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在黃土高原上彎腰勞作的陝北農民,將目光投向長城外遼闊的草原,心中充滿嚮往。

那是一片肥沃而廣闊的土地,如果耕種的話,能打多少糧食啊,能讓成千上萬的人避免飢餓。但這片土地,沉寂了幾百年,荒蕪了幾千年。

明朝,在陝北打起了一道長城,又打起了一道長城,一條叫“二邊”,另一條叫“大邊”,東起府谷牆頭村,西止鹽池花馬池,全長1771裡又123步。在“大邊”和“二邊”之間,修了36個營堡,每個營堡戍守一段長城。營或堡,就是一座小城,有城牆,有城門,還有甕城,長年駐軍,多則四五千,少則四五百,養著成群的騾馬,是帝國僅次於關寧鐵騎的騎兵部隊。

每座營堡都有數座廟宇,但肯定有一座關帝廟,供奉著“山西夫子”,就是武聖人關羽,祈求關公保佑,常打勝仗。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可憐無定河邊骨,

猶是春閨夢中人。


無定河邊暮角聲,

赫連臺畔旅人情;

函關歸路千餘裡,

一夕秋風白髮生。


應知無定河邊柳,

得共江南雪絮春。


塞下秋來風景異,

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

千嶂裡,

長煙落日孤城閉。


將軍白髮征夫淚。

這些詩句,都是陝北邊塞詩。陝北是千年古戰場,中原農耕民族和草原遊牧民族在這裡打了幾千年。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明朝陝北人,不同與內地農民,他們是王朝的“軍戶”,平時耕種,戰時出征,世代不能改變“戶籍”,子承父業,祖祖輩輩都是“軍戶”,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將士們上陣殺敵,論功行賞,一場戰役過後,提著敵人的頭顱領賞。如今,陝北話中還有“殺割”“交零”“鏖戰”“鬥陣”這樣的詞彙,能感受到戰爭留下的烙痕。

在連綿的山峁上,每隔5裡矗立著一座烽火臺,當地人稱之為“墩臺”或“五里墩”,既是傳遞信息的信號臺,又是小型戰鬥堡壘。大邊、二邊、墩臺、營堡,共同構成軍事防禦體系。明朝的陝北,人馬嘶鳴,戒備森嚴,一列列軍隊進進出出,烽火臺不時升起股股狼煙,一片緊張而殘酷的邊疆戰爭場景。

就這鳥飛不進、水潑不出、形如鐵桶的軍事防線,仍阻斷不了人們“走西口”的腳步,成千上萬的貧苦農民,在戰爭縫隙,冒著紛飛的戰火,越過長城,斷斷續續到“口外”謀生。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何為“西口”?

長城有九邊重鎮,從東往西依次為遼東鎮、薊州鎮、宣府鎮、大同鎮、山西鎮、榆林鎮、固原鎮、寧夏鎮、甘肅鎮,要出關,別無他路,就這九個關口。

對山陝而言,張家口為“東口”,大同為“西口”。到了清朝,“西口”不只大同一個口,往西的右玉、保德、河曲、府谷、榆林,都可以叫“西口”。

滿清入關,一統天下,關裡關外都成了龐大帝國的一份子,長城邊塞防禦功能驟減。滿清政府擔心“蒙漢聯手”,給帝國造成安全隱患,實行“蒙漢隔絕”政策,陝北“大邊”“二邊”及36營堡仍維繫運轉,駐軍雖有減少,各堡營仍有數百兵馬駐守,但防禦的對象不同,由過去的禦敵變為阻斷蒙漢交通,杜絕邊民出關。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滿清政府禁止內地漢人進入蒙 古地區,凡蒙古官民招漢民去種地的,要受扣發俸祿、罰沒牲畜、打皮鞭、戴木枷等處罰,漢民則發配充軍。

