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勁趙肉，顏筋柳骨”，這是形容書法字體，“顏筋”說的就是顏真卿的書法，筋力豐滿，雍容堂正，顯得筋健灑脫。楷書發展到唐代，可以說達到頂峰階段，而站在峰頂的，就是顏真卿。一直以來，顏體在楷書學習者中都是教科書級別的存在，影響了後世無數的書法家。但是，今天要講的不是顏真卿書法，而是透過一個作為書法家的顏真卿，去探索一個作為個體的顏真卿，一個有血有肉的顏真卿，一個國士無雙的顏真卿。
顏真卿《多寶塔碑》
顏氏家族深遠厚重的家風
顏真卿 ，（709 年 -784 年），字清臣，京兆萬年（今陝西西安） 人，祖籍琅玡臨沂 （今山東臨沂）。顏真卿主要生活在唐代玄宗、肅宗、代宗、德宗四朝，在中年時期經歷了安史之亂，他所處的時期，正是大唐由烈火烹油的繁盛走向衰落的時期。
顏真卿祖上是初唐著名的經學家、歷史學家顏師古。顏師古祖父是北齊文學家顏之推，著名的《顏氏家訓》一書就是顏之推所著，成為後世教育子孫，振興家風的典範。而顏氏一族在往上，可以追溯到顏回，就是那位被孔子盛讚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孔子弟子顏回。可見，顏氏家族那種不趨炎附勢、內心堅定的精神，從顏回開始就形成了，經過後世代代推崇，不斷髮揚光大。而顏真卿，就是在這種家風環境下長大的。
顏真卿的人生遭受了頗多的艱難坎坷。唐中宗景龍三年(709年)，顏真卿生於京兆府萬年縣敦化坊，三歲的時候，他父親就去世，留下他們一對孤兒寡母。12歲的時候，他母親殷夫人就帶著他回到了蘇州孃家。所幸，他母親家裡人對這個嫁出去又回來的女兒並沒有低看一等，顏真卿的兩個舅舅對他們娘倆也十分照顧。
雖然殷夫人對顏真卿十分疼愛，但她並沒有一味溺愛，而是嚴格督促顏真卿學習，親自教他讀書寫字，既是顏真卿的母親，也是他的啟蒙老師。天資聰慧的顏真卿，在學業上進步很快，他學問淵博，尤其寫的一手好文章。24歲的時候，殷夫人把顏真卿送到京師長安的福山寺顏真卿去福山寺可不是學習吃齋唸佛，“寺”在古代出了寺廟的意思，有時還是官方機構的叫法，比如“大理寺”，就相當於古代的最高人民檢察院。顏真卿所去的福山寺，就是當時長安的一座有名的學校。
顏真卿劇照
二 步入仕途
唐玄宗開元二十一年，25歲的顏真卿參加了大唐的公務員考試，到尚書省吏部應試，中進士甲科。三年後， 經吏部詮選，任校書郎，職責就是校訂經典古籍，訂正裡面的訛傳錯誤。這是一個閒散小官，但是顏真卿卻幹得有聲有色。
之後，顏真卿又歷任醴泉縣尉、臨川內史、任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武部員外郎等職，擔任地方官時，他打擊豪強、糾正錯案冤案，造福一方；任京官時，能秉筆直言，也正是因為這樣，受到了當朝宰相楊國忠的排擠。天寶十一載，擔任武部員外郎後沒多久，顏真卿就被楊國忠調離京師，出任平原太守，這是顏真卿人生的一個重要節點。
平原郡，治所德州，管轄地區即現在山東省德州市陵縣。此時的平原郡，在安祿山的轄區範圍內。安祿山集河東、范陽、平盧三個節度使於一身，擁兵15萬，反叛之心，昭然若揭，天下只有一人不知道，那就是玄宗。
顏真卿一到平原郡，就察覺到了反叛的氣息，但經過安祿山的威逼利誘，河北各郡大多數已經倒向了安祿山，為了不引起安祿山注意，顏真便假託陰雨不斷，暗中加高城牆，疏通護城河，招募壯丁，儲備糧草。同時又和好友遊山玩水，寫詩作文，活脫脫一個不問公事的文人墨客派頭。顏真卿這一做法果然騙過了安祿山，便不再對顏真卿懷有戒心。
顏真卿
三 起義兵抵抗叛軍
