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翻譯入坑防抑鬱指南

圖書翻譯入坑防抑鬱指南

應大玉邀請寫這篇文章,其實提筆之前是頗有猶豫的。這是一個能引發我抑鬱症的話題,當然它一度也確實給我帶來了深深的抑鬱。為了避免後來者的抑鬱,也為了讓大家入坑前先做好防抑鬱的準備,我的筆頭一抖,還是寫下了這個無比抑鬱的題目,希望你們讀了之後,能夠不那麼抑鬱,cheer up and carry on.

我雖不是學外語出身,但對外語有著很深的熱愛。起初學習外語是“為了瞭解中國”(也是大玉所說的打開世界),後來則移轉到翻譯事業。從2016年4月至今,近兩年的時間裡我先後接了七本書,交稿四本(出版一本),還有三本在譯,累計譯稿110萬字(見下圖)。譯書,是一件痛並快樂著的事情。

圖書翻譯入坑防抑鬱指南

譯書當然有樂趣。每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和譯筆變成鉛字都有莫大樂趣,每次體驗語言轉換之妙也都有無上歡愉,像是“一顆無花果樹注視另一顆無花果樹,於是彼此都果實累累。”當然,樂趣和歡愉的代價也是苦澀和抑鬱。樂趣和歡愉不談,我們的目標既是沒有蛀牙(我爸爸是牙醫),也是盡最大可能規避苦澀和抑鬱。下面我分幾個模塊,一一介紹。由於我從事的是中譯英工作,所以話題也僅限於中譯英。德語問題可以另行諮詢大玉。

自身條件

我一直堅信“功夫在詩外”,好的譯文和譯者亦然。一位優秀的譯者在動筆翻譯之前一定就已經具備了從容切換兩種語言,並讓不懂原文的讀者通過你的譯文了解、把握、欣賞源文思想、風格、內容的能力。這句話是不是很長很繞?對,這就是我經常需要用心處理的那種長難句。“最接近,最自然”(曹明倫先生語)是常常縈繞我心頭的翻譯原則。

我相信,優秀的譯者在下筆之前就已經理順了句子結構、確定了詞義、找到了母語表達。翻譯當然也有“用進廢退”、“用中學,學中用”的說法,但絕不可能出現四級不過、中文作文也捉急就能勝任翻譯的狀況。其實就英譯中而言,中文表達能力比英文理解能力還重要得多。對源文體貼入微,就母語運用自如。

這裡的中文,還不僅僅是白話文。尹宣先生翻譯《聯邦論》(Federalist Papers)時曾僱用大學生閱讀《古文觀止》和《紅樓夢》,以便自己時刻置身於“漢語音樂節奏”之中。我深以為然,也深受其惠。

說了那麼多無非是強調,自身語言能力是入坑譯書的必備條件,必要不充分條件。這篇文章的大前提是:你的譯文質量已經達到了出版標準。當然如果你的人脈資源等同龍婧小姐的話,那麼隨意,你已經是著名翻譯家了。(大玉注:豆瓣有文章,揭露4年翻譯23本圖書的“著名譯者龍婧”以及圖書翻譯圈惡習,抱歉由於微信公眾號鏈接管制,此處無法添加超鏈接,請查看文末左下“閱讀原文”。)

譯者的專業,絕不僅限於外語。如果你的中英文水平夠格,又對某一專業有過一定程度的研究(舉凡人文,藝術,社科,科技,商業,金融,法律皆可),那麼這一題材的英文著作,就可以成為你的那杯茶了。我們的現任國家總理是學法律的,他在北大在學期間就與同學合作翻譯過丹寧勳爵的《法律的正當程序》一書。

如果你是在讀學生

,又有譯書的條件和機會,那麼我強烈推薦拿一本書練練手,這樣既能在專業學習上潛移默化,又能賺到一筆生活費。在讀期間沒有謀生的壓力,譯起書來可能還要更從容一些。

如果你已經畢業,那麼我著實不鼓勵全職譯書。除非,你有穩定收入的主業、可以自由支配的業餘時間(目前我差不多就是)。當然,(嚴肅臉)如果像大玉一樣才華橫溢的話,也可以口譯筆譯一把抓,交替進行多線程工作。

翻譯工作最大的收穫就是主動或被動學到的新知識,天上地下無所不包。新鮮和緊張共存,艱辛與成就交織。只要你自身的積累足夠、經驗又充分的話,有生之年是不必擔心被機器取代的,機器暫時還沒辦法把古奧莊嚴的拉丁語敕令翻成典雅醇正的“悠悠萬事,唯此為大”(Inter gravissimas)。

新鮮和成就僅限於本模塊。各位不許動,我要開始講講艱辛與緊張了。如果你沒有龍婧小姐的人脈資源,自身語言能力又不過關,那麼恭喜你,你已經入坑了(好消息是不必入下面幾個坑)。

出版社資質

有試譯機會的話,千萬要對出版社做背景調查!

有試譯機會的話,千萬要對出版社做背景調查!