康熙三十六年(1697),康熙皇帝從山西保德渡過黃河,沿長城自東向西,途經孤山堡、鎮羌堡、建安堡等堡,沿途惡劣的自然環境,百姓貧苦的生活,給康熙留下深刻印象。他思索良久,決定調整封禁政策,開邊放墾,但僅限於距長城50裡內的“黑界地”。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府谷麻鎮北口子,出了這個口子,就是“黑界地”。

陝北府谷、神木、榆林、橫山、靖邊、定邊6縣邊民,久旱遇甘霖,邁過邊牆,在“黑界地”租種鄂爾多斯王爺的土地,由是拉開了“走西口”的大幕。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難留。

提起哥哥你走西口,

哎,小妹妹淚常流。


河曲保德州,

十年九不收,

男人走口外,

女人挖野菜。


巧圪柳柳手手挖苦菜,

白格生生臉臉太陽曬。


“走西口”大多是無地的貧苦農民,他們揹著簡單的行囊,有的窮得連鋪蓋也沒,裹一領老羊皮襖就上路了。白天做衣,夜間做被,“鋪前襟,蓋後襟,兩隻腳圪蠕在袖圪筒。”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當年“走西口”的老人,已90多歲了,提起當年“走西口”,老人仰天長嘆,鬍子亂抖,老淚縱橫,幾次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我的老家是府谷劉家溝的,17歲那年,久旱無雨,顆粒無收,到冬天已揭不開鍋,連糠都沒有。臨走時,我媽給我兩把黑豆,一把幹蔓菁,安頓了一句話,‘全家人的死活就靠你了’。到了黑慶壕,得了出水傷寒,無錢看病,險些喪了性命。冬天擔擔子跑府谷,光著腳過冰河,一步一個血腳印。從納林第一天到鳳凰塔,第二天到巴湖梁,第三天到沙圪堵……走一趟能掙2塊大洋,保住了全家人的性命……”

“要吃口外飯,就得拿命換。”

走西口的人又叫“邊客”,吃、住、行都維持在最低級、最原始的限度,住地窨、睡草灘、蓋皮襖、吃生飯……他們的選擇,不是聽天由命,更像是一場賭博,和命運賭,和老天爺賭,賭的就是自己這條命。

許多人死在“走西口”路上,而無錢安葬,同伴只能把他們臨時埋在“義地”,等將來有錢後再將屍骨拉回老家。但大多數沒有發達的一天,永遠埋在口外,數百個墳頭聚在一處,形成一處處“府谷墳”“神木墳”,誰也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也沒有燒香掛紙的,他們是一群永遠回不了家的孤魂野鬼。

打短工、掏甘草、拉大船、背大炭、拉駱駝、放冬羊、割洋菸,“走西口”的路上上演了多少生離死別、悲歡離合的人間慘劇。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在家中,無生計,西口外行;

到西口,數不盡,艱難種種。


此一去東三天西兩天無處安身;

回頭看扔妻子撇父母實實慘心。


飢一頓飽一頓飲食不均;

住沙灘睡冷地脫鞋當枕。


上杭蓋掏根子自打墓坑;

下黃河拉大般駝背彎身。


進後套挖大渠自帶囚墩;

走後營拉駱駝自問充軍。


大青山背大炭壓斷梁筋;

高塔梁放冬羊冷寒受凍。


沙蒿塔碰土匪剝了個光淨;

遇傳人遭瘟病九死一生。


中國這片土地,人口承載極限七八千萬,不能超過七八千萬,達到七八千萬,人地矛盾尖銳,貧富分化嚴重,於是爆發各式各樣的戰爭,人口大量死亡,“十室九空”“十不存二”,不絕史書,人口又降到最低。於是改朝換代,新王朝誕生,勵精圖治,社會安定,準備迎接下一個人口高峰。這就是中國歷史,循環往復,幾千年,就是個圈兒。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公元2年,西漢休養生息,人口5959萬,極限。於是黃巾之亂、三國混戰,263年,人口跌至818萬

