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岡這位“細狗”爺爺運氣好,挑煤挑到高沙竟然當大官

【武岡作協2019年國慶徵文小說優秀獎作品】

我爺爺是個老紅軍

他的名字叫“細狗”

武岡這位“細狗”爺爺運氣好,挑煤挑到高沙竟然當大官

我爺爺是個老紅軍,爺爺去世前的那幾個月,曾多次對我講過他是如何參加紅軍隊伍的。

那一年的某一天,爺爺起了一個大早,與堂兄大龍等三四個精壯小夥各自挑了一擔煤向北鄉的高沙鎮走去。

爺爺說,當時他很激動, 肚子裡咕嚕咕嚕地叫,年關快到了,莫用說年貨,午飯都還沒著落哩!賣了這擔煤,應該能糶兩鬥米,放些南瓜菜葉將就著,約摸能夠混到過年,如果運氣好,再能到高沙鎮上來賣上一兩次煤,這個年就好過了。等下到鎮裡,要多跑跑多問問,看哪些店家過年之前還需要煤炭。

爺爺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不知道自己的大名是什麼,只知道自己的伯孃也就是大龍的母親從小就叫自己為“細狗”,所以爺爺就以細狗為名了。也不知道生於何年何月何日,只聽伯孃說是生於洪憲皇帝坐龍庭的民國四年,那麼到民國二十四年的現在,滿打滿算也有二十歲了。一同長大的夥伴大都討了婆娘成了家,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大龍,已有三個小孩了,大的已有扁擔高,可細狗還是光棍一條。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每每想到這些,細狗心裡就煩死了!誰叫咱家裡窮,哪家有姑娘肯跟你過日子呢?以前還有個伯孃疼自己,打前年伯孃死了,就再也沒有疼自己的長輩親人了,這討婆娘的事自然更難了。

爺爺是武岡南鄉人,“南鄉煤炭北鄉米”,武岡南鄉多山,出產質量優良的無煙煤.以高沙為中心的武岡北鄉多平地,出產稻穀,是有名的魚米之鄉---武岡的米倉。高沙更是一個物資集散之地,水陸交通發達,商旅繁榮,自古號稱“小南京”。一條蓼水河自西而來,繞過鎮子南邊,在這裡轉了一個彎,蜿蜒向北流去,匯入了浩浩蕩蕩的資江,不再回頭。爺爺不知它最終流到哪裡去了,只聽家族裡見多識廣的二先生說過,蓼水注入一個叫什麼洞庭的大壼後,又馬不停蹄地匯入了一個什麼挺長的缸(武岡話里長江的江讀音如岡,跟酒缸的缸一個音),然後一路向東跑到一個什麼很大很大的東海里去了。 爺爺毎毎想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就總是充滿了遐想:這是多大的一把壼,多長的一個缸,多大的一把海啊!這一定是神仙用來飲酒的,凡人怎麼用得了呢?(武岡話裡,壼,缸,海都是與酒有關的器物,有時就直接稱酒壼,酒缸和酒海, 爺爺不知湖、江、海為何物,故有此想)。

蓼水下游的竹篙塘和石下江一帶也出煤,但那是煙煤,用來煮飯炒菜不行,非把人嗆死不可。所以高沙鎮上的店家都喜歡南鄉的煤炭,毎到年關要得更多,南鄉到高沙有五六十里路程,走得快也需四五個小時,因此走一趟高沙常常是兩頭見黑的。世道又不太平,常有抹黑臉攔路打搶的擋路客,因此要結伴而行。

爺爺說,走在路上,兩個眼皮起勁地跳,心裡七上八下的,總覺得好像會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樣!

他們一行人緊走慢趕,走到高沙邊上時,已是正午時分。就聽到前面王家碼頭的大坪上人聲鼎沸,放眼望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大夥放下擔子,紛紛向遇到的當地人打聽,大致弄清了是怎麼一回事。昨天鎮上開來了一支叫紅軍的隊伍,領頭的姓賀,是一個鬍子,又叫賀老總, 據說功夫非常了得, 能百步穿楊,還能刀槍不入……這會兒正召集大夥兒在王家碼頭開公審大會,等下聽說還要給窮人分糧分佈。爺爺不知公審大會是什麼意思,但聽說要給窮人分糧分佈,就興奮起來了,提著扁擔拚命往人群裡擠,擠到前面戲臺子下往上一看,更是興奮異常,差點就喊出來:他奶奶的,你也有今天啊!今兒個可真解氣啊!原來臺上五花大綁的一夥人中,居中那個頭上戴著個白高帽子,耷拉著腦袋的大胖子,就是令小孩子聞聲止哭的高沙鎮“三王五霸”裡最惡的“活閻王”閻寬!