有試譯機會的話,千萬要對出版社做背景調查!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之所以強調這件事,實在是因為個人的抑鬱往事。我的第一本書用兩個月時間譯成,之後卻花了六個月時間才等到稿酬,再過了五個月才出版成書;第二本書用兩個半月時間譯成,之後卻花了十三個月才拿到全額稿酬。漫長的等待幾乎是把譯書的成本翻了幾倍(時間成本+精力成本+機會成本+情緒勞動成本),到後來他們既不主動溝通也毫無歉意的態度也激怒了我。一開始的畫風還是你問我答,後來簡直就是一問三不知了。好在現在稿酬已經結清,不快也暫時過去。成事不說,既往不咎。至於是哪一家出版社,我想前文那張圖已經暴露了。

我的總體感受是,新興、市場化的圖書公司和文化品牌通常信譽要上乘一些,英國大使館文化處和歌德學院這樣的外國機構也值得信賴(大玉也有介紹)。

如果你的譯文質量過關,即便你是初出茅廬,好的出版社也不會欺負新人,他們會不吝提供預付款,或是與你達成交稿付款的協議。

接洽出版社時最好透過中間人一對一聯絡,最好背調一下出版社的風評(曾經出版書的質量),最好要面談再擬定合同(網上聯絡多不靠譜),最好爭取預付款或是交稿付款。

國內譯者目前還很難拿到版稅,以千字結款的稿酬也不算很高(千字80元家常便飯,還好我早已跨越了這個水平)。這些預防針可以幫助你降低期待值,提高抗抑鬱能力。

社科文獻甲骨文(陸大鵬掛帥的那個)和浙江文藝可以文化(出版莫言小說的那個)都是我感佩在心的出版品牌,與他們的合作總是愉快非凡。法律出版社麥讀與我的合作剛剛開始,他們隔三差五的紀念品和關懷備至的鼓勵嘉勉都惠我良多,知遇之恩莫過於此。

我還要特別點贊

果麥文化,他們沒有采用我的試譯稿,但還是照價支付了損稿費。在甲方騙稿和無償比稿之風遍地腌臢的今天,果麥文化(路金波)可謂一股清流。我與大玉還設想,建立一個出版社信用評級平臺(類似標準普爾),定期發佈出版社的信用狀況,這件事還在研議之中。

圖書題材

這是譯書工作中的“未爆彈”,也是雷區。很不幸,我已經中彈了,踏雷了。由衷希望各位小夥伴,千萬要看到以後繞著走。不小心踩雷,會死的很慘。

儘量不要碰與黨媽媽相關歷史的題材,不要碰馬恩列斯幾位大大的題材。

一言以蔽之,珍愛生命,遠離近代史。高危:中國近代史和世界共運史。

我的一本譯著用了三個月時間譯完交稿,至今又過去了七個多月,然鵝連出版的影都沒見到。為什麼?黨媽媽要審稿。時間從六到九個月不等。稿件在出版社一審之後的畫風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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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媽媽的二審已經進行了半年了,情況如何?不死不活。WHO KNOWS?

我常頗為阿Q地自嘲,這是保護性拘禁(Protective detention),只不過不準探監,也不準保釋,更別提釋放出獄了。關鍵是,連個判決也延宕至今。

這本書名字叫啥,各位儘管去猜,答案就在圖裡。我的意見,題材選擇有兩大原則:自己擅長;話題安全。最好兩全其美,方能有備無患。

大陸出版社喜歡引用臺灣版譯本,有時也有不得不然的苦衷:繁體字版都上市幾個月了,簡體字版恐怕還只能在審查,不引進的話如何跑贏版權代理公司?(《人類簡史》、《未來簡史》都是引進的對岸譯本)

有美女編輯(我就不透露名字了)還向我透露,審查沒有任何成文的標準,不會像朱元璋那樣頒佈一本書、詳細準確地告訴你哪些是雷區哪些是迪士尼。她還戳破了我的天真(“難道頒佈具體審查標準不是節省他們的時間、皆大歡喜麼”),“權力給自己定規矩,那麼權力豈不是自縛手腳、自動失效了麼?”

我竟無言以對。

通常而言,人文社科題材的書籍雷區最多,需要運用智慧一一避開。我的建議是,以明星譯者陸大鵬的兩大熱愛為標準:一切long ago和far away的東西。離現在越久越好,離中國(含港臺)越遠越好。

後續事宜

交稿不是譯書這場戰役的結束,往往它只是另一場戰鬥的開始。這句話什麼意思,相信看了上文大家心裡都有數。但我絕不建議交稿之後還全身心惦記著書,你應該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在讀的話好好學習天天戀愛,在職的話認真工作天天上進,與出版社保持必要的溝通即可,把交稿的譯著當成前任拋諸腦後。不抱期待也不放棄,順其自然。

當然了,如果心情實在抑制不住地抑鬱,也不妨多來逛逛大玉話外語,嘿嘿。如果覺得還不夠抑鬱,歡迎打開下一本書,動筆翻譯。

PS:副標題是一個長長的德語詞,我在翻譯羅爾斯《五十年後憶廣島》(Fifty years after Hiroshima)時曾碰到它,大玉的約稿又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它,就讓它作為本文的副標題吧。Vergangeiheitsverarbeitung,我們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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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之

業餘英語譯者

北大歷史系研究生

天蠍座,人文主義


大玉注:約稿時,克之跟我談條件:不許催稿。我答應了。等了一個多星期,昨天下午6點左右給我發了兩段,開始動筆,今晨打開微信,看到他凌晨給我發來了整篇word文檔,全文完畢,並將word文檔命名為“給大玉的”。

關於圖書翻譯的苦與樂,他已悉數記錄,望欲入坑者慎重,因為還有更多圖書翻譯心酸淚,我可以補充。

今日感冒兩週整,到第10天左右的時候,眼看著取得不吃藥不打針的勝利,結果一趟上海之差,冰天雪地,就在外面走了幾百米,把我凍得一朝回到解放前,鼻子不透氣,呼吸全靠嘴,發完此文,我要去看醫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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