754年,大唐盛世,人口7500萬,極限。於是安史之亂,760年,全國人口跌至1699萬

1110年,美崙美煥的大宋王朝,人口達到峰值,1.25億。於是“靖康之變”,蒙古人滅金、滅西夏、滅南宋,屠城過後,中原僅剩475萬人,南宋人口從7681萬減少到1302萬,四川人口由2000萬減少到80萬。

1626年,明朝人口1億,極限。於是李自成起義、滿清入關,1651年,剩下1063萬。

冰冷的數字後面,是一部血淚史,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上演了多少人間慘劇。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到了清朝,情況變了。

1741年,乾隆六年,全國人口1.43億。

1764年,乾隆二十九年, 2億。

1790年,3億。

1834年,4億。

人口驟增,人地矛盾尖銳到極限,百姓以樹皮草根為食,餓殍遍野。

與之形成顯明反差的是, 關外地廣人稀,土地肥沃,人均佔有土地遠遠高於關內。蒙 人天生對土地面積沒有概念,他們腦子裡的土地就是幾架山,幾道峁,用手一指,這幾十裡地都是他的,無實際畝數。

沒有“畝”,怎麼收租子呢?

蒙 人腦子裡有牛。兩頭牛、一張犁叫“一犋”,就按牛的數量收租吧,你家有幾犋,就收幾犋的租子。你“一犋牛”,把地球都犁了,那是你有本事,不管他事。蒙人很寬厚,很實在,很直爽。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元朝為什麼滅亡呢?明朝人分析了好幾年,最後得出答案,“失政於寬”。

什麼意思呢?就是蒙 人管理太寬,太散漫、太鬆懈、太馬虎、太不認真,太不善於管理。

蒙 人動不動就殺人,就屠城,怎麼還“寬”呢?

他們動不動就殺人,就屠城,正是簡單、粗放、粗線條、直線思維、不善管理,正是“寬”的體現。這種性格,蒙人存在,陝北人也存在,寬泛,馬虎,不細緻。“毬毛擀不成氈,陝北人當不成官”,可能和這一性格有關。

“一犋牛”,大約能耕300畝,這在關內,是100人的耕地面積。人均少於4畝,就有人吃不飽,就要餓肚子。但在一牆之隔的關外,一戶就能耕種“一犋牛”,天壤之別,反差極大。

巨量的土地,邊民可以輪作,種一年,讓地歇一年,恢復地力,提高產量。而且在蒙地自油,沒人管,田賦輕,負擔小。“一犋牛”,蒙人一年收粟1石,草4束,折銀5錢6分。簡直是象徵性收租,在關內不可想象。再加上蒙人馬虎,大量瞞報田畝,交納的田賦很底。於是,成千上萬的貧苦農民,一股腦兒湧出關外,租種土地,很快就越過了康熙帝劃定的“黑界地”。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對蒙古王爺來說,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們靠地租,過上了非常奢華的生活,才不管越沒越“黑界地”。朝庭官員呢,民不告官不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於是租種土地很快越過“黑界地”,不斷向草原深處推進。


二餅牛車拉鋪蓋

離鄉背井走杭蓋

孤雁離群落荒沙

山野草地安了家


買不上椽子砍上幾根棍

搭上個茅菴菴好安身

牛糞燒火沙蒿燃

水淹沙蔥燜撈飯


“燜撈飯”,老郭的童年時代吃不著,全村人都吃不著,那時天天“溜稀chāchā”。可見,“走西口”辛苦是辛苦,但吃飯問題解決了。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包頭大樹灣渡口,走西口從這裡渡黃河,進入“黃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區。

開始,蒙 古王爺規定,邊民不準在蒙地過冬、不準帶老婆、不準蓋房、不準娶蒙 人婦,怕你賴下不走。邊民春天來了,秋天回去,跑“青牛犋”,又叫“雁行人”。他們呼朋喚友,結伴而行,走西口的人越來越多,有的舉家遷移,有的整村搬遷。時間長了,王爺管不過來,放任自流。“雁行人”慢慢蓋房定居,把老婆接來了,生孩子了,也娶蒙人婦了,過幾代,就把邊外當作自己的家鄉,不再逆來順受,說話也有了底氣。