爺爺可恨死閻寬了。去年一次在高沙賣了煤後,挑著竽篩打袁寬家門前經過,閻寬看到穿得破破爛爛的爺爺,竟放出院子裡的惡狗來咬他,嚇得爺爺丟下竽篩揮舞著扁擔落荒而逃,要不是手裡有根扁擔,還說不定會出什麼事哩!那可惡的閻寬竟在身後攆著哈哈大笑,真是一個毫無人性的“活閻王”。爺爺自此之後每到高沙來,拉尿都不敢朝閻寬家的方向了,至今想來,仍然心有餘悸!想不到你小子也有今天啊,紅軍大爺要是能砍掉他的腦袋就好了,免得他再禍害人!

聽了好大一會,都是一些窮人哭著控訴“活閻王”等人的罪惡的,聽得爺爺也出了眼淚,也想跳上臺去控訴,但又不敢,想了想,覺得自己一個外鄉人,還是忍忍算了。最後聽到戲臺上一個當官模樣的青年紅軍高聲叫道:“xx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決定判處死刑,押往河邊執行!”講了很多, 爺爺也弄不清楚到底講了些什麼,但這幾句話還是聽清楚了。緊接著人群一鬨而散,都朝河邊跑去, 爺爺看到前面被幾個紅軍小夥拖著的猶如一條大死狗的人正是“活閻王”閻寬,也就興奮地跟著人潮簇擁著向前走去。

走到河邊,擠不動了,過了好一會,費了老大勁,擠到前面一看,地上一灘通紅的血,閻寬的腦袋和身子已經分了家,就好像人家過年殺了一頭過年的大肥豬似的。爺爺那叫一個高興啊!就差給那幾個紅軍小夥磕頭了,可四處一看,人家紅軍早走了。

爺爺的眼皮頓時就不跳了,感覺到兩綹眉毛好似要飛到天上去一樣,手裡揮舞著扁擔, 更像是一個打了大勝仗的大將軍躍馬橫槍,凱旋而歸。來到放煤炭的地方一看,哥兒們幾個早不見了蹤影,只剩下自己的煤挑子孤零零地杵在那裡,正發愣間,哥們兒幾個回來了, 對爺爺說:“前面有個地方紅軍在招人,要挑夫,細狗你挺合適的,何不去看看!我們幾個都有家有小的,肯定去不成!”

爺爺一聽,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勇氣,提著扁擔就往前走去。到那兒一打聽,果然是要挑夫,不用打仗,也不強迫你加入紅軍,只要有力氣挑東西就行,每天管飯之外,還發一個現大洋,短則七八天,長則十天半月,最多一個月就能回來。爺爺一聽,不管別的,就衝你們砍了“活閻王”的頭,替我報了仇,解了氣,我也要好好報答你們,更何況你們管飯吃還發現大洋呢!

煤炭也不管了,報了名後,提著一根扁擔毫不猶豫地就跟著隊伍走了!

蓼水在這裡轉了一個彎,匯入資江後,浩浩蕩蕩地向北流去,不再回頭,注入洞庭湖後,又馬不停蹄地匯入長江,最後浩浩蕩蕩地注入了滔滔東海之中。這是我爺爺,後來的老紅軍幹部陳世高同志多年後才弄淸楚的一樁事!

我爺爺的人生之路, 就如同蓼水一樣,也在高沙這裡轉了一個彎,向北走去,不再回頭,匯入了滾滾革命洪流中。到達陝北後,又馬不停蹄地投身抗日戰場,然後是打老蔣,向西向西向西!一直把紅旗插到了天山南北。七十年代末帶著老婆孩子回鄉掛青掃墓時,已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紅軍離休幹部。當時一同挑煤的哥們兒大都已不在人世,大龍哥還在,兒孫齊全的大龍哥正安享晚年哩!但大龍哥可不知這位賢弟應該稱首長才對,最起碼也要稱陳世高同志,還是照樣稱他為細狗, 我爺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反倒是陪同的縣委領導心裡聽了怪不舒服的!大龍哥陪著他找到了他父母的墳墓,他給了大龍哥一筆錢,感謝大龍哥這麼多年來對他父母也就是我公公婆婆墳墓的照護,囑託給父母立碑,又到大龍哥父母也即是他伯父伯母及爺爺奶奶的墳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作了一番祭奠後就走了。這是我爺爺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衣錦還鄉, 據說是當時鬨動鄉里縣裡的一樁大事!

爺爺最後總是不忘對我說,清明節的時候,你一定要替我回武岡南鄉去掛青,一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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