天寶十四載，蓄謀已久的安祿山終於在范陽起兵，由於事先謀劃，河北諸郡一時間紛紛倒戈，向叛軍投降。聽聞次消息，玄宗在朝上嘆道“河北二十四個郡，難道就沒有一個忠臣嗎?“
有，在河北各郡一片投降的浪潮中，有兩座城彷彿礁石一般，巍然不動，這兩座城就是顏真卿守的平原和顏杲卿守的常山。
顏杲卿是顏真卿的從兄，同出顏氏家族，二人都有著相同的秉性，那就是骨頭硬，誓死不降。同顏真卿一樣，顏杲卿也早就看出了安祿山的狼子野心，於是暗中收養死士，招撫豪強大族，為抵禦叛軍做準備。
安祿山反叛後，顏杲卿並沒有盲目行動，而是以智取勝，設下陷阱，擒殺了叛將高邈、李欽湊，並收歸了二人所部的五千士兵。然後廣發檄文，傳告河北各郡縣，說朝廷任命榮王李琬為河北兵馬大元帥、哥舒翰為副元帥，統領大軍三十萬，即將出兵河北，剿滅安祿山，並號召各郡縣脫離安祿山，準備迎接朝廷的平叛大軍。一時間，河北十五郡紛紛響應，殺掉叛軍守將，各路義軍也不斷攻擊叛軍，軍心大振。
此時安祿山已經向西打到了陝縣，聽聞後方不穩，連忙派史思明、蔡希德率軍北渡黃河，鎮壓義軍。而朝廷這邊，由於玄宗的錯誤決定，命哥舒翰出潼關迎敵，致使二十萬官軍覆滅，收復河北已無可能。
天寶十五載(756年)，史思明首先攻打常山郡，常山郡兵力弱小，面對叛軍的重兵圍攻，顏杲卿一邊向太原節度使王承業求救，一邊率領軍士晝夜防守，拼死作戰。但王承業由於吃完私吞了顏杲卿擒殺叛將高邈、李欽湊的功勞，害怕日後顏杲卿向朝廷告發他，巴不得顏杲卿死於叛軍之手，面對顏杲卿的求救信，絲毫不為所動。顏杲卿終歸獨立難支，最後城池陷落，與其長子顏季明連帶一家老小三十多人均被叛軍俘獲，押送到洛陽。河北諸郡又重新陷於叛軍之手。
顏杲卿被押送到安祿山面前，安祿山對他說：“你從前是我把你從范陽戶曹任上奏請為判官，於是得以任光祿、太常二丞，便用你代理常山太守，我什麼事有負你而背叛我?”
顏杲卿怒目而視，對答道:"我家世代為唐朝大臣，永遠信守忠義，即使得你奏請署官，難道還應跟著你反叛嗎？況且你本是營州一個牧羊的羯族奴隸，因竊取皇帝的恩寵，才有今天，天子又有什麼事有負於你而你竟反叛朝廷呢?"
安祿山劇照
安祿山惱羞成怒，命人把刀架在顏季明的頭上，說：“你不投降就殺了你兒子！”，顏杲卿依然大罵安祿山，顏季明也毫不畏懼，被叛軍殺害。安祿山並未罷休，又命人綁顏杲卿於橋柱上，割斷了他的舌頭，說：“看你還能罵嗎?”顏杲卿雖然被割了舌頭，卻依然怒目圓睜，含糊不清的大罵不止，最後被安祿山凌遲而死。同時被殺的，還有顏杲卿的幼子顏誕、侄子顏詡等顏家三十多口人，叛軍及其歹毒的將其砍去手腳，折磨致死，顏氏一族，滿門忠烈，以身殉國。
幾百年後的南宋，在國家危亡之際，又有一個叫文天祥的人挺身而出，雖然被俘，也誓死不降。為了表明心志，他在陰晦潮溼的牢房，寫下了浩然坦蕩的《正氣歌》，詩中有一句寫道：“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這裡的顏常山指的就是顏杲卿，他雖然被叛軍所殺，但是他的精神又傳到了文天祥身上，並且還要繼續傳承下去。
文天祥
四 悲憤而著《祭侄文稿》
得知顏杲卿、顏季明被殺的消息，顏真卿悲憤欲絕。兩年後，顏真卿找到顏杲卿一家的殉難地，但挖出來的，只有斷手斷腳而已，連一具完整的屍骸都沒有。面對如此慘像，顏真卿以血和淚寫下了《祭侄文稿》。這篇文稿顯得十分潦草，塗抹較多，有的地方是寫到筆鋒裡的墨已經幹了，生生幹蹭出的字跡。尤其是寫到“賊臣不久，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時，紙面已經塗抹的不像樣了，此時，我們彷彿可以看到老淚縱橫的顏真卿，顫抖不止，悲憤欲絕，一字一句，肝腸寸斷。