康熙末年至乾隆年間,在榆林、神木等邊口,漢民越種蒙古閒套地三四千頃,歲得糧十萬石,數萬戍邊將士糧草供應有了保障,實現“以邊養邊”的長期戰略部署。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清仁宗實錄》:“出口墾荒者,動輒以千萬計。”《府谷縣志》記載:道光十九年(1839),府谷全縣總戶數26234戶,總人口204357人。到了宣統元年(1909),總戶數21220戶,總人口151708人。70年過去了,反而減少52649人,主要是走西口了。

民國十七、十八年,府谷人王感應舉家遷往內蒙五原縣南茅庵鎮王感應圪堵村,草豐地茂,但荒無一人,連地名都沒。王感應租種了大片土地,招引老家及鄰村村民遷往,在他的帶動下,全村50多戶300多人去了王感應圪堵,佔到全村人口的50%。

府谷黃甫鎮韓家梁村,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村民生存十分艱難。群眾用腳投票,大多數走西口,全村走得只剩下80人。

準格爾旗,民國二十一年(1932),全旗漢族人口75458人,佔總人口的70%;1949年全旗人口102054人,其中蒙族人口下降到6785人,佔總人口的7%,漢族人口達到95265人,佔到總人口91.7%;1990年,全旗人口235801人,其中漢族人口216231人,佔總人口的91.7%,蒙古人口19116人,佔總人口的8%。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蒙 人遊牧,逐水草而居,他們沒有村莊的,更無城鎮。種莊稼就得定居下來,“邊客”們結夥盤場、夥聚盤居,他們聚居的地方叫“夥場”或“夥盤”,慢慢發展成村莊。現在,榆林邊外有數百個“夥場”“夥盤”命名的村莊,什麼郭傢伙場、胡夥場,就是那時形成的。

“黃河百害,唯富一套。”走西口要比“闖關東”早,前套土默川平原早在雍正、乾隆年間,政府就組織開發,生活至少20萬漢民,土默川號稱“塞上穀倉”。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土默川形勢示意圖。

後套地勢平坦,沃野千里,主要是民間開發,開發較前套晚,清末才開始開發。民間水利專家王同春,俗名“瞎進財”,組織開挖“八大幹渠”,引黃河水自流灌溉,萬頃荒地變良田,過去人煙稀少的荒野,成了“歲告豐稔,煙火萬家”的米糧川。“瞎進財”被供奉為“後套河神”。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後套,巴彥淖爾。

1905年,僅僅一年,準格爾旗黑界地放墾土地達1588.25頃,所得押荒銀60339.5兩;杭錦旗灶火等地,放墾4100頃,所得押荒銀305271兩;達拉特旗放墾1225.2頃,所得押荒銀100447兩,解決了當地政府的財政危機。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河套王,“瞎進財”。

“走西口”的隊伍中不乏頭腦靈光的生意人、買賣人,他們熟悉蒙 人習俗,掌握蒙語,會和蒙人打交道。出關帶上布匹綢緞、針頭線腦、菸酒糖茶,回來帶上蒙地的皮毛、牛馬、鹽、酥等物。到了蒙地,在王爺府旁邊,大召(廟宇)旁邊,或相好朋友的帳篷邊,展開帷幕,陳列貨物,以貨易貨,

“將我的牛馬駱駝羊,換你的茶布水煙糖”。

蒙人實在,不會種地,不會做買賣,非常豪爽,走邊漢商的利潤往往是關內的數倍。著名的晉商,比如祁縣、太谷、平遙商人,無不是從走西口起家。山西喬家的喬貴發,先在一個叫“包克圖”的村子裡賣豆腐,後來他在這裡開了一家商號叫“復盛公”。“復盛公”就是今天包頭市的雛形,包頭人說:“先有復盛公,後有包頭城。”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麻地溝人王天龍之曾祖父,在納林大量開地。到光緒年間,佔地7000畝,與王二憨頭、王老九之父等,成為準旗有名的漢人“二地主”,相當於現在的“二房東”。

