谜将保持神秘。”
找到那
所谓孤独，即是失去我们所爱的人。第一篇《驾驶我的车》中的男人失去了他的太太——小说的戏剧性在于，这个叫家福的男人在失去太太之后同太太的第四个情人交上了朋友，以便搞清太太生前何以非同他上床不可。第二篇《昨天》中的男人失去了自己的女朋友。这是一对儿青梅竹马的恋人，女孩对性怀有“好奇心、探求心”，想触摸其“可能性”，而男孩却因为和对方是青梅竹马之交而止步不前，最终离去。第三篇《独立器官》中的男人失去的是情人。这个男人是一位独身主义者，不结婚，亦不同居。但时不时同女性幽会，而且幽会期间一旦对方流露结婚意向，当即闪身退出。第六篇《恋爱的萨姆沙》，是对卡夫卡小说的另外一种形式的改写，男主人公萨姆沙某天醒来发现自己似乎生活在世界末日的状态下，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这时候一个佝偻的女人出现在家门口。萨姆沙的的恋爱——如果能称之为恋爱的话——刚刚开始，失去阶段尚未到来。至少文本中找不到任何可能失去的暗示。那么第七篇和书名相同的《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失去的是谁呢？深更半夜忽有电话打来，一个男子告诉“我”：“她死了。”十四岁开始喜欢的女同学M永远离开了这个人世，“我”觉得十四岁时的自己也随之失去了，自己成了“世界上第二孤独的男人”。
孤独与失去，这大概就是村上的小说吸引这么多读者的缘故。在大都市的红尘俗世当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造就了孤独与渴望，在一千零一个夜晚里，我们都想找到那个可以倾听我们内心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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