《祭侄文稿》也被稱之為天下第二行書，僅次於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辰，第十三（“從父”塗去）叔銀青光祿（脫“大”字）夫使持節、蒲州諸軍事、蒲州刺史、上輕車都尉、丹楊縣開國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於亡侄贈贊善大夫季明之靈。惟爾挺生，夙標幼德，宗廟瑚璉，階庭蘭玉，（“方憑積善”塗去）每慰人心，方期戩穀，何圖逆賊閒釁，稱兵犯順，爾父竭誠，（“□制”塗去，改“被脅”再塗去）常山作郡。餘時受命，亦在平原。仁兄愛我，（“恐”塗去）俾爾傳言，爾既歸止，爰開門。土門既開，兇威大蹙（“賊臣擁眾不救”塗去）。賊臣不（“擁”塗去）救，孤城圍逼，父（“擒”塗去）陷子死，巢傾卵覆。天不悔禍，誰為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嗚呼哀哉。吾承天澤，移牧河關。（“河東近”塗去）泉明比者，再陷常山，（“提”塗去）攜爾首櫬，及茲同還。（“亦自常山”塗去）撫念摧切，震悼心顏，方俟遠日，（塗去二字不辨）卜（再塗一字亦不辨）爾（“爾之”塗去）幽宅（“相”塗去）魂而有知無嗟久客。嗚呼哀哉。尚饗。
祭侄文稿
至德元年，肅宗在靈武已經繼位，而河北各地又被叛軍重新攻陷，僅剩顏真卿所在的平原郡，以及博平郡和清河郡而已，而且人心惶惶，在堅守下去已經不現實。於是，經過和眾人商議，決定放棄平原郡，渡過黃河，走崎嶇小路到鳳翔拜見肅宗。到鳳翔後，顏真卿被肅宗任命為兵部尚書，不久調任御史大夫。
重新回到朝中後，顏真卿剛正不阿的個性依然沒改，引得奸相盧杞對他心懷嫉恨，就等著找個藉口，把這個礙事的顏真卿弄出朝廷。
五 出使叛軍，誓死不屈
建中四年，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叛亂，攻陷汝州。盧杞建議派顏真卿前往李希烈軍中，招撫李希烈，唐德宗李適同意。朝臣為此大驚失色，誰都知道，淮西鎮就是個狼窩虎穴，李希烈不臣之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可能靠一張嘴巴就能說服他歸降朝廷，這擺明了就是一招借刀殺人之計。大臣李勉秘密上奏，說“以為失一國老，貽朝廷羞“，堅決要求留下他，其他大臣也多有不忍，建議皇帝收回成命。
但顏真卿卻說：“聖旨能逃避嗎?“這個76歲的老人已於反顧的出使淮西。
由於顏真卿是當朝太師，威望極高，李希烈也一時也不敢拿他怎麼樣，於是一直扣留顏真卿，想方設法羞辱他和朝廷，想讓顏真卿妥協投降，但顏真卿不為所動。興元元年，顏真卿出使淮西鎮一年後，李希烈的弟弟李希倩因為參與朱泚叛亂被殺，李希烈大為惱怒，將一腔怒火發洩到顏真卿身上，派宦官把顏真卿殺害，時年77歲。
半年後，李希烈叛亂平定，新任淮西節度使陳仙奇派軍將護送顏真卿的靈柩回京，葬於京兆萬年顏氏祖塋。德宗為他廢朝五日，追贈司徒，諡號“文忠“。紹興三年(1133年)，宋高宗趙構御賜顏真卿廟額為“忠烈“，尊其為神。
顏真卿雕像
結語
顏真卿生前被封為魯郡公，所以世人為表尊敬，稱其為顏魯公。顏氏一族，何其剛硬，即使身陷賊營，顏真卿、顏杲卿也毫不畏懼，堅持正義，誓不投降，正如文天祥在《正氣歌》中寫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而這股正氣，就附著在顏真卿、顏杲卿之輩身上，生生不息，代代相傳，成為民族的脊樑，成為民族延續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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