府谷牆頭窯峁的張家,做生意公平誠信,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擁有數支駝隊,最大的一支駝隊有150頭駱駝,把生意做到“大圐圙” (音若“庫連”,“圈”的意思,今蒙古國首府烏蘭巴托),甚至遠到蒙俄邊界的恰克圖(買賣城)。張家在蒙地有良田萬頃,僅準格爾旗“黑界地”一帶就有長60裡,寬16裡的租種地,租期100年。從清水川黃河入口處出發,一直走到內蒙四櫃、五櫃,都是張家的地盤。張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府谷、河曲人路過張家的地盤,不用住店,管吃管住。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府谷麻鎮廢棄的商鋪。這裡曾是“走西口”路上興起的商業重鎮。

蒙 人只會放牧,不會種地,不會蓋房,不會經商,手工加工都不會,嚴重缺乏各色匠人。堅持看“老郭說史”的看官知道,蒙人連鐵鍋都缺,“炊煮無鍋”,往往把一口鐵鍋砸成兩半,自己一半,兒子一半,甚至有的連半拉鐵鍋也沒,用皮囊煮水,缺到這個程度。於是,關內的五色匠人紛紛出關,什麼磚匠、鐵匠、氈匠、木匠、桶匠,等等,到了蒙地都是緊缺人才,非常受歡迎,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漢家大夫在蒙地是尖端人才,不亞於導彈專家,蒙 人對漢人大夫頂禮膜拜,甚至建祠修廟,奉為活菩薩。

《府谷縣志·食貨志》記載:民國三十一年(1942)旅外工人達10274人,其中匠藝工679人,傭工9595人。遼闊的草原上,出現了村莊,出現了城鎮,催生了旅店、客棧、飯莊,有了包頭、呼和浩特(歸化)這樣的較大城市。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後套地圖。

邊民在草地蓋房、蓋廟,在廟會上唱戲,有的還娶了蒙 人婦,取蒙名。邊民大都會蒙語,一些蒙語詞彙進了漢語,如我們常說的“圐圙(音若庫連,圈兒)”“圀攔(音若古攔,塊的意思)”,都是蒙語,進入漢語體系。

比較有意思的一個詞,“博士”,漢朝就有,表示有學問,是一個類似顧問、參謀的官職。後來“博士”一詞進入蒙語,在蒙語中表示掌握某項技能,有一技之長,如前面所說的石匠、鐵匠,都是“博士”。再後來,“博士”一詞又從蒙語出口轉內銷,進入漢語體系,不過寫作“把式”,意思是擁有趕馬車等技術,如“車把式”“好把式”。在陝北,駕馭牲口發出的指令與內地不同,前進是“噢”或“啾,啾啾(發臭音)”,停是“哇啊——”,很響亮,或“得兒,得兒”。我估計也受北方草原民族影響。

蒙人呢,也會一些漢話,娶漢家女,“胡攪胡,漢攪漢”

,極大地促進了民族交流。如今,蒙漢雙方婚喪嫁娶風俗大致相同,大部分蒙人已不會蒙語,他們取漢姓、起漢名,和漢民沒什麼區別。

“窮樂活,富憂愁,窮人不唱怕個毬。”

“信天游,不斷頭,斷了頭,窮人無法解憂愁。”

陝北人旋走旋唱,把“信天游”帶到草地,與蒙古爬山調融合,產生了“二人臺”“蒙漢調”新的曲藝形式,蒙漢雙方都喜歡,大夥在一起喝酒,一起唱“蒙漢調”,扭“二人臺”,其樂融融。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大青山的石頭

烏拉河的水

一路風塵來呀麼看妹妹

過了一趟黃河我沒喝一口水

沒喝一口水

交了一回朋友

我沒有親過妹妹的嘴

柴根老人,今年91歲高齡,他20 歲開始走西口,趕車馱腳。從府谷舊城至包頭,“緊七慢八”(府谷到包頭,走得快七天到,走得慢八天到),一路走一路唱。柴根老人有“即才”,見甚唱甚,現編現唱。一次在草地見到一個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小腳,一步搖三搖,看得他心猿意馬,隨口唱出了流傳至今的《搖三擺》:


大搖大擺哎嘞喲

大路上那來

你把你那小白臉臉調上個過來

哎搖三擺


你叫我那調過來哎嘞喲

我就那調過來

你吃我的蘋果那我揣你的奶

哎搖三擺


你要那揣呀麼哎嘞喲

慢了慢價揣

將才價發起那奶蟈兒蟈兒來

哎搖三擺


拉不過話就麼哎嘞喲

香不過的妞

親不過的妹妹那咬兩口

哎搖三擺

“走西口”的最大功績是穩定邊疆。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清政府實行“封禁政策”,嚴禁漢民出關,遼闊的東北、蒙古人煙稀少。比如庫頁島,名義上說是大清的,但基本不住人,五年朝庭才派3個人上島看看。這管什麼事?侵略成性的俄國、日本就往庫頁島移民。

1858年5月28日,俄國利用滿清全力鎮壓太平天 國,無暇顧及東北之機,簽訂《中俄璦琿條約》,一口氣吞併了東北100多萬平方公里的領土,妄圖在東三省建“黃 俄羅斯”。

這一下驚醒了夢中人,清政府認識到執行數百年的“封禁政策”是錯誤的,馬上調整政策,1860年“馳禁放荒”,允許“走西口”“闖關東”。到光緒年間,東北已有1700萬人口。

1900年,俄國、日本加緊對東北侵略,分贓不均,兩個強盜大打出手,爆發“日俄戰爭”。西方列強計劃把全世界的猶太人移民東北,建立猶太國家。俄羅斯建成西伯利亞大鐵路,加緊向遠東移民。日本用輪船,把“開拓團”成員一批批運到東北,進行殖民。

清政府面對嚴峻形勢,進一步調整政策,由“開界放邊”改為“移民實邊”,鼓勵和吸引內地漢民移民關外。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北洋”時期,張作霖非常著急,動用火車,把大批大批的山東人、河北人,一列列拉到東北。到1931年“9·18”事變前,東北人口達3000萬人,這是多麼讓人踏實的數字啊!

如果沒有1000萬人移民東北,沒有1000萬人移民內 蒙,東北、內 蒙的結局也很難說

1945年,日本戰敗,中國政府遷返東北日本移民166萬。

2019年,內蒙總人口2540萬,其中蒙人467萬“走西口”至少為內蒙貢獻了1000萬人。

老郭以為,“移民實邊”政策至少晚了100年,如果早開放100年,外蒙的歷史也許重演。

1918年外蒙總人口647,504,其中喀爾卡蒙古人492,000,'中國人(Chinese)' 100,000。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1920年的時候蒙古國宣佈獨立,境內還有著數十萬的漢人,那麼這些漢人都過得怎麼樣了呢?真相讓你不敢相信。

1969年外蒙總人口1,188,271, 其中喀爾喀蒙古人911,079,'中國人(Chinese)' 725。

1979年外蒙總人口1,594,386,中國人(Chinese)' 247。

“走西口”:一次大規模的移民活動,一部百年遷徙謀生的創業史

看了這組數據,您有沒有心驚肉跳的感覺?為什麼在外蒙人口翻兩翻的時候,我們的十萬同胞,卻只剩下247人?

消失的這10萬漢人,正是當年“走西口”隊伍中最勇敢的人。


分享到:


